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武王称王后第一战旗开得胜,又同随国订盟,心情很好,班师回国途中,同斗伯比商议,如今楚军气势如虹,士兵士气鼓舞,何不趁机拿下权国?
楚武王觉得权国被楚国敲敲打打近三十年,周边势力现已全部肃清,又在权国国君权归公十二年的治理下,国势慢慢衰落,沈鹿会盟又让楚国声势如日中天,此次伐随必然会让权国防备松懈,如果此时出其不意的分兵南下,定能拿下权国。
斗伯比觉得,相比会盟之前,楚武王用兵思路已开拓许多,懂的用脑子作战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便同楚武王仔细商议破敌之策。
按照常规思路,楚国想攻陷权国,只有经由北面的那处(今荆门)进攻。
楚武王不打算这样做,正面交锋,损兵折将不说,很大几率还会再次失败,于是楚武王准备发动偷袭。
按他的想法是兵分两路,一路为佯攻,由大夫斗缗率军从那处(今荆门)进攻,用以麻痹敌人。
另一路为主攻,由大将斗丹指挥,横穿荆山主脉至防渚(今郧县西)边界,然后沿荆山主脉山谷南下,直插权国腹部。
但楚武王对主攻路线信心不足,主要是山道狭窄、危险重重,并且后勤跟不上,但胜在攻其不备。
斗丹急于补冒失杀了少师的过失,认为这都不是问题,楚军自打娘胎里就懂得丛林战,他有办法。他的办法是奇袭。
一路上斗丹军秘密行动,为了不引起权国警觉,士兵没有升火做饭,带的干粮吃完了就打猎物茹毛饮血,或者喝点山泉水吃点野果子。
和预想一样,权国没有派重兵在北部加强防守,他们认为楚国不可能千里迢迢翻越荆山来攻打权国。
当权兵看到楚国大军蓬头垢面从山坳里钻出来,像看着猎物一样,眼冒绿光盯着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下玩完了。
防守楚国长达一个世纪的权国就这样被楚武王攻破,杀权归公,权国灭。
权国八百年之积累,尽皆归楚。
拔掉权国这颗钉子后,楚武王做了一件影响后世政局的大事——改制,这件事足以向世人证明,楚国选择楚武王是一件正确的选择。
这是一项革命性的制度创新,具体来说就是改革从西周以来的土地分封制。
从西周灭亡的教训中,楚武王深刻地认识到了分封制的弊端。分封制下,周王室分封了众多诸侯国,诸侯又在诸侯国中分封一些小级别官员,财政收入自己掌控,也可以养军队。
久而久之,手掌人、财、军三权的诸侯们的地盘势力不断扩大和稳定,也就脱离了周王室的掌控,中央集权实力每况愈下,不能牢固构建攻防一体化军事部署,导致犬戎人才有机可趁,灭了西周。
为加强中央集权,楚武王听从斗伯比等重臣建议,改革创立了县制。
县制与分封制的最大不同,就是以地域政治取代了血缘政治,具体做法是委派县尹去管理,人选由楚王直接任命(或撤销),县尹直接对中央负责,不再世袭。
财政收入全部上缴国库,由楚王进行二次分配。县尹可以有为数不多的衙役,用以维护治安,但不可以养军队,军队由楚王直接委派人掌管。
这种县制的创立,摆脱了分封制的阶级狭隘性,极大地加强了君主专制和中央集权,削弱了世袭贵族势力,展示了楚国的政治优越性。
正是因为楚人的这种创造精神,才造就了楚人不墨守成规,敢于尝试的精神。
于是楚武王没有将权国分封出去,而是改为为“权县”,由楚国派出县尹来管理,大夫斗缗(mín)便光荣出任了中国第一任县长——县尹。
“楚武王克权,使斗缗尹之。”——《左传·庄公十八年》。
后来,当了县尹的斗缗,丝毫没有扎实干事、立楚为公的觉悟,当官当久了便思想膨胀,联合权县殷商贵族准备反叛楚国。
楚武王忍受不了第一次改革成果被斗缗毫不珍惜,便毫不犹豫将其杀死,改由阎敖来担任县尹,并将权县迁于那处(今湖北荆门)东南。
鉴于斗缗这次教训,此后楚国只要消灭一个国家,首先就会把当地的贵族迁到楚国后方来严加看管,所灭之国均设为县,再由楚国任命县尹,沿用当地风俗进行治理。
改革实施了县制后,楚王的权利很少受到国内分权势力的制衡,能够集中全国之力一致对外,为楚国的迅猛发展奠定了稳固的政治基础。
