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看了看南之易手里的盒装冰激凌,顿时傻眼:“这么冷,还吃冰激凌?”
他的理由却很充分:“冬天化得慢,才好吃啊。”
凌俐看看他递过来的这盒,又看看他手里的,嘟着嘴说:“我要香草味,不要巧克力。”
南之易愣了愣,看着她一脸的别扭,有些好笑起来。他换给她香草味的,接着在她身边坐下,简简单单一句:“你可以说了。”
凌俐刚舀了一勺冰激凌进口里,舌间的低温惊得她牙快崩了,忍不住捂着脸龇牙咧嘴起来。
好容易等那阵酸疼过去,她终于开口:“真的没什么,都是小事,也已经过去了。”
说完,酝酿了一番,缓缓问他:“其实,你早知道我家人的事了吧?”
南之易挖冰激凌的动作一顿,接着轻轻点头。
虽然她早就有了这样的推论,不过第一次看到他真的承认,也郑重其事道了谢:“谢谢你南老师,我知道你一直在宽慰我,又一直不敢直说怕我难过,我懂的。”
南之易抬起头,先是轻笑了笑,接着说:“这世界上很多痛不能感同身受,我不敢说我懂你,也不敢说理解你的。至于所谓的同情,那不过自以为是强者的人居高临下的廉价感情,你不需要。”
凌俐愣了愣,接着抿着唇笑说:“我知道了。”
接着,她缓缓说出自己在秦兴海一案中的经历,包括祝锦川明知道有证人却隐瞒、故意打断庭审、搞心理战套话以及在最后陈词中对凌俐的设计。
只不过,略过了他有意无意的故意靠近,和她渐渐产生的依赖和信任,以及最后被辜负被背叛的感觉。
南之易听着听着,张大了嘴巴冰激凌都忘了吃,目瞪口呆地说:“卧槽你们文科生的心可真脏啊!”
凌俐回瞪他一眼:“谢谢我是理科生。还有,你好歹为人师表,请不要说脏话谢谢。”
他丝毫不买账:“这是语气助词,谢谢。”
说完前因后果,南之易不再追问她,两人各自吃着手里冻成石头的冰激凌,沉默了好一阵。
过了会儿,南之易忽然开口:“说起来,你那师父确实不厚道,不过,听你今天的语气,似乎已经原谅他了?”
凌俐却对他的话有些吃惊。
一直以为他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却没想到,他对人的情绪,敏感如斯。
想了想,凌俐又释怀。所谓天才,总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你以为他看不见不在乎,把他当白痴一般嘲笑,其实说不定只是人家觉得不愿意管装作看不见而已。谁是白痴,还真不一定呢。
她笑了笑,认认真真回答着:“我下意识里会排斥那样的行为,可是对于委托人来说,却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方法,最后的一线生机。一边是委托人的自由,一边是我小小的自尊心,孰轻孰重,我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终于还是明白过来了。”
南之易闻言,表情难得地严肃起来:“有些事别人点不醒,只能靠顿悟,明白了就好。”
她点点头表示认同。
关于知难行易和知易行难两个论题,到底孰是孰非,自古以来都有着太多争论。只是,对于凌俐来说,知和行,都不是容易的事。对于在秦兴海一案里她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有了吕潇潇直击痛点的当头棒喝,可是,到她真正能回过神来,从牛角尖里钻出来,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直到早上蒙着被子的那一番思忖,凌俐才算彻底想通。
整个事件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了她“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和钟承衡投毒案引发的舆论热点,想要将一件基本没有希望的再审案件推翻。
以祝锦川的立场来看,他做的事其实是顺理成章的,前期所有的动作都是围绕着让法院重新调查取证,后期发生了意外情况,才不得不用上凌俐这颗棋子。
虽然案件的发展没有按照他的计划推进,可也是他刻意把凌俐拉入这个案子,导致证据的细小瑕疵被发现,说不定,真的会改变裁判结果。
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祝锦川都没有做错。
而且,不管是因为坚持对法律的信仰,还是不忍心让无辜的人蒙冤,他在一个几乎没有收益的法律援助案件上费尽心力,可以看到,这个人对律师这个职业的执着与追求,都超乎她想象,理应得到尊敬。
然而,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对于祝锦川的行为,要她做到毫无芥蒂、毫不在意、完全理解,也是需要时间的。
之所以一直有些抗拒去想,不过是下意识逃避,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样的情绪。好在她已经提出了辞职,无论如何,再回到雒都的时候,她不用再面对祝锦川了。
她还在想着心事,南之易却忽然转过头,眉心微蹙,两眼定定看着凌俐的眼睛。
那眼珠子一动不动似要盯到人心里一般,哪怕凌俐自认为坦然,也不由得有些发憷,心里直打鼓。
起码半分钟,他终于放缓表情,转过头去:“不错,看来这次没有装坚强。“
接着,长手一伸拍了拍她的头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Good Girl。”
凌俐有些错愕,几秒后又笑了起来。这南之易,还真把她当成和有了他几句表扬的话就会摇头摆尾的狗狗吗?
