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给你俩送早餐。”
进来的是一个戴白口罩的汉子,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他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看见高天赐定神望着自己。
“早餐是老板吩咐买给你俩的,今早你俩不用吃饼干。你俩随便随便,我回去了。”
白口罩汉子说完走出门,“啷”的重新关上了门。
高天赐下了床,来到桌边,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果然有三个餐盒,其中两盒装着蛋肠,一盒装着清蒸排骨。早餐看似不错,应该来自大酒家的厨房。
“明飞,起来吃早餐。”高天赐去推何明飞,想叫他起床吃早餐。可是何明飞却赖床不愿起来。
“我好困……天赐哥你自己吃吧,留点给我……留点……”说着说着何明飞又睡着了。
高天赐知道饼干里的安眠药正在发作,就不再理会何明飞,自己坐下来吃早餐。他不怕这伙歹徒做手脚在早餐里下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将很快见到歹徒的老板,但是若冲撞了他们的老板,吃完这一顿不知下一顿吃不吃到。
吃完早餐,再环视整个房间,高天赐发现房间的窗子都在外面遮挡严密,怪不得房间的灯要昼夜不熄。
现在是早上几点钟?九点还是十点?
就在高天赐想着这个问题时,隐约听得门外有轻微的声音响起。沙……的有什么东西在门外游弋。
哮!的低沉一声,是狗在叫。
“黑子,过来。”有人在门外叫唤那只狗。
高天赐听出有一人一狗接近了房门,接着敲门声响起。
“高先生,你准备一下。我十分钟会再来,带你去见老板。”门外有人在喊话。
说话声有点耳熟,高天赐觉得是那个黑口罩男子在说话。
诶,该来的终于来了。此时,高天赐努力地要求自己镇定,不论去见谁都不能慌,对方也是人不会有三头六臂……见面时不必多说,认真揣摩对方的意图,也许能知道“外壳高天赐”一些历史秘密。
高天赐整理一下衣裳,房间里没有镜子没有梳子,他摸摸胡茬满布的脸庞,然后用水抹抹头发,想到今天没刮胡子肯定苍桑不少。
约莫过了十分钟,门真的打开了。
高天赐站了起来,果然看见黑口罩汉子走进来,脸上依然戴着黑口罩,还有一只大黑狗伏在门旁,用冷冷的眼神注视室内动静。
“呵,何明飞还在睡觉啊!高先生,今天你是贵宾,跟我走吧。黑子,前面带路!高先生,咱俩跟随黑子就能见到老板。”黑口罩汉子扬手朝大黑狗一挥。
那条叫黑子的大狗就站起来,转身跑向前。
天气不是很好,满眼是低压的云团。从山顶看去,触目所见都是一座连一座的山岗。
那只黑狗沿着山道欢快地往下奔跑,十多米的后面跟随着高天赐和那个黑口罩汉子。
这是昨夜上来的山道。高天赐不停地往下望去,又看见那间大棚子,里面正有人在忙碌。
是不是他们的头目就在大棚等我?
当那只黑狗渐渐接近那间大棚时,高天赐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大棚的入口,黑狗停下来,回头看着那个黑口罩汉子。
“高先生,你自己进去,里面会有人招呼你。我们老板也在里面,你要诚恳跟我们老板说话,说妥了你和何明飞就能回去了。黑子,跟我走!”黑口罩汉子说完没理会高天赐,喝令那只黑狗跟他离开。
那只大黑狗一声不响地往回跑,经过静立着的高天赐身旁时,大黑狗还用长尾巴狠狠地扫了一下高天赐的裤管。
高天赐慢慢地走进大棚,里面收拾得很周致,正中摆着一张很大的茶案,几张靠背椅围在茶案四周,还有两个穿着酷似茶艺师的人在忙碌着。
“客人来了——请坐请坐。”年长的茶艺师即时招呼高天赐。
高天赐发现对方没戴口罩,露出的是一副和蔼的脸容,就问:“你好,请问是你叫我来的?”
