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凌俐坐在会议桌边,时不时想起晨光里南之易清俊的侧脸和澄澈的眸子,想起被她一瞪就乖乖低头吃那并不怎么美味的早餐,心里的满足感无可比拟。
“凌俐?凌俐!”
忽然,耳边是谁严肃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凌俐回过神,一抬眸就对上祝锦川阴沉的脸。
“啊?”她不由得有些慌乱。
“我在问你手里的案子进展如何。”他说。
“我……”她翻开了笔记本,话到嘴边,却忽然一阵慌张,磕磕绊绊说不出几个字。
祝锦川眸色微沉,下一秒,手里的钢笔敲了敲桌面:“算了,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例会结束后,你到我办公室里专门说说案子。”
凌俐低头,轻轻哦了一声。
他说的是例会结束,不过临近中午祝锦川才有时间管这件事。
凌俐把之前祝锦川交给她的案子的办理情况,事无巨细全部汇报了一遍。
这是个故意伤害致死案件。犯罪嫌疑人是个无业游民,居无定所在城市里充当着所谓的治安不稳定因素。
案件的起因是四个青年深夜从KTV出来,多看了蹲在路边的无业游民两眼,起了口角打了起来。
按理说人多的一方肯定占优,但手无寸铁的青年们,和手上有三棱刀的游民开打,人多的一方竟然被撵得到处跑。
无业游民也没怎么认真,没真下狠手——可能他最开始的目的,也就是吓吓他们而已。
后来还是打出了火气,游民追上一个,按倒在地,那刀划那人的膝盖——这也是轻伤而已。
坏就坏在有讲义气的青年回去救助同伴,拉住游民的背向后拖。
犯罪嫌疑人情急之下顺手向后一刀——偏偏,这反手的一捅,捅进了背后青年的心脏,没几分钟就死亡。
从主观方面来说,应该算是故意伤害致死,但目前检方可能会以故意杀人的罪名提起公诉。这也说得通,临时起意的犯罪,很多时候都是以犯罪后果来定罪名,而且罪名的不同对最后量刑的轻重,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所以说,这案子比起秦兴海、曲佳之类的案子来,没有那么重;不过比起之前祝锦川交给凌俐那四个小案子,又算重的——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案子的一审是在中院了。
凌俐汇报的时候,祝锦川一直在低头看着其他的东西,凌俐以为他没在听,不过只要她一停下来或者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他就会抬眼面带询问,让凌俐知道他其实没放过她说的每一个小细节。
一心二用,确实是忙如祝大状这种需要三头六臂的人的必备技能。
“你有什么辩护思路?”听完凌俐关于办理案件的进展,祝锦川不露声色地问她。
“对方是四个人,他只有一个人,拿出刀具防身也是不得已为之,除了反手的那一刀是致命伤,其他人身上的伤,都不是伤在要害部位,可见他出手时候是控制了力度的。”
“你要注意到,他身上是有管制刀具的。不管他是不是有致死的故意,只这一点,就足以让法院认定他有放任危害结果的发生。你赶紧走程序,最好再去看守所见一见犯罪嫌疑人。这个案子是他父亲委托给我们的,老人得了癌症,怕是捱不过多久了,能早点开庭见一面儿子,也算我们做善事了。”
就案件的具体办理思路讨论了一阵子,祝锦川也没多说什么,挥手让她出去。
凌俐轻轻吁出一口气,心口间的惴惴不安稍去。
看来例会时候的走神,总算被她混了过去。
却不料临近出门的时候,又被祝锦川叫住。
“凌俐,”他并没有抬头,声音也听不出起伏,“你最近的状态让我不是太放心,我知道你大概是感情生活有了变化。”
凌俐脚步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看来,她一直想要瞒住祝锦川的事,还是被他知道了。
身后,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讨嫌的话我不想多说,我也没有立场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始终要认清楚你自己安身立命的基础,不要为别人,迷失了你自己。”
凌俐,脑子里突然跳出之前祝锦川在南之易受伤前,和她说过的一番话。
那时候他说:“我出于自己的义务所在,有必要提醒你,最好能离南之易远一些。他,不简单,也不是太适合你。”
直到下班时分,凌俐还有些心悸。
最近,她总是有些莫名的不安,除了一直不见踪影的钱阳,还有就是祝锦川之前这番告诫的话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钱阳和祝锦川的话,几乎放在相提并论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的不安到底来自于何方。
总觉得有一丝丝阴霾从心底向四肢浸润开去,明明初秋的天,却从心底发冷。
她有些出神,忽然手机响起,将她拉回现实。
凌俐稳了稳心绪,看到屏幕上闪烁的是南之易的来电。
“还不下来?我已经在楼下等你了。”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温润带着笑意的声音,一瞬间让她温暖起来。
收拾好东西匆忙下楼后,她看到停在街边深灰色熟悉的车,几步跑上去,拉开副驾的门坐进车里。
“晚上吃什么?”他问,笑得眉眼弯弯。
“你今天上课还顺利吗?”凌俐却担心起他休息一个月后是否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瞧你问的什么傻问题,上课顺不顺利不该问老师,你问问学生听不听得懂才对,尤其是你这种智商不在线的。”
凌俐微瞪着眼睛,左手攀上他手臂,作势就要掐下去。
南之易毫不在意她的威胁,放下手刹踩下油门:“你不说吃什么,那我就做主了。”
灰色越野绝尘而去,两人都没注意到百扬大厦的停车场出口,有一辆同样型号的深色汽车驶出来,朝着和他们相反方向,缓缓开动。
早在凌俐上车的时候,祝锦川就发现了他们。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确实是在一起了——自从南之易为了凌俐受了那碗汤的罪,他就知道,谁都拦不住凌俐往那坑里跳了。
祝锦川摇了摇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既然她有了男朋友,那么他这个师父的角色,是不是该审视一下自己的定位,不要老是把目光放在她的私生活上,只做好工作上的指导就可以?
