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珩立即叫暗卫去搬了火盆来取暖，起身邀青夜白上座：“是我考虑不周，火盆马上升起，请先生先上座。”
少年恢复力极强，几天的饥饿折磨，除了让他清减不少，几无其他痕迹。
青夜白沉默地看了他两秒，仿佛从这青稚俊秀的少年身上看到另一人。
“青先生？”叶珩轻唤。
青宁凝也回头望向父亲，只要他有不满，立即准备走人。
“嗯，无妨。”青夜白终于出声，应邀上座，将狼皮披风笼盖在身上，抚了抚上面的狼毛，这才再次看向叶珩，“你以宁凝为由返回亭乡，可有想过后果？”
“无外乎将来不受那位喜欢，且终身不碰兵权老守封地罢了。就算没有这事，那人也不会将骁骑营交给我，更不会让我有机会触碰其他兵权。”叶珩开口禁忌，神色坦然。
青夜白眸光微凝，视线在屋里扫了圈。
屋子进出口处守着黑翼暗卫，暗处每个有可能的偷听点皆有人蹲点，这个房间，甚至整个院子，早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便已防得密不透风。
他眼睑微敛，还是淡然的口吻：“你打算怎么做？”
叶珩薄唇抿了下，忽地抱拳躬身，对准青夜白深深弯下腰去：“请先生收我为徒！”
这举动来得突然，青夜白神色没变。
青宁凝被惊了下，但她不好插话，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着，暗暗琢磨。
屋子里静了一静。
叶珩纹丝不动，保持着恭敬下拜的姿势。
许久，上头坐着的人终于轻叹了声，“我不知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元昭生前对你有什么吩咐，但你要清楚，跟我绑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会引来更多猜疑、试探甚至是攻击，纵使如此，你还想拜我为师？”
“是！”叶珩答得坚定，“我需要一个远离燕京的理由。”
“以这理由远离，最为下等，你该有更好更适合的理由。”
“不，没有比这更适合了。”叶珩抬起头来，目光对上青夜白，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退缩，“先生哪怕永不回军中，在大燕乃至周边数国，依旧威望无二，若您愿意借势给我，终有一日，那位也将不足为虑。”
“在此之前，你很可能会先没命。”青夜白话语浅淡，几乎是紧接在他后面，“甚至还会因此连累身边至亲。叶公子，你想要冒杀头的风险反叛，我又为何要奉陪？”
“先生不在乎风涯谷之仇，难道也能忍下这夺妻之恨？”
“叶珩！”青宁凝低声喝叱，几乎想要过去捂了他的嘴，掐了他的声。
少年当即单膝跪了下去，“小子无礼，也不请求先生原谅。自我父亡故之日起，我与那人便不共戴天，若非力量不足，我一天也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先生不愿帮我也是常情，说到底，我不过是受先父与家母荫庇的无知小子，手无寸兵，不掌寸劝，先生若要责备尽管出手！”
他不拿青夜白与叶元昭从前的交情说事，只沉而凛冽地述说自身状况，掀揭他人伤痛。
凭他手头这点力量，除了激将外，靠人情能说服他人？
“你还太弱了。”青夜白没有因为揭开伤痕而恼怒成羞，或愤然冷对，他依旧淡淡，好似被嘲讽的不是自己，“如果是长公主亲至说下这般话语，我倒还真有可能怒而冲冠，进而揭竿。但你，还远远不够格。”
他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狼毛披风，视线没在叶珩身上多留，抬步朝门口走去，路过青宁凝时道了声：“走吧。”
青宁凝冷冷瞥了叶珩一眼，跟上父亲。
端着火盆的暗卫正好要进门，后头还有人捧着换了热水的热水袋，“青先生……”
“多谢。”青夜白顺手接过热水袋，抬步出了门。
外头守着的暗卫不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院落，走出院门。
青宁凝跟在后头，有些担忧地悄悄望向她爹。
恰好青夜白侧过头，四目正好相对。
青宁凝心头略有尴尬，赶忙垂下眼来。
青夜白叹了声，“可想你娘？”
青宁凝一凛，没料青夜白会问这话，脸色变了变，心头暗骂叶珩提什么仇恨，“我不想，宁恒也不会想的，您不用在意这些。再说，当初是她急着另攀高枝要与您和离，她跟本就不配……”
“宁凝。”青夜白打断了她的话语，眼里似有伤感，“当初你还小，不清楚事情经过。可你要记住，无论他人怎么评论，你娘她始终是你娘，你可以不爱，但不能不敬，若她是你的耻辱，那我也是。”
“爹！”青宁凝拧眉低唤，说不出是心疼还是不乐意。
她有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对这一世的生母早已忘淡；她有着成熟的灵魂，对母亲早没了儿时的期盼。
何况，她真正认可的是她前世的母亲，她念着她的好，念着她的爱，甚至因为她的死而跟前世的青夜白闹翻，导致父女之间一直不够亲近。
而这一世的母亲，她连她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了，又怎么能跟青夜白比？
抱着热水袋的中年男子没有半分戾气，仿佛说着不相干的人，“这个世界对女子苛刻，无论她当初做出何种选择，只要不是以死明志，那些站在岸边的人，总有理由指责暗骂。
我不要求你站在她那边去理解原谅，但请你尊重她的选择。人生不足百年，不能依心而活已经够郁结了，又不是仇敌，何必再惹人难受。”
青宁凝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理智上她该赞同这话，白惋兮不是她的仇敌，仅仅是不够称职罢了。可心里上，她还是有些怨恨——一如前世她曾怨恨青夜白。
“那…那您呢？您还爱她？”青宁凝小声的，低低探问。
青夜白垂头看着手里的热水袋，轻轻抚着暖乎乎的兔绒毛，好一会儿才低喃出声，“或许…还爱吧，毕竟，她曾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青宁凝心头一紧，闷闷的，有些心疼，劝说的话语径自冒出：“以后您会遇到更好的。”
青夜白嘴角好似要挑出抹笑，终是半途而止，“也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