“呵呵,不是。我只是在附近开茶馆的,今天这里的老板请我和徒弟过来,说他的朋友喜欢品茶。你坐吧,先喝口茶。”这个茶艺师有一把飘逸的白胡子,脸上虽着带笑,但高天赐感觉他的眼神里透着锐利的洞察力。
“哦,谢谢。”当白胡子茶艺师在桌上放下一杯茶时,高天赐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掌轻拍桌边,然后想也不想地将茶杯转了一圈,才用右手拿起轻尝一口。
“好茶。”
“多谢夸赞——先生是老板请来的客人吧。”白胡子茶艺师看着高天赐刚才粗犷的品茶动作,脸上呈现一丝疑惑。
“是啊,就是不知老板……何时会出现。”高天赐正正地看着白胡子茶艺师,看到了对方的思虑神态。
“你先喝茶。做老板的事多,肯定会来见你的。我要去做茶点,你随意吧。小丽,招呼一下客人。”白胡子茶艺师说着走进了一间房子。
“知道了,师傅。”如黄莺般的声音在大棚时响起,让高天赐的心猛然收紧,一时警觉突增。
高天赐早就看见那边有个穿着跟白胡子茶艺师一样的人在拣茶。那人一直背对着高天赐,现在听得师傅叫唤,立即站起来转身走来。
好一个明丽的女子!精致的五观,整齐的发髻,略施粉黛的脸绽开阳光的笑意,仿佛让棚子的天空都开朗起来。
“你好,我叫小丽,也是茶艺师。请品尝这一壶,”小丽提着茶壶轻盈而至,一边说一边移开了刚才摆要桌上的一只茶壶,“这壶是加了茉莉的普洱,比刚才那壶陈年清香多了。先生,你尝尝就知道。”
“谢谢。”高天赐接过小丽递来的茶杯,却不急于品尝,而是先将刚才白胡子茶艺师给的那杯一口喝尽。
小丽伸出一双白净的素手收走了那只空茶杯。不知为何,那双手却令高天赐一阵眼乱,脑袋嗡嗡的。
镇定……镇定……这是美人计,你刚才还教训过何明飞……
耳鸣声忽响起来。
高天赐顿时醒悟,微笑着双手端起那杯茉莉普洱茶,轻轻转动一下,然后放近鼻尖嗅一会儿。
“好手艺,果真香渗心脾。”高天赐呷了一口,发出由衷夸赞。
“谢谢。先生,你是大城市来的客人?”小丽随口而问。
听得小丽这么问,高天赐一怔,说什么好呢,实话实说?说自己被逼来的?
“算……算是吧。”高天赐只好这样说。
“先生,大城市一定是热闹繁华,我好想去看看。”小丽说着往高天赐的茶杯添了点茶水。
高天赐认真地看着小丽,觉得对方所说像是假的。南州离这里不远,至多两个小时的车程,她不可能没去过南州,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小丽见高天赐没回应,于是抬头朝四周望望,“先生,约你来的老板是个怎样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高天赐心念一动,问:“你没见过这里的老板?”
“没有见过,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煮茶。师傅说这里的老板要两个茶艺师,说今天客人来的多。可是你看已过小半天,只有你一个客人。你呢,你跟这里的老板熟悉么?”
“我——我也是第一次来,没见过这里的老板。”
“没见过?没见过你也敢来?哦,我明白了,你是来谈生意的。”小丽说着忽然凑到高天赐的耳边,“小心,这里好像有许多不三不四的人。”
小丽说完就坐到了高天赐的对面。
两人隔着茶案而坐,小丽埋头在沏茶。
镇定……美人计……
耳鸣声音又响了。
刚才小丽在耳边吐气若兰地说话,高天赐听了一震。好在耳鸣来提醒,他连忙压住荡意,脸上假装惊奇,“是吗?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像是一个农庄。你看周围都种有果树,还有菜地,水塘。”
“农庄?小——小丽,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可以。”
“小丽,多谢你的提醒。我不是来谈生意的,我是来说事情的,就是将误会的事说明白。”
小丽惊讶起来,低声地说:“先生……你一个人就来,你不怕他们真是歹徒,拿走你的钱包银行卡什么的。师傅说过城市里很乱,歹徒为了钱连人也绑架。”
高天赐沉默不语,这个时候不便多说,同时他觉得坐在对面的小丽不似没见过场面的人。她在装?对,这里每个人好像都在装,包括在房间弄茶点的白胡子茶艺师,也似乎都在装。
见高天赐没回应,小丽也不说话了,只是不时给高天赐添点茶水,间或将凉了茶水倒去再添热的。
“小丽,你和你师傅都在附近居住?”
