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易笑够了,开始解释着他刚才那一番话:“我倒不是说笑,这个小姑娘很聪明,所以想到了一些你体会不到的事情。她提出来的她父亲要杀人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破绽的问题,其实真的很有道理。一个医生要杀人,怎么会用毒鼠强?”
凌俐看了他一眼,本来消散不少的怒气又升腾起来。钟承衡出狱后,也曾经找到过她,跟她说过相同的话,而且,也是用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的。
她继续摔着桌上的纸巾盒出气:“我知道你是绕着弯说我笨。我是不聪明,可你也不见得就能看穿人心。钟承衡那样的人精,自然懂得反其道而行之,你认为他不会这样做,他却偏偏这样做,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南之易抱着膀子一副好笑的模样:“粉妹,你不要陷入什么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或者你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死循环,有些道理一通百通的。一个自视为精英的人,必然不会容忍在任何事情上的马虎,哪怕是杀人,也必定对所有细节要求完美。”
凌俐被他一大串你猜不猜我知不知道的话绕得有点晕,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口里的死循环是指什么,不过依旧不服气:“天天喝惯燕窝的娇小姐,也不见得就不会吃臭豆腐。人心那么复杂,岂是简单的逻辑推理就能概括的?”
南之易不赞同地摇着头:“长久的训练下,有些行为成了本能。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你要是能有完美犯罪的能力,自然不会去选揣摩人心这种粗糙又有风险的方法。”
凌俐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虽然沉默着,可看眸子里倔强的神色,显然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南之易看她嘴里心里都不服的熊孩子模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你可以自己设想一下,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凌俐转过脸马上反驳:“我可从来没想过杀人,命只有一条,故意杀人罪起刑点三年,动辄死刑,我还没有活够呢,才不会那么傻。即使一时气愤,也不会毁掉自己报复社会。”
她这样的一番话,本来是在反驳南之易,却不料他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慢条斯理说:“你自己想想你刚才那番话,一叫你去杀人,你马上就想到了杀人的法律后果,这就叫专业。”
凌俐一愣,再回想一下,仿佛真的被他说中。因为知道后果的严重,所以哪怕再恨钟承衡,也没想过要用法律之外的手段报复他。
南之易见她发起呆来,推推她的肩,继续说:“粉妹,以前你听过一个新闻吗?一个学医的女孩和负心男友分手,砍了男友四十几刀,刀刀都避过要害,不仅不致命不说,最后评下来只是个轻伤。”
听了南之易的旧闻新说,凌俐盘着腿放松着身体,歪着头看他:“那又怎么样?轻伤也够上刑事处罚的标准了啊。”
南之易一敲桌子:“看吧,你又来了,这就是后天形成的本能。你是律师,自然会往自己专业上想,而医学生利用专业知识避开人体要害,也是他们的本能。”
看凌俐眉头扭成麻花,仿佛还在努力消化他的话的模样,南之易终于服输地摇了摇头:“你是虫草吗?”
凌俐早就习惯他的风格,知道这样的句式后面还有后招,也不回嘴,淡定地等着剩下的半段。
果然,南之易慢条斯理自说自话:“夏天是虫子冬天成了香菇,所以自然不知道冰是什么样子的。”
这下被凌俐抓住错漏,马上打了鸡血一般反驳回去:“冬虫夏草好吗?明明冬天是虫子夏天是香菇,你想嘲讽我,不如直接说夏虫不可语冰?”
南之易淡定地忽略掉她满脸不友好的表情,作势捋了捋颌下并不存在的长须,沉下声音拿出央视腔:“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古人诚不我欺。”
凌俐白眼翻上天。
南之易这副明明自己出了纰漏也能把错栽到她这里,还能大言不惭拿出羽扇纶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她心里感叹这么能扯的人才怎么就不去搞传销?肯定月入千万。
忍了半天终于捏着鼻子扔给他一句:“南老师,你偷换概念太厉害了。”
不过安静下来抱着脑袋想了一阵,终于有些触动:“还是有些道理的,哪怕是我,也不会选用毒鼠强下毒还在现场留下指纹,太粗糙了。”
南之易点点头,打了个响指表示赞赏:“作为一个顶尖的医生,他只会用自己觉得完美的方式掩饰罪行,而不是浑身都是破绽,利用你之前说的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被动方式逃过惩罚。”
听到这样貌似合理的推断,她一阵怔忪,感觉自己的立场,更加动摇起来,曾经深信不疑了八年的结论,摇摇欲坠起来。
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甘。
好一会儿,她反问南之易:“那如果让你用专业来杀一个人,你要怎么办?”