它一经出现,便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各诸侯国纷纷来楚学习调研,使得县制迅速成为了地方行政建制的主流。
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听从李斯建议,实行郡县制,郡下辖县,郡(守)与县(令),由皇帝直接任命。至汉代仍承袭这个制度,形成州、郡、县三级行政管理,自此成为日后各朝地方政制的基础。直到唐朝,才被道路制所取代,地方行政机构采取分路而治,成为路——府、州、军、监——县三级政区。
直到当代,县仍是中国的一级地方行政区域。
第二年(楚武王三十八年,公元前703年)开春,会盟之一的巴国(当时在今汉中一带)便派使者来向楚王拜年,楚武王很高兴,没有什么比承认楚王地位更高兴的事了,便热情的接待了使者,寒暄几句,又把胸脯一拍,巴国有什么事情需要楚国帮忙的尽管说。
使者引身稽首说正有一事需要楚王出面,希望楚武王斡旋邓国同巴国交好。
作为盟主,当然义不容辞,楚、邓二国是姻亲之国,邓、巴二国也是楚国的订盟之国,楚武王觉得此事易行,一口答应下来,派大夫道朔带巴使入邓国行聘交好。
由楚国前往邓国,要经过位于邓国西南的鄾(yōu)国,鄾国是邓的属国,也是邓国的姻亲国,没想到的是,道朔带领的使团成员途经鄾国时居然遭到鄾人攻击,道朔及巴国使团成员被劫杀,财物被抢掠一空(“攻而夺其币”)。
楚武王闻之大怒,按以往的脾气是不问对错,派兵攻打再说,但这次对象不同,是老丈人的属国,就派出大夫薳章前往邓国问责。
楚武王的意思也很明显,你的属国犯得事,你先把事情揽下来赔个错,给盟主卖个面子,然后大家坐下来谈谈,别伤了和气。
邓国觉得事情本身无关自己,一旦认错就理亏,杀使夺财名声不好,以后抬不起头来做人,便对这个女婿口气强硬,申明对此事毫不知情,也不认错。
巴国方面人财皆空,也是天天问楚武王讨个说法。
谈不拢,那就打,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
公元前703年夏,楚武王命大将斗廉率军,同巴军组成联军围攻鄾国。
本来此事与邓国无关,邓国也再三申明毫不知情,但在联军攻打鄾国时,邓国却派养甥和聃甥率军援助鄾国,关键时刻插那么一脚,看来邓候对属国还是挺仗义的。
仗义并不代表打仗能厉害,邓军强攻联军,斗廉佯装不敌,邓军趁势追击,追进了包围圈,被两翼的巴军合围全歼。
鄾国国君眼看求救无望,便乘夜弃城逃走(“宵遁”)。
事后,楚军占领鄾地,又从中调解巴国和邓国矛盾,此事便告一段落,因楚国捡了大便宜,也没向邓国追究杀害大夫道朔一事。
道朔,楚国著名大夫,熊赀朋友。熊赀,楚武王之子,是为楚文王。
公元前701年,郑庄公去世,郑国陷入内乱,中原也因为郑庄公的去世而再次陷入动荡。
相比中原群雄并起局面,江汉平原稍显平静,归附楚国的一些附庸国也在楚国强大的羽翼下发展壮大、气象非凡,引起了贰国(今广水)、轸国(今应城西)两国侧目,频频向楚武王示好,想要附加盟约条款,加入楚国的大家庭,共谋合作发展。
楚武王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事情,可进一步分化汉江以东诸国,便遣莫敖(官名)屈瑕为帅、斗廉为副帅,陈兵郊郢,以期东行与贰、轸两国会盟。
这下郧国不干了。
郧子指责贰、轸两个姬姓国没点血性,委曲求全于南蛮,枉顾宗法、不尊礼仪,他一个异性国都知廉耻、懂敬畏,云云。
郧国(今安陆市),在贰、轸二国之间,一衣带水,平常关系融洽,如今贰、轸二国即将同楚国订盟,却把郧国一异性国没有捎上,郧子对这种排外性是有想法的。
郧子也不怕开罪楚国,毕竟斗伯比的母亲(熊仪侧室)是自己姐姐,斗伯比的妻子是自己女儿,发两牢骚不打紧,解解气,气顺了就顺了,气没顺就想其他的办法解气。
显然,生了气的郧子越气越堵得慌,一堵之下拿楚国来顺气了。
既然先前指责了贰、轸二国,那自己就要有所表示,做出榜样,于是郧国便派人联系随、州、绞、蓼等国来破坏这次订盟。