“嗯。”
“这里离南州不算远,你早上坐公共汽车去看看,傍晚也够时间回家的。”
小丽抬头看了高天赐一眼,“我自小跟师傅学茶艺,答应过师傅没学成前不会走出小镇。”
“你住的小镇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翻过这座山就是。”
“你们是走路来的?”高天赐早就发现大棚入口的地方搁着几双水靴,上面沾满泥巴。
“嗯。”
高天赐感觉没话说了,却出现了尿意,他四周张望但是没看见厕所。
“厕所在哪里?”高天赐站了起来。
小丽一听也站起来,跑近那间房,“师傅,客人找厕所。”
“推开隔壁的房门就会看到。”白胡子茶艺师走了出来,指了指隔壁的房子。
“多谢。”
果然,房门一推开,里面是几张桌子,墙壁上标示“洗手间”的方向。
高天赐沿着指引往前走去。
当高天赐走出房子时,发现外面空无一人。他好奇地走到另一房子的门口,朝里看去也没看见小丽和白胡子茶艺师。
怎么回事?
高天赐心存疑问地在茶案旁坐下。
嘟——的一声喇叭响起。
一辆火红的越野车靠近了大棚入口,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他俩是什么人?是不是这伙人的老板?
高天赐有点紧张。
来的两人都戴着大大的墨镜,脸孔冷峻,在高天赐的眼里两人都是陌生的。
他俩直接走到茶案旁坐下。男的从盘里拿出两只杯子,略洗一下,又拿起茶壶往杯里倒茶,放下茶壶端给那个女的一杯,自己拿起一杯慢慢地喝着。
两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全当高天赐是透明的。
“这是白老和小丽的手艺。白老——小丽——”那个男的高喊几声,可是没人回应他。
那个男的瞅了高天赐一眼,“喂,你有没有见过白老和小丽?”
看见那对男女的冷傲表情,高天赐早将脸扭到一边,眺望棚外的小山岗景色。
知道那个男的是问自己时,高天赐才看了看对方。
“见过。”高天赐平静而言。
“他俩人呢,去哪里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找谁?”那个男的口气像是审问犯人似的。
高天赐有点反感,也冷冷回应对方,“这里的老板请我来的,其它的无可奉告。”
哼!那个男的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那个女的一直静静地喝着茶,一直偷偷注视高天赐,忽然伸手拿过高天赐的茶杯,倒掉杯里的茶水,重新注入茶水,然后捧到高天赐的眼前。
“请喝茶——你叫高天赐吧,我终于认出你。”那个女的语气平淡地说道。
高天赐一惊,心想这两人不是歹徒也是他们的朋友了,可是他俩都陌生得很,“你——你是……你怎么认得我?”
“我和你是十几年前的高中同学,你高中毕业出国留学就没见过面了,你对我真的一丝印象也没有?”
哼?高中同学?装吧,转眼又来两个想蒙我的人。
高天赐的嘴角泛出冷笑,“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不是这里的老板?是你叫我来这里的?”
“不是不是。我和老公蔡玮也是这间农庄老板叫来的,说是搞同学聚会,听说农庄老板的儿子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
蔡伟?同学聚会?他们逼我这里问话……最后怎么变成一场同学聚会?
高天赐想不明白,他转头看着那个男的,看见对方正到处张望。
“我来介绍吧。蔡玮,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叫高天赐,属于海归派。”
“呵,海归,好大只啊!呵不是,是很高大英俊。幸会幸会……”蔡玮伸出手用力握着高天赐的手。
“你好。”高天赐也站起来但很快就甩开对方,原来蔡玮的手暗中下了力度。
“高天赐,蔡玮什么都好,就是爱呷干醋,还说这是爱的表现。今天知道我要来参加同学聚会,就非要一起跟来,等阵又要被那群同学笑话了。”
“喝茶喝茶。”蔡玮没理会老婆的数落,忽然变得豪爽起来,他声音响亮地说:“高生,现在做盛行?”
“我——我在厂打工。蔡生,你呢?”高天赐只得敷衍应付。
“海归还去打工啊!应该自己开店嘛。我啊开汽车修配店的——喏,我的名片,爱车方面有问题就来我的店,在南州我有三家店铺,来就给你个九折优惠吧。”
“好啊好啊。”高天赐接过名片,装作看了一会,然后放进口袋里。
“老同学,别听他吹,三家店铺都是他和朋友合开的,他只是股东之一。喂,老同学,你真是记不起我叫什么?”
