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告诉陛下有关婚事吉时的。”方天甘对沈唤点了点头,沈唤也点点头。
皇帝接过那堆文案,邹起眉头,每次都是那么些长篇大论的证明解说什么的,就不能弄得简单点吗,“这事照以前一样,钦天监你自己宣布下去就好。”
“皇上才是一国之君。”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原来这人是大炎的巫啊,就是看看天象,占卜什么的。古代的时候由于社会生产力低下,科学不发达,人们对于各种不能作出科学解释的现象充满恐惧和敬畏,认为在事物背后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的存在,支配着世间一切,产生了对神的崇拜,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与神沟通的方法。
沈唤看看他的一身黑看看自己的一身白莫名想笑,他们两这一站像黑白无常似的。
皇帝随意的翻阅了一下刚想敲章却停住了。
“陛下是有什么不满吗?”
皇帝用玉玺的下边角轻轻划过那牛皮纸,“萧战王的婚期?”
“皇后的意思,最好是萧战王的婚期和萧蓉公主的婚期排在一起。”
沈唤一听这话耳朵就尖了起来,她和萧战王的婚事定下来了?终于可以雄赳赳的顶着萧战王王妃的名号了?
“皇后?”皇帝皱起眉看着方天甘。
方天甘黑纱后的目光清澈没有波澜,不想多管皇帝和皇后之间的事情,直逼主题,“臣在等陛下的决断。”
皇帝倒是把这事忘记了,想起来先前有些烦心恰巧被皇后提及了萧战王和萧蓉的婚事就让她看着办了,印章最终盖了下去。
方天甘拿回文案却还不走,只是站着。
“钦天监还有什么事吗?”
从皇帝的称呼里,沈唤感觉的到皇帝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巫师大人。
“臣觉得将他们的婚事放在一起不是很妥当。”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敲章之前说?”皇帝的声音里有些怒意。
“我以为陛下会仔细看过我的分析的。”方天甘翻开牛皮纸指着其中的一些蝌蚪字和奇怪的图案说道,小脸那叫一个无辜。
皇帝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萧战王也不会在意这事的罢了罢了。”
“这事不是对萧战王不妥,是对大炎不妥。”
“你……”皇帝语塞,“什么不妥?”
“会堵车。”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沈唤耸了耸自己的脸部肌肉企图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这是冷笑话吗?用国家大事开冷笑话?
方天甘摸了摸脑袋,“欸,不起作用啊,我以为你们会笑的。”
“哈哈。”沈唤干笑两声,心里已经认定这巫是个缺根筋的傻子了,但她很快就会发现他绝对是个腹黑怪。
“你还有什么事吗?”皇帝见方天甘还不走,语气有点在催促的意思了。
方天甘看了一眼沈唤有些犹豫。
“无妨,你直说吧。这位是我新招的翰林学士,对占卜这方面也是得心应手。”
新招的?方天甘突然向沈唤靠近了些,鼻子微微耸动嗅着什么,“果然是你。”
沈唤微微一笑并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陛下可知太子最近在忙着去蛮的事情吗?”
“他?”皇帝倒在椅子里闭着眼睛语气不是很在意。
“这如果是陛下的旨意,那臣也就不多话了,如果不是,臣还希望陛下能够阻拦。”
“他那么大的人,想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吧。”
“皇上就不怕大炎就此走向灭亡?”