应该说郧子还是费了许多心思的,州国(今监利东)在权县南边,一旦开战,州国便可联合权县殷商旧部反叛楚国;绞国(今郧县西)在国都丹阳西面,楚国一旦出兵东进,绞军便可乘虚攻打丹阳,让楚军后院失火、自顾不暇;蓼国(唐河县西南)在郊郢东北,可同随国和郧国从南阳盆地、随枣走廊、江汉平原分三路夹击郊郢,消灭楚军精锐。
在郧子看来,计划相当完美,天衣完全无缝,如果执行力强的话。
郧国随即联系随国,认为随国当时同楚国签订盟约是出于被迫,请求随国同自己一道出兵伐楚,恢复汉东霸主之位。
随侯对此方案相当赞同,认同感很高,有针对性很强的实际操作措施。
郧国又联系州、绞、蓼等国,三国也对此作战计划赞不绝口。
然后郧国驻军于蒲骚(今安陆东南),等待四国一同出击伐楚。
千等万等,等来了楚军。
身在郊郢的屈瑕及时得到郧国即将围攻楚军的情报,便同斗廉商议。
斗廉,楚国大夫,正直无私,才智双全,在后来的子元乱政中起到关键作用。此时,他向屈瑕建议,此时郧国的军队驻扎在郊外,天天盼望四国军队的来到,一定缺乏警戒,并且郧、随、州、绞、蓼五国各怀异心,楚军应抢在四国之师到来之前,以精锐之师夜袭蒲骚,击败郧师,其余四国不战而退。
屈瑕觉得此方案太过激进,还需要考虑周全。
待斗廉再次参见屈瑕时,发现屈瑕正在占卜,屈瑕看见斗廉进来了,对其说道:“斗大夫快看,从占卜结果显示,我们需要增派援军。”
斗廉看见这一幕,很惊讶,觉得都火烧眉毛了,屈瑕还在掷骰子占卜,急忙向屈瑕明确表示,兵家该由自己衡量战场情况,定下心决定了则可行之,万不可心存疑虑,寄托于占卜鬼神迷信之举(“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屈瑕于是采纳斗廉建议,以精锐之师夜袭,在蒲骚大败郧师。
兵败之时,郧子还在纳闷,其他四国的人呢?
随国虽然同楚国订盟是出于被动,但随国同时也是一个尊礼守信之国,定了盟约就要遵守,还没到三年就撕毁盟约,随侯不想做不守诚信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出兵助郧。
其他三国为保险起见,都按兵不动,等郧国和楚军战况胶着之时再行发兵,没想到郧国不堪一击,便也死了这条心。
楚国于是顺利完成与贰、轸两国结盟,将其势力推进至涢水流域。
第二年(公元前700年),楚武王决定派屈瑕伐绞国,解除国都丹阳的后顾之忧。
绞国自知难挡其锐,便关闭城门决心死守。
仗着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楚军多次发动进攻,均未奏效,相持一月有余,屈瑕发现一个情况——绞国没粮草了,吃饭时间到也没见城内炊烟袅袅,便心生一计。
过了几天,绞兵发现近段时间总有一些“樵夫”背着粮草在附近山林晃荡,便试探性的发动攻击,顺利得手,抓了三十多个“樵夫”,夺得不少粮草,大喜过望。
令绞兵高兴的还在后面——据抓获回来的“樵夫”说,过几天还有大批的“樵夫”要从此经过。绞兵听得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再次抢劫一把。
又过了几天,让绞兵等的性急的所谓的大批的“樵夫”终于来了,也不跟领导汇报,直接打开城门,兴高采烈的奔向“樵夫”而去。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顺利,抓了上百个“樵夫”,又一次夺得不少粮草,不过到达城下的时候出了点小麻烦——上百个“樵夫”同绞兵吵起来了,不让绞兵关门,因为要等楚军来。
一方要关城门、一方不允许关城门,谈不拢,然后双方大打出手,不一会儿楚军从四面八方杀过来,直接攻入绞国,绞君自知中计,已无力抵抗,只得请降,同楚国签订了城下之盟。
城下之盟是敌军兵临城下胁迫而成的盟约,直至现在,各国常以签订此种和约为国耻。
应该说绞君还是挺幸运的,签订了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份城下之盟,屈瑕也因为败郧、绞二国而名声大噪,得意洋洋。俗话说骄兵必败,下一次的伐罗之战,却让屈瑕身败名裂,自缢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