天空飘雪未停，给院落更添了一层白。
青宁凝尾随青夜白出了客堂进到内院，却见他没回房间，而是抱着手炉绕过住房，从后院的小角门走了出去。
外头远山近树，全是一片雪白，连天空都是昏沉沉的灰白色。
青夜白捧着手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踩着厚雪漫无目的地往前，才走了没多远，便捂嘴弯下腰去好一阵咳嗽。
青宁凝惊了跳，匆忙追上去扶住他，“青言慎这种人不值得您伤心。”
“咳咳……”青夜白好不容易才止了咳嗽，轻轻扯了下嘴唇，略有些无力，“我怎会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伤心。”
“那您……”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青夜白轻叹了声，离开她的搀扶，收拢了下手中不甚暖和的手炉，“以前的某些决定，真真是愚蠢透顶了。”
“那是因为你现在看到了结果，返回去想才会觉得愚蠢，但在那时，站在您的立场上，那些决定一定是最优解！”青宁凝仰头望着旁边高大的人，语气很确定。
青夜白咳嗽着笑了，“难道这结果还不够证明我的愚蠢？”
“当然不，倘若那时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您绝不会选这条路……啊呸，我的爹爹英明果断，风华绝伦，玉树兰芝，天资过人…怎么可能会是个蠢的！”
“咳咳……”青夜白被她这话逗乐，忘了伤感，“倘若我就是个蠢的呢？”
青宁凝鼓着腮帮瞪过去，“你这是在嘲讽我们这些真正愚蠢的普通人吗？”
青夜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这辈子最感激的，莫过于老天爷把这么聪颖伶俐，乖巧明事的闺女送到我面前，我蠢就蠢吧，有你就行。”
青宁凝的脸不经夸地红了下，嘟哝道：“你夸我，我也不会承认你蠢的。”
“咳，哈哈……”青夜白单手捂着胸膛弯了腰，宛如笑得直不起身，“是是是，我的所有决策都是英明的……”英明到曾把儿女托付给那种自私自利的人。
“今天风不大，就放我在外面走走吧，待会就回去。”他笑着，余光瞥到后头跟上来的人。
青宁凝也看到她二叔。
她是不乐意让病人跑外头吹风的，可也不能将人闷出抑郁来，只得不情愿地点了下头，“好吧……你手炉还热吗？要不要回去加个火？”
她问着，已经扒开青夜白手里的暖炉，里头竹炭连一半都没燃上就快要熄灭了。
青宁凝不满地看了她爹一眼，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炭火，叮嘱道：“别逛久了，冷了、雪大了都要及时回来。”
“嗯，会的。”青夜白点着头。
青宁凝这才将位置让给后赶来的青近黎。
雪中留下四行并排远去的脚印，天空依旧灰白。
青夜白捧着手炉，时不时地发出咳嗽，声音有些断续：“咳咳、对不起，咳…将你连累至此。”
“你胡说什么！”青近黎拧了眉，不满地斜向他，“那人要对付的又不是你一个……”
“倘若当初你跟我不和，他就不会将你算计在内，青言慎一直以为是我连累了他，可他的一切本来就因为我，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永远无法规避的，何况他还那样蠢。
但你不同啊，你有实力有才能，若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哪怕不及季殊也不会差太多，弟妹和靖儿也不会……”
“所以你现在自艾自怨？！”青近黎怒火冲顶地怼了句。
“你觉得青言慎现在的下场活该，觉得我当初该跟那八千人走，觉得大燕百姓无辜，觉得那人把你当枪，用完就毁也就应该！”
青夜白脚下趔趄，晃了下又站稳了，低低咳了会儿，道：“我没有自艾自怨，也没必要如此，许是最近太闲了，总容易想岔。我终究还是自私……”
“呵，你若还是自私，那这世上就没有无私之人。”青近黎继续冷语。
青夜白却轻轻笑了，“人活在世上，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哪有真正‘无私’之人。
我当初辞别师门入世，以至站到那个位置，既不是为了大燕，也不是为了万民，我亦有所求。就像如今，我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可到底你、你们都是无辜的。”
“呵……”青近黎冷冷扯了下嘴，“那你所求为何？”
青夜白没有回答，只微笑着。
“你知道我最厌恶什么吗？我最厌恶你现在这副模样，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无辜，我们所有人都是被你连累，只有你是罪孽深重，只有你是自作自受，只有你是该死！”青近黎满腔怒火。
“你他妈的就没有想过，当初要不是你，这天下所有无辜之人，少说也得继续在战乱里挣扎个两三年，如今国号也未必还是‘燕’，而被你连累的我们，或许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你是救世主当久了，忘了自己还是个人了吗！”
“咳咳，我并非……”
“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最恨我当初被你这种表现蒙了眼，用尽全力打你那一掌！”青近黎眼睛已经红了，身上气息未能收敛，真气游走四周，将飘落的雪花如数弹开。
青夜白嘴唇动了动，忍了咳嗽，“我的伤不是因为你……罢了。”
他闭了下眼，转身要往回走，“等这件事情过去，等我们重获自由，我会跟你坦白一切，咳咳……风大了，回去吧。”
青近黎还没收敛气息，那人已经朝来路慢慢往回。
……
青家客堂。
青雨还在那儿嘤嘤哭着，眼睛红肿脸色青白，没有一点梨花带雨的美感。
陈娇收了茶几上摆着的茶杯，拿扫把要清理地上脏物，可单靠青阳一人，只能拖住昏迷的青言慎，没法将人移走。
她皱了下眉，朝那还哭着的人道：“别哭了，帮你哥把你爹扶走，我要清理污秽了。”
“呜呜呜，我不走，外面好冷……”青雨哭得凄惨，边哭还边打起了嗝，肩膀一抖一抖的，又丑又可怜。
陈娇并没有被这可怜打动，“我家先生和二爷都说了送客，你们不走，那我只能拿扫把赶，或者喊人来把你们拖走了。”
“我不走，我就是不走，就算你拿扫把赶我也不走，青宁凝……”
“我在这儿呢。”青雨才吐出那名字，客堂连接内院的过堂处，突地响起青宁凝的声音。
青雨恨恨一扭脸，就见她最厌恶的那个人站在堂风过处，穿着一袭浅色袄裙，不仅精致好看，还保暖温和，与她身上的单薄衣裳全然不同。
她心头顿时一怒，恨不得冲上去，把那身衣裳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这些漂亮的、暖和的东西，原本都该是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