大殿里一下子死一样的寂静,沈唤屏气呼吸,怎么有人敢这么对皇帝说话。
“灭亡?”皇帝冷哼一声,他直起身子,眼神冰冷锐利,“你说大炎会灭亡也有好几年了吧。”
方天甘却完全不在意皇帝的眼神,“臣只说臣该说的,身为大炎的巫,臣必须为大炎考虑。”
“好一个大炎,你口口声声都是大炎,若不是你是方氏世族的后人……”皇帝拿手指指着面前淡然的男子,“罢了。”
“只是去蛮而已,蛮一直无人占领,若是萧子念能抢在其他国家前有所收获对大炎只有利。”
“若是陛下也这么想那臣就告退了。只是臣是绝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奉旨,随着太子的队伍出征的。”
“你身为大炎的巫,不该以身作则吗?这几年里还学会抗旨了?你不是口口声声大炎大炎吗?到了这种危险的时候怎么就退缩了?”皇帝的话语里全是嘲讽,“你是怕蛮的种种危险让你丢了小命吗?你什么都拦着朕,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安全,你无非就是贪生怕死罢了。”
沈唤听出皇帝的语气里带着怨念和悔意,当下知道这两人以前一定是有什么过节,一定是以前发生了什么,使两人都不愉快,不对,是使皇帝不再信任这巫师了,这方天甘倒是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臣是大炎的巫,不是皇家的巫。陛下如果想辞退臣,那请便。”方天甘似乎有些生气,一甩衣袖就离开了。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眼神狠厉却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沈唤看着面前开始闭目养神的皇帝安静的退出了御书房,刚把门合上就看见大太阳底下站着的方天甘。
一身黑色,倒是修身把他那姣好的身段暴露无遗了,完全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型男啊。
“你干嘛呢?”沈唤看着那个盯着太阳看的人,下意识的也跟着看了看太阳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人怕不是傻子吧,太阳这么耀眼盯着看眼睛不会瞎掉吗?
“无可奈何花落去。”宁静平淡的声音传来,像是不曾被凡事纷扰,自带仙气,沈唤看着太阳底下的人儿揉了揉眼睛。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这是在暗指什么?沈唤不解,伸了个懒腰,在皇帝面前保持一个姿势坐着真是累啊,她脱口而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方天甘转身看向沈唤,不知道低喃了什么,就那么把自己的黑纱给摘掉了,夏日的烈日里白净的耀眼的少年就那么出现在了面前,沈唤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头发都是米色的!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吸血鬼,总觉得面前的人会这么在太阳底下凭空消失了,她赶紧跑上前去把他拉到上面走廊的阴凉处来。
方天甘不明所以的任由沈唤拉着走。
沈唤感觉自己拖了几百斤的牛走了一段路一样累得手支在膝盖上喘息着,“想不到你看起来那么瘦,身子那么沉。”
沈唤说话间又被惊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她踮起脚尖趴在方天甘的身上捧着方天甘的脸转到亮处仔细的查看,“重瞳?!”
怪不得他要戴着面纱,只是为什么大夏天要用黑色的?不会吸热很热吗?
方天甘被沈唤捏的不舒服拨开她的手,“你做什么?”
沈唤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历史上有许多“重瞳”的记载。重瞳即“一目两眸”就是有两个瞳孔,沈唤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听着就觉得怪怪的,今日看了方天甘的眼睛反而觉得别有一种美感。古代相术认为重瞳是一种异相、吉相,象征着吉利和富贵,往往是帝王的象征。号称历史上真正的重瞳子只有六人:仓颉、虞舜、姬重耳、项羽、李煜、高洋。不过现代医学说这是早起白内障的现象,保不准以后这美少年就会得上白内障还需要自己出手解救他。
沈唤拿手在方天甘面前晃了晃,不影响视力吗?手被方天甘一把捉住,“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唤咂舌,手冰冰凉凉的,穿黑色也不热啊,还想给他推荐尚宫局的新品呢,看来希望不大了,可能人家就喜欢穿黑色的,比较性感,她见方天甘一直不松手嚷道,“疼。”
方天甘一把松开,向后退了几步,“女孩子应该懂得礼数。”
沈唤赶紧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小声的问,“你胡说!我堂堂男儿什么女儿身!”
方天甘有些不耐烦看着面前的人,“你要我带着你去皇帝面前验身吗?”
“别别别,我开玩笑呢,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沈唤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了啊,易容过声线变过,本来就是平胸还戴了裹胸,鞋子下面有垫着增高垫,按理说看不出来的啊,难道很容易被看出来?那自己岂不是很危险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她还整天在宫里头晃悠,不对啊,沈唤摇头,不可能看出来啊,宫里的那些小宫女可都是自己的迷妹呢,整天找着机会给自己送花送吃的什么的呢。
“这不是很明显吗?”方天甘不明白沈唤为什么要纠结这件事情。
“嘘,你小声点,可不许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情啊!”沈唤赶紧捂住方天甘的嘴,“这可是要抹脖子的,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一个巫总是心系苍生不忍我这个生命死去的吧。”
“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何来的死去?”