但撒手不管的话,她又会不会义无反顾地为了那人,牺牲太多?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渐渐压不住心底的一丝浮躁。
始终还是放心不下,也无法对她的义无反顾视而不见。
看来,有些以他的立场不好说的话,只好通过吕潇潇传达了。
————
城南的日式料理店,南之易和凌俐吃着寿喜锅。
他难得一次肯将就她吃些清淡的,不过,他选饭店的眼光一直是很毒的。
品质上乘的雪花肥牛和牛舌,切成半透明极薄的一片片,在寿喜锅略带甜味的汤里涮几秒,趁热蘸上特制的柚子醋加芝麻酱的蘸料,或者在生鸡蛋液里
不知道这吃法算不算正宗,但凌俐确实吃到停不下口,最后吃完肉食又照着菜单的指引做了寿喜锅鸡蛋焖饭,一直吃到胃再也装不下。
“好好吃!”她摸摸肚子,伸了个懒腰,“上一次吃到这么撑大概是在我高中的时候了,我妈做的铜锅焖饭,也和这个很像。”
南之易神色微动,并没有接她的话,眼里有些担心的神色。
凌俐说完几秒,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提起了往事——还是那段她曾经不愿意轻易提及的往事。
忽然间又想起阴魂不散的钱阳。
关于那天在小巷里看到钱阳的事,凌俐也告诉南之易了,事后他陪她去了警局。经过调取当天地铁站沿途的监控,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在一个商店的监控里,发现了一个像是他的背影。
如果当天钱阳真的出现过,只能说他的反侦察意识和技巧,已经远远超过凌俐的想象。
南之易见她表情的淡下来,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安慰道:“别怕,家里的门窗都加固了,摄像头也都装好,一有什么不对马上会被我们发现的。再说,我们还有米粒古丽,不是吗?”
凌俐抬眼,点了点头,接着轻轻咬了咬唇,问:“钟卓雯的情况,怎么样?我好像看到过你和医生联系。”
南之易叹了口气。
还是被她看到了啊,他这些天时不时会通过微信和学校脑外科那边的钱教授沟通,询问钟卓雯的状况。
本来不想让她知道,结果,还是被心细的她发现。
“情况还算平稳,看得出来,这孩子还在努力,想要醒过来。不要太担心,一切都有我的。”他握了握她的手,满是安慰的语气。
感受到他手心干燥温暖的温度,凌俐压在心头的重量稍去,勉强一笑。
看到她有些低沉的情绪,南之易微抿着唇,决定找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明天定两张机票,周末跟我回去。”
凌俐抬起头:“回去?哪里去?”
他一扬眉:“你说呢?我家在帝都,还能回哪里?正巧我爸妈最近都在家。”
凌俐差点被噎到,一脸的惊惧:“我不要,我们才一个月,就要见家长?”
南之易笑笑,握住她的手:“不回去不行了,我怕奶奶再也等不起了。”
凌俐眼皮一跳:“什么?”
“你忘记我说过,帝都有人等我的事了吗?我奶奶之前查出肺部有肿瘤,因为年事已高不敢做活检,所以无法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不过,医生高度怀疑是恶性,所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里有一丝哀伤。
凌俐心里一阵难受:“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不做那个什么项目,就不用回去了。”
他轻轻叹气:“我只是有点舍不得现在这样平静安逸的日子。你要知道,一旦被我爸妈知道你的存在,只怕会有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投向你。”
凌俐看他表情认真不像说谎,也有些发怵,皱起眉头问:“那么夸张?”
南之易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妈还好说,最多用球面射电望远镜分析你,我爸呢,这些年大数据研究是他的方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公器私用拿什么系统分析你,要知道,最怕有人暗中观察。另外他们的那些学生和狗腿们,常年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事儿妈们,会不会结对组团来参观你,也不好说。”
凌俐目瞪口呆,不知道回些什么话。
“但是呢,这一关迟早要过的,晚过不如早过,你虽然现在丑了点,不过总好过一拖再拖人老珠黄的那天。走啊,跟我回家,见见公婆吧。”
他忽然摇头晃脑起来,眼里的严肃不再。
凌俐这才知道他在说笑,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拧住他的嘴:“我就知道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南之易,把刚才那句话给我吃回去!”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好了不闹了,我就想奶奶见到你,也许她一高兴,病就好了呢?她后年的百岁大寿,我想,她应该可以坚持到的。”
“嗯!”凌俐重重点头,又重重地回握他的手。
“一定可以的,” 她眼睛晶亮,似乎要给他打气一般,“我们一起回去看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