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想了好久,赫然记起到底从哪里看到“和盛玉”这个名字了。
那似乎就是南之易之前那个被查封的横向基金项目,所涉及到的玉米种子。
她赶快翻出之前解除查封时候关于南之易手上项目的资料。
一看,果不其然。
黄淮海平原夏播玉米区,种植玉米面积约六百多万公顷,约占全国百分之三十以上,其中,海东、邛南两个北方农业大省,种植玉米有三百多万公顷,达到黄淮海平原的一半以上。
南之易手里的一个横向资金项目,其资金的来源,正好是在海东、邛南夏播玉米种子市场里,有一席之地的和盛种业。
而南之易这些年正在攻坚的难题,是帮助和盛解决关于高温状态下他们公司主打的玉米品种“和盛玉”结实性和籽粒大小受到影响的问题。
和盛种业的玉米种子和盛玉,抗旱、不易倒伏、产量高,只是高温状态下结实率不高,粒籽偏小。
品优千号高温易感瘟,和盛玉高温结实偏差,这两个问题,仿佛都跟高温有关!
如果南之易成功,本来在这一区域有些举步维艰的和盛公司,说不定会士气大涨。
这个时候,如果偏偏爆出南之易主导研究过的种子高温下易感瘟的致命缺陷,让农民“正好”知道试图解决“和盛玉”种子高温问题的也是南之易,以讹传讹下,恐怕会移花接木到“和盛玉”也会绝收。
而能借着诉讼恶心南之易几把,动不动就查封他的账户,影响他的工作进程,拖慢项目进展,显然也是付出高额律师费和冻结六千万流动款的附赠品了。
这最后一封邮件的末尾,则是田正言查到的昌瓴和盛谦和的关系。
坊间传闻说,这两人早期是合作关系,后来却好像闹崩了,甚至还出现过在商务部组织的和国外专家交流会上,互相顶牛你来我往的一通争辩,会议完了,还差点干架的事迹。
都是身家亿万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公开场合撸起袖子闹起来,想必这二人之间,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来的小矛盾。
所以,田正言做出了昌瓴之所以设局陷害南之易,其实是在针对盛谦和的推理。
这也是南之易和山崎种业除了品优千号以外的第二个联系点!
等看完资料,凌俐忙给田正言去了电话。
田正言并没有接起来,响铃只有便挂断。
半分钟后,他发来简短的一段信息:五天后,去海东取证,我们去找盛谦和。
————
马上就要启程,又是第一次去北方,凌俐不知道该带些什么行李,早早地就回了家,早做打算早点收拾,免得像上次去昌山一样慌慌张张。
上楼放好了包,凌俐想要下楼帮忙,可直到出了楼道的门,才后知后觉发现楼下的铺面紧闭着,没有开过门的痕迹。
她有些愣怔,总觉得哪里不对。再细细回想了一番,发现仿佛她去海东之前,舅舅就没有来开店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最迟到正月二十,小店就开始正常营业,因为舅舅说过,附近外地打工的外地人,也都在正月二十左右回来。他在这里开了二十年饭馆,这些人始终是最主要的客源,不能让他们找不到地方吃饭。
所以,眼看着正月已经过了,舅舅舅妈却还没有来开店,很是有些不寻常。
凌俐安慰着自己,也许是两老想多休息几天,可忽然间想起,以前表哥出发前总要叫上她吃顿饭给表哥送行的,今年也至始至终没听他们提起过一起吃饭的事。
她隐隐有些不安,心事重重上了楼,拿出手机拨打了舅舅的电话。
舅舅的电话响了十多声也没有人接,第一通挂断后,凌俐再打,对面却传来了关机的声音。
她愣了愣,又开始拨打舅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十多声还没反应,凌俐以为又是没人接听的状态的时候,忽然咔哒一声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有些疲惫的男声:“喂。”
凌俐有些愣怔,只觉得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等对面又传来一句“小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表哥张建文的声音。
她有些惊讶:“表哥?是你吗?你怎么还没回花城?”