南之易沉思片刻:“完全不露痕迹的方法,我一时想不到。我倒是知道个反面例子,一件碎尸案里罪犯把尸体砌进墙里,结果没半年那堵墙就塌掉了,事情败露。大自然的力量不能低估,不经过严格的化学处理,没有进行过力学测算,随随便便把尸体处理了的犯罪,很容易失败的。”
凌俐马上於我心有戚戚焉,托着腮也不住地点头:“是啊,不那么容易的,尤其现在到处都有天网,有监控,网上追逃系统也越来越先进,做点坏事不被人发现,是越来越难了。”
南之易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力学博士,以保持相同的频率在头皮敲击椭圆的一个焦点的方式,让自己老婆沉睡状态下毫无察觉,而时间久了导致颅内出血死亡的例子。
还有一位医生,给自己妻子注射了一种药剂引起心脏病发而死,只是这种成分人体自己也会产生的,尸检也不露痕迹。如果不是因为老丈人也是学医的觉得这事情蹊跷,这人就要完成所谓的完美杀人了。”
这匪夷所思的杀人方法,听得凌俐毛骨悚然起来,手臂上都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吸一口凉气,战战巍巍开口:“……真可怕,杀个人跟做个试验一样。”
南之易停了几秒,继续说:“霸王龙倒是告诉过我一个杀人方法,选择性状稳定又易得的毒素,结合想要杀死的人的生活习惯来下手。比如,如果他长期服药,那我会找准时机在他需要吃的药里加进一颗外形一样的,之后完全不和他接触,等他吃到那颗就死,多简单。”
凌俐瞠目结舌,这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竟然真的存在?
对了,如果罪犯也有能用简单方法提炼蓖麻毒素的话……
凌俐一哆嗦,急匆匆打断他的沉思:“快别想这些歪门邪道了,大晚上的怪瘆人的。”
看凌俐紧张神色,南之易笑出声:“粉妹,看把你吓得,我又不会动不动就杀人你怕什么?”
凌俐嗤之以鼻:“噫,说得你好像真的有胆子杀人一样!”
南之易顿了顿,之后笑容淡下来,声音和缓却微冷:“还真别说,我还真杀过人。现在让我杀人的话,也许会选乌头草。”
他慢悠悠的一段话,语气并不那么强烈,可却说得凌俐头皮发麻起来。
尤其是说话时眼里淡淡的神色,说不上冷也说不上凌厉,却带上些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意味,让她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
忽然想起此人的不靠谱。
脑回路异常就不说了,坑蒙拐骗的本事溜得飞起,再加上天才们一贯对世俗间道德的约束不那么在意。
凌俐有些傻眼,自己一句玩笑话而已,莫非真的激起他研究杀人方法的兴趣?
一时间,各种画面涌入脑海。
她一脸惊恐地望向南之易,只觉得他那眸子里闪着深幽的光,瞳孔上的光影层层叠叠,让她越来越看不清一般。
凌俐惊恐出声:“杀人犯法的,杀人是行为犯一旦着手就要受到刑事处罚的!南老师,你可别一时兴起杀个人玩玩!”
南之易嘴角一丝隐约的笑渐渐荡开,到最后,坏笑染上眸子挂上眉梢,乐得合不拢嘴:“粉妹,你还嘴硬!让你服个软就这么难,非要我吓你?”
再一次被他戏耍,凌俐只觉得自己内心毫无波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好吧,聪明人之间就应该狗咬狗一嘴毛的,南之易就该交给钟卓雯这样磨人的小妖精调戏。
至于她,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打工小妹和提线木偶吧!
打工小妹凌俐,第二次坐到和山崎种业的谈判桌上。
与上一次田正言撑场子她打下手的情形不一样,这次就她一个人,战战兢兢面对着也是只身而来的易晓璇。
田正言说他自己不是律师,不宜什么场合都出面,所以应付易晓璇的事就都交给了她,还再三叮嘱凌俐不许露怯丢了他的面子。
易晓璇见到她,还是那职业又矜持的微笑,摊开手里小巧的笔记本,声音轻缓的一句:“来了啊,那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