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见阿布看着自己,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心里的担心减轻了一些,心想,既然这个故事让他受到了一些触动,不如接着讲下去,看样子他很意听呢。她便接着讲道:
“在一个名叫延平津的大湖里,突然出现了一条年轻的白龙。这条白龙美丽而善良,为百姓呼风唤雨,老百姓过上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富足生活。可是,当地人却时常发现,这条白龙几乎天天都在延平津的湖面张望,象在等待什么,有人还看到它的眼中常含着泪水。”她想到小芳苦苦寻找男朋友的情景,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又不经意地朝阿布瞥了一眼,继续讲道:
“又过了好多年,一个县令在修筑城墙的时候,从地下掘出一个石匣,里面有一把剑,上面赫然刻着‘干将’二字。这个县令欣喜异常,知道这是一把宝剑,就每天佩带着这把宝剑,向人们炫耀。有一天,县令从延平津湖边路过,腰中佩剑突然从鞘中跳出跃进水里,一时之间,水面翻涌,跃出青白双龙,频频点头向县令致谢,似乎在说,谢谢你,让我们夫妇终于团圆了。这两条龙脖颈亲热地纠缠厮磨,然后腾空而去,消失在了茫茫天空之中。人们知道双龙忠于爱情,是一对挚情之剑,就把发现宝剑的地方称作剑城,这就是剑城的来历。”她见阿布安静地听着,眼中充满向往之色,心想这个结局一定让他很满意,心里一宽,继续讲道:“几天后,剑城县的县城里搬来了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丈夫是一个出色的铁匠,技艺非常精湛,但他只用心锻打挣不了几个钱的普通农具却拒绝打造有千金之利的兵器。在他干活的时候,他的小妻子总在旁边为他扇扇子,擦汗水,两人相亲相爱,让人很是羡慕。--阿布,你知道来的这对夫妻是谁吗?”
阿布看着远处,缓缓说道:“干将,莫邪,挚情之剑。”
小艾见他能理解并回答自己的问题,十分高兴,正要表扬他,转眼看时,却见他泪如泉涌,使劲抱着头,咬着下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她吃惊地问:“阿布,你怎么了?阿布!”
阿布摇晃着脑袋,疯狂叫道:“不,别打我,让我回去……鸽子,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小艾见他突然发作,知道是刚才的故事触到了他内心的伤疤,顿时不知所措,心想,难道那个女人竟这么残忍,为了跟别的男人走,竟狠心把阿布痛打了一顿,阿布这才身心俱伤,变得神志不清的吗?她双手使劲按着阿布,阿布兀自号啕痛哭不已,连鸽子的照片也掉到了地上。
她捡起照片,交给阿布。阿布发作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放开双手,全身瘫软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晶莹剔透的冰棱儿,那一排长长的冰棱在阳光的照射下,正慢慢融化,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小艾怕他再发作,不敢多说话,陪他坐了一阵,就走了。
回到家里,小艾觉得心情格外沉重。父亲还没有回来,家里空落落冷清清,使她的情绪更加焦躁。连续几天,武奇都没有打个电话来,真是太狠心了!她赌气地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看谁拗得过谁!
她独自想了些心事,想想还是给父亲打去了电话。父亲出去了好几天,也总该有个确切的消息吧,如果找到了,也该打个电话说一声;如果没找到,就早该回来了。
没想到,打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却在电话里说,还在找,让她不要着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找到这么多天,怎么还在找?是不是那个人不肯承认当年收养过姐姐,或者姐姐出了什么事他又不愿说?
次日一早,胡子打来电话,说他们发烧友准备去郊外玩,问她想不想去。她想也没想,马上答应了。她想,胡子这帮人热情正直,心肠又好,跟他们在一起,她能感觉到很踏实。她又想,武奇说不要成天跟这帮人混在一起,我偏要在一起,你能怎么样?