沈唤愣住,“你说什么?”
方天甘却对这件事情不再多言语,“我劝你早点回到自己来的地方,不要再在这里添乱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沈唤抓住方天甘胸口的衣服,“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唤儿既然知道怎么招自己来,那这边的世界必然就存在着什么方法可以召唤自己,既然方天甘这么说那不就意味着自己能够回到现代,自己原来的那个时代去吗?
“我是大炎的巫。”
“我知道,你知道回去的方法吗?”
方天甘面露疑惑之色,似乎觉得沈唤问的问题很奇怪,“你跟我来。”
沈唤激动的松开了手跟在方天甘的身后,她本以为会被带到什么神秘的地方有什么神秘的符咒,结果就跟着走到了宫门口。
沈唤到处看看,希望自己看漏了什么但这就是平日里她走了很多回的宫门,和平时比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沈唤忍不住问,“哪?”
面前俊美的男子却依旧一本正经的用手指着门外那多的数不过来的台阶说,“你从这里下去不就回去了?”
沈唤白高兴一场,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你站过来一点。”
她用力一踹,然后就红遍了京都,这件事情过了许多年还有人拿出来说笑,也足以见得后来沈唤是多么的得民心。
一脚踹在方天甘的屁股上,只听一声惨叫响起,论谁也不敢多看,一声惊呼在宫门口游荡了许久。
沈唤看着方天甘像个黑达摩似的顺着那些台阶那么滚下去不由得心情大好,竟敢忽悠姑奶奶,不想活了啊,她马上装作自己脚扭了一下,站在顶上的那格台阶上带着哭腔大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沈唤和方天甘都被抬到了太医署,两人神色各异背对着对方都不说一句话。
沈唤指着脚瞎嚷嚷,太医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还是给她上了药,嘱咐了几句,转身看到气鼓鼓的方天甘真是百感交集,几乎浑身都摔得瘀伤了,还撅着不让太医看看,也不要上药。太医摇着头,只得把药瓶子放在一边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唤还以为他们两会这么僵持到她出宫的时候,不多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屋外传来,“天甘哥哥又惹事情了啊?辛苦朱太医了。”
“不辛苦不辛苦,麻烦方小主跑一趟了。”
一个年纪不大水灵灵的姑娘跑了进来,头发也是米色的,五官立体,眼睛倒是普通人的眼睛了,并不像方天甘那样是重瞳了。沈唤觉得自己之前是多想了,他们方氏一族很有可能血统不一样,是外国人那种吧。
方妮子一看见沙享就迎了上来,沈唤下意识一躲还以为她要为方天甘出气打自己来了,却被挽住胳膊摇晃着,“哇塞,你就是那个占卜很厉害的算什么都准的沙享翰林公子吗?果然长得比他们说的都帅啊,我是方妮子,你可以叫我小方,方方,什么都可以,你开心就好,那我们是朋友了啊。”
沈唤被方妮子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方天甘很适时宜的咳嗽了一下,他就这么被晾着了,心里很不开心。
“啊呀,把哥哥给忘记了。”方妮子这才蹦到方天甘的面前,“你怎么闹起别扭来了?你是不是欺负沙享公子了?你得去给人家道个歉。你得替妹妹我着想啊,不然我以后可都嫁不出去了。”
沈唤还以为她是在含沙射影的说自己不好,突然方天甘坐了起来对沈唤抱拳道歉,“对不起。”
沈唤内心的内疚之情顿时汹涌澎湃,这明明是自己故意的,他怎么还充满诚意的道歉了,怕不是这两人自导自演想让自己自首吧?沈唤在承认事实和保持警惕之间犹豫着,这毕竟是皇宫,总是勾心斗角,处处是坑的。
“我哥哥总是这样少根筋,你不要和他计较,我改日一定亲自登门道歉,你不用为我担心,你刚来不知道,我哥一直都这样的,我给他善后也不知道多少次了,他肯定又在言语上得罪你了吧,他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计后果,傻的不行。”
沈唤被方妮子堵得连坦白都忘记了。
“你快起来吧,别再装着躺着了。对了沙享公子,你不要太自责不用为他太担心,他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摔不坏的,皮肉伤什么的,好的一向很快,恢复力惊人。嗯,不对。”方妮子看着方天甘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好像会摔傻,不过没关系,他长得俊俏,就算摔坏了也能娶到老婆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你有时间要来找我玩啊,我随时奉陪。”
方妮子对沈唤抛了个媚眼,拿着那跌打药,拉着方天甘就出门了。
方天甘临出门前还回头冷冷看了沈唤一眼,沈唤打了一个寒颤又嚷嚷起来,“疼啊,疼啊!”