在湖边哆哆嗦嗦吃完冰激凌,南之易让凌俐把盒子给他,他去扔垃圾,凌俐却不肯,非要帮他扔。
还转着眼珠嘴角噙笑:“这种苦活累活重活怎么敢劳烦您?您的纤纤素手弱柳扶风,还是留着给国家做贡献吧!”
居然被她打趣没力气,南之易很是不服气,走到凌俐跟前,又伸出一只手指摁在她的眉心,说:“现在让你见识一下科学的力量。”
眉间传来的温热感觉让凌俐不明就里,眨了眨眼神色迷离:“什么什么?”
南之易神神秘秘一笑:“你试试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凌俐有些愣怔,不过倒是按照他说的,试着站起来。结果,只觉得眉心被一股力量挡住,往前倾的动作没法完成,她还真没站起来。
南之易满脸的得意:“知道了吧?我一根手指就能让你站不起来,力气大有什么用,还不是……”
他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痛感,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再一看,凌俐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原地,神色有些恍然。
南之易大惊:“卧槽你力气可真大!根据杠杆原理,F1乘以L1要等于或者大于F2乘以L2的时候,你才能站起来,这样算的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心里默着数字,再抬眼的时候满眼的恐惧:“金刚芭比,搬砖真的更适合你!”
凌俐看着他神神道道的一阵啰嗦,嘴角抽搐着,心里后悔刚才不该使出全力站起来,应该配合他把这场戏演完的。
没多久,太阳又躲进云里,饶是南之易对温度没什么感觉一样,也觉得冷了。
他带凌俐跑到附近的茶馆里,让老板泡了壶竹叶青,慢悠悠喝着,看着窗外光秃秃的一块空地,表情莫名的惬意。
凌俐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看了又看,实在不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
这没花没树没美女,连地上的草都是乱糟糟发黄,唯一有的东西就堆放在路边的几块预制板。
怎么看,就是块没规划好的空地而已。
陪着他放空了会思想,凌俐有些无聊起来,问他:“南老师,你在看什么?”
南之易侧眸看她一眼,慢悠悠回答:“看桃子啊。”
说得凌俐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南之易抓起杯子喝了口,微抿着唇似是在回味茶汤的清香,等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又是慢悠悠一句:“看桃子啊。”
脑海里顿时冒出“看桃子×2“的聊天框,凌俐满脑袋问号又不怎么敢多问,怕万一这人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引出什么梧桐树、幽灵之类古怪的话题,也就不再理他。
磨蹭了不知道多久,眼看天边擦黑,南之易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头看了看百无聊赖头上长草的凌俐,终于对她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桃子终于没了。”
终于等到这句话,凌俐如蒙大赦一般,从椅子上站起,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双腿,嘴里忙不迭说着:“好好好,我去开车过来,您等着。”
眨眨眼想起刚才仿佛又听到关键词“桃子”,嘴巴一快没忍住话,问道:“到底看什么桃子?”
他莞尔:“不就是你脸上的桃子吗?”又指指自己眼睛:“消肿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