张建文学历不高,专科毕业后在花城的一家公司打工,收入比起雒都来说长了一截,不过应付那边的开销,也是有些吃力,所以老婆儿子都没有过去。
往年,张建文是春节连着年假一起休,不过过了正月十五也会回公司,从来没呆过二十。这次,却滞留这么久,很不寻常。
忽然脑海里闪过那晚上小宝有些恹恹的神态,和手心异常的温度,凌俐心里倏然一紧,下意识追问:“不会是小宝……”
还没说完,她就掩住了嘴,似乎怕自己一语成谶一般。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张建文有些哽咽的声音:“我们在附二院,小俐,你要有空,就过来一趟吧。”
下午,在阜南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住院部三楼的走廊上,凌俐看着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的张建文,以及眼睛有些红肿的舅舅,心如刀割。
阜南大学的医学院有好几所附属医院。其中,附属口腔牙科算是国内最好的牙科医院,其次是附属第一医院,也是名声在外的一所综合性医院,钟承衡之前就在那里工作过。
而附属妇女儿童专科医院,阜南地区都简称做附二院的,算是西南地区排名靠前的妇女儿童医院之一。
作为西部最好的儿童医院之一,附二院生意火爆,往往一床难求,除非真正的重症和疑难杂症,医生根本不会收,小宝却在这里住下了,情况不容乐观。
凌俐的预料果然成了真。在舅舅一家从坛城回来之后,小宝就开始发烧。一开始是低烧,一家人也没在意,以为就是感冒而已,到附近诊所开了些药就作罢。
结果,几天后却成了高烧不退,孩子一直哭闹不停,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两天前的夜里,小宝烧到了四十度,一家人终于慌了,带着小宝连夜赶到附二院检查,当时看的是急诊。
排了几小时的队,终于看到了医生。医生询问了病情后,得知小宝已经发烧好些天,退烧药效果也不好,在开了萘普生加羚羊角颗粒退烧之外,随手给开了一张验血单。
半个小时后,验血的结果不是太理想。
白细胞高,血红蛋白低、血小板还算正常。医生不放心,又开了一张外周血检测单子,也就是这张单子,把舅舅一家人打入了地狱。
外周血幼稚细胞达到百分之三十。
听到这个结果,凌俐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跳出三个字:白血病。
果然,医生的预诊结果和凌俐的猜测一样,怀疑白血病,迅速开了住院单,让小宝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而凌俐打电话那阵,正是小宝在做骨髓穿刺进一步确诊到底是不是白血病的时候。
他一个刚刚一岁多的孩子,却挣扎到几个大人都按不住的程度,可想而知有多痛。
做完骨穿,和小宝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丁文华,以及舅妈,带着小宝回了病房,挂水退烧。
而张建文和舅舅,就一直守在病理化验室外,等着拿骨穿结果。
“你不知道小宝哭成什么样了,哭到最后,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
张建文靠着墙捂着眼睛,却遮不住声音里的浓浓鼻音,和话语间微微的颤抖。
忽然想起小宝那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凌俐鼻尖也开始发酸。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凌俐垂下眸子,心如刀绞。
张守振开了口,对她说:“你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忙着,我们想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万一虚惊一场呢?而且,就算是那病症,医生说了,也有八九成的治愈几率。”
说完,舅舅强牵着嘴角一笑,只是那笑却着实苦得很,比哭还难看。
凌俐心里很不是滋味,靠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
拿到化验报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当舅舅从医生手里接过那张轻飘飘的诊断书时,手颤抖着,眼睛里似有些期盼,又有些惧怕。
等他看到纸上结论的一瞬间,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眸子却一下黯沉下来。
凌俐看着他的脸色泛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凑上去一看。
当看到“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初发”的时候,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周边嘈杂的声音,都遥远起来。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这残忍的结果呈现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那样小的孩子,却患上这样重的病。这结果很不好,他们三人虽说不上垂头丧气,可都默不作声起来,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一楼的病床。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小宝的床位在最靠近门的一方。
现在的孩子都是宝,往往一个孩子几个大人陪着,这一屋子四张小窗却挤了十来个大人,人来人往很是嘈杂,还有孩子时不时的哭泣声,和走廊上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可是小宝眼角挂着泪珠,已经睡着,看来是这些天被折腾到毫无力气。
凌俐看着小宝苍白又有些浮肿的小脸,紧紧攥着手心,指甲将嵌进肉里一阵阵疼,却抵不过心底又钝又痛的感觉。
表哥也跟了进来,拍了拍丁文华的肩膀,拉着她去了走廊上。想来,是要告诉小宝的检查结果了,舅妈也跟着出去,换成舅舅和凌俐两人守着小宝。
舅妈像是隐约知道结果一般,有些忐忑不安的表情,不过出去前还是勉强地笑了笑,冲她递了个眼神,说:“小宝好容易才退了烧,现在睡了,你们小声点。”
凌俐看着她眼里忐忑不安的神色,想象着平日里最疼小宝的舅妈,当她得知检查的结果的时候,又会是怎样心碎欲绝?
只是,再痛苦再挣扎,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家人坚强起来,一起面对病魔,给小宝撑起一片天。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对着舅舅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治……”
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袭来。
凌俐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额头到左眼下的位置,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般,一阵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