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另一处病房之中,摇篮里的孩子安睡着,而慕相思看着安睡着的孩子,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下来