胡子开着一辆越野车,车上早已挤了五六个人,小艾挤上去时,大家便嘻嘻哈哈腾出位置,小艾挨着红叶坐下。时值寒冬,大家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挤在车里,倒也觉得有趣。
后面跟着的是甲壳虫的轿车,甲壳虫摇下车窗向小艾打了个招呼,二车一前一后地开向郊外。
小艾早已跟这群人混熟,彼此见了面,相互打着招呼。她也习惯用他们的昵称,心想,若是改叫他们的名字,倒真是不适应呢。
草蜢把刚认识的女友也带上了,他见了小艾,介绍说:“她叫卷心菜,我叫她小白菜。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小艾老师,你们是同行。”
小艾和卷心菜打了招呼,彼此偷偷打量了一眼。卷心菜圆嘟嘟的脸上红扑扑的,随意披着一头散发,水灵灵的大眼忽闪忽闪的,脸上不笑而笑,看上去很是可爱。小艾心想,他俩倒是很互补的呢。又听胡子调侃说:“卷心菜现在把草蜢的心都卷了进去,拔不出来了。”草蜢说:“是我自投罗网的。”小艾听了,便噗哧一笑。
小艾把昨天去看阿布的情况简单说了。胡子说:“这样看来,阿的精神状况的确有了明显的改变,偶尔还能作出正常人的反应来。只不知他跟照片上这个女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只有慢慢看了。”
草蜢受到解救流浪乞讨人员事件的鼓舞,兴奋地说:“我说哥几个,我们再发挥一下我们的优势,来个网上寻亲活动吧。”
红叶说:“你想搞‘人肉’啊?那绝对不行!搞不好会把事情搞得更僵的,那我们这段时间做的工作就白费了。”
小艾也不赞成通过网络形式去帮助阿布,却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眼看春节临近,如果还不能帮阿布找到家,找到亲人,那他过年怎么办呢?
胡子说:“我看小艾老师的办法还是可行的。通常这种精神上受到打击的人,经常会出现一些幻觉,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老是跟着小艾老师、并老是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鸽子飞了’啊之类的话。可以肯定,无论从照片上,还是从阿布对小艾老师怀有奇特感情上看,都是因为他精神上产生了幻觉,也就是说,小艾老师的外表很像照片上那个女人。因此,我觉得,我们一方面继续从生活上和心理上多关心他,帮助他,同时也要请小艾老师多跟他说说话,看能不能找回他一些记忆,让他的精神恢复正常。”
小艾心里还有一个疑惑,觉得照片上的“鸽子”很像一个人。但是不敢肯定,况且她的经历与照片上女人也不一样,便隐而不说。
大家一路议论着,没多久就到了预定地点。下了车,大家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山坡上,山坡向阳的方向长满了参天水杉,向阴的一面却十分平缓,坡上一棵树也没有。那里的积雪还没化掉,看上去便如一个天然滑雪场,大家不由得齐声欢呼起来。
胡子平时看上去庄重严肃,没想到一到了雪地,马上活跃起来,脱掉外套,孩子般在雪地上奔跑起来。其余人也是兴奋不已,有的拿着照相机不停地拍摄着,有的相互打起了雪仗。甲壳虫找了一处干净的积雪,扑上去,在雪地上印出一个大大的人型,抒情地说:“我愿意把我的灵魂安放在这洁白的雪地上/等到冰雪消融,我的灵魂便随着雪水,流入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小艾听得十分感动,暗暗佩服他出口成章,不愧是大记者。红叶在一旁嘲笑道:“大作家,又穷酸了?”甲壳虫嘿嘿一笑,谦虚地说:“胡诌几句,胡诌几句,见笑了。”草蜢和卷心菜玩了一阵,就去滚雪球,没多久便堆起一个齐人高的雪人来,又去找来松叶、野果核等,给雪人安上头发、眼睛和鼻子,卷心菜更掏出口红,给雪人描上红唇。
小艾受到感染,也加入到打雪仗的队伍里,玩作一团。胡子在一旁不住地按动快门。
闹了一阵,小艾心想,要是武奇也来就好了。又想到武奇对胡子等人的反感,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独自走上坡顶,向远方凝神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胡子走到身边,遗憾地说:“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今天这样热闹的场面,应该把阿布叫来。我想,这种纯洁安详的雪后景象,对他会有好处的。何况,我们狠心把他一个人关在那里,也似乎做得有些过了。我时我想,我们这样做,真的不知道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小艾见他这个时候还不忘阿布,很是感动。这么热心的人,这么懂得关心帮助别人的人,武奇怎么就不能接受呢?她说:“胡子大哥,我想,我们这样做是对的,阿布要是知道有你、有大家这么热情无私地关心他,也会很感动的。”
胡子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长吁了一口气,说:“生活多美好,这个世界多美好!有的人有条件享受却不知道享受,有的人陷于种种尘俗中不能自拔。工作、事业、亲情、责任……哪一桩放得下?哪一桩又有个终了之时?自以枷身,其重何堪?唉!”
他不待小艾答腔,又信步走到一侧,朗声诵道:“……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他的声音中气极足,极富穿透力和感染力。
小艾心里一凛,不知他为何如此感慨。只听得甲壳虫在下面听了,拊掌大笑,大声吟道:“‘我来提壶饮花下,闲愁如雪皆消融。’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