“祝小筠,你真以为自己是校花啊!每个高中同学都记得你啊!”蔡玮在一旁不假思索地抢说。
祝小筠没理会丈夫,她摘下墨镜让真容尽现,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高天赐的脸,可是让她失望的是高天赐却是很茫然的样子。
祝小筠?高天赐打量了一下对方,随即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记不起,高中时代的生活片断我全记不起了。”高天赐心想我只是披着别人的外壳,记忆是何近亮的,怎能记得你们高中时代的人和事。
祝小筠有点失望,“高天赐,读书时你的记忆力是超好的,老师都赞你是录音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天赐不想解释,定定看着茶杯发愣。
蔡玮却不以为然,“遗忘也人好处,忘记了旧朋友才能认识更多的新朋友。”
“喂,蔡玮,别净说瞎话。帮忙打电话给老崔,问他们来到哪里,是不是迷路了,他们可能没安装航行仪。”祝小筠推了一下蔡玮的手。
蔡玮却不愿意,“你打啦,你们同学聚会,我打话给老崔,他们来到又要笑一场了。”
“好好,我打我打。你知道被人笑就好,谁叫你多疑。”祝小筠站起来走到大棚的一侧打电话。
高天赐听到了,觉得如果真有一群高中同学来到,自己可以趁人多眼杂之时离开这里,可是一想到何明飞还在山顶小屋,溜之大吉也是不妥。
“他们原来相约在附近那个小镇集合,出发时却走错方向,现在往回返。也难怪他们,这里山连山的,农庄又多。”祝小筠走了回来,坐在蔡玮的身旁,低头看手机。
三个人寂寥地坐着,蔡玮和祝小筠都在看手机,偶尔喝口茶;高天赐呢,又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拄着头在打瞌睡。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山下响了汽车喇叭声,渐渐车声往上升起,最后七八辆各式小车来到大棚外,全停泊在红色越野车的附近。
眼前真是一场同学聚会,三十几人下车后继续涌进大棚内,顿时拥挤热闹起来。
“萧一锋不是说请了茶艺师么?怎么全是咱们一群老同学?”
“只有椅子,自己动手吧,到房间里搬桌子吧。”
“祝小筠,你和蔡玮真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走到那都看见你俩。”
这群人里面,说话最大声是叫老崔的中年人,他东望西看的,逐一走近别人的身旁,向每个同学问好且开玩笑。
忽然高天赐看见老崔朝自己走来,急忙诈看不见。刚才他已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还拉上了帽子,他不想跟陌生的老崔客套,就走去帮忙搬桌子。
老崔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视线追逐高天赐一会儿,心想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似乎有点脸熟呢。
搬桌子的男同学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高天赐,放下桌子他立刻问:“你是我们班上的?还是这家农庄的帮工?”
“帮工……算是帮工吧。”
“你早上见过两个茶艺师吗?他们说今天请了小镇的知名茶艺师来助兴,手艺一流呢。”
“见过见过,后来不知去哪里了。”
“可能去采茶。”
“采茶?去哪里采?”
“他们说这山里种有茶叫云雾尖,可制作顶级红茶。这种茶听说雾刚散就要采,你看早上天空暗沉沉的,现在开朗起来,中午可能出太阳呢。我推断茶艺师趁早上去采茶了。”眼前这个同学很喜欢说话,高天赐也乐于扮个好听众。
“哦,你说得有道理,请继续说。”
高天赐尽量低头回应对方,他觉得现在自己真是难堪,眼前全是“肉身高天赐”的同学,可是自己对他们一个也没印象,名字也叫不出第二个(第一个是祝小筠)。
这群人里有些人对场面适应很快,看见现场没有茶艺师,就走进房里拿出许多茶壶和茶杯,模仿茶艺师的手法在众人面前展示。茶杯一杯一杯地注满,一些女同学捧着茶盘将茶杯端到桌子上。
高天赐没敢抬头,接过茶杯说声多谢。
大棚里有些人拿出手机拍照。
“来一张,谁有数码相机,来张清晰的。”
“大叔,别总是跟女同学调侃,十多年没见啦,过来这边聊聊。”
“老崔呢,跑去哪里啦,召集人都失踪了,咱们没王管啦。”
“老崔——老班长——”
大棚里越来越吵闹了,大家都要高声说话才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