沈唤回到翰林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本想收拾收拾东西回府去的,一转身就看见身穿华服的韩贵妃,她有些吃惊,“见过韩贵妃。”
韩贵妃已经一扫先前的悲恸,现在满脸容光焕发,面上淡淡的妆容,香气隔着很远都飘了过来,“呀,是翰林公子呀。”
语气亲昵,沈唤微微吃惊,想起先前在御书房的时候韩贵妃看自己的眼神,冰冷不怀好意,她下意识多了些戒备,“不知娘娘到访是为何事?”
“我只是来借些书来看,没想到刚好遇见小公子,不知小公子有没有时间给我算上一算?最近总是很不走运呢。”
沈唤一惊,上午的时候韩贵妃因为有后宫参政的嫌疑皇帝才震怒,她这会怎么还敢冒着风头来这翰林借书,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韩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娘娘要借什么书?”
“我只是突然好奇,随便看看。”韩贵妃的手上有一本小书,隔得有些远沈唤看不清楚是什么书,只见韩贵妃把那本书随意的放在了桌面上,挪着莲步慢慢走到洒满金光的窗口,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沈唤听,“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德、容、言、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仁、义、礼、智、信,以调整、规范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等人伦关系。沙享公子博览群书应该知道臣妾说的是什么吧?”
沈唤差点脱口而出的,“三从四德,三纲五常。”
却看到背着光的韩贵妃,看不清神情,但那目光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是犀利的警告,沈唤不明所以,保持了缄默,韩贵妃作为后宫的贵妃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还要问自己这么一个朝廷命官,这用意是什么?沈唤有些慌乱,只有一种可能,韩贵妃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说这样的话来警示自己,让自己不要再深入皇家的事情了,那这警示和方天甘的如出一辙啊。先不管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了,沈唤一想到别人非要阻拦自己就越战越勇,越是要做下去。
韩贵妃突然笑了,声音甜美,“时候也不早了,公子也该归去了吧,那我就不打扰公子了。”
韩贵妃说完就离开了,沈唤愣了半天,直到声音重新填满翰林院,她回过神来,去看册子,韩贵妃并没有借书,她来只是为了对自己说这些话吗?沈唤留意到韩贵妃放在桌边的书,这是!蛮记!这本书,沈唤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听这里的人说先前皇家藏书阁走过水,她本以为那书也遗失在了大火里很是可惜,但是面前的这本书正是蛮!为什么这书在韩贵妃那里,她为什么要把书给自己?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方天甘对三年前的事情很不满,还要抗旨拒绝和太子一同出征?只是如果三年前的事情是公开行动的,那月容不就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月容不知道就说明三年前的出征时秘密的,但韩贵妃又知道着什么样的秘密?
沈唤和其他人告别着走出翰林院。
她走到宫门口才想起来,刚才韩贵妃来的时候,翰林院里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了,连一个多余的人都不在,这是何等的能力能够在宫里做到这样的地步?本以为韩贵妃看着柔嫩,在宫里也只有皇帝的一时宠爱,在前朝没有半点的势力和靠山,想不到她也有这样的手腕,那也是啊,韩贵妃和赵子熙在宫里偷情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吧,也一直是无人知晓的。
沈唤脸上凄然一笑,在这宫里,处处都是危机,许多人都深藏不露,如果韩贵妃真的一无是处没有半点防身之计,怎么能在皇后的虎视眈眈之下圣宠许久。自己先前还那么的为她担心,现在却逐渐像是敌对关系了。
沈唤想起韩贵妃狠狠逼视的目光和语气打了个寒颤,看了看火红夕阳下的繁华街道,沈唤上了马车,还是快点回家吧,她饿了,想吃萧萧做的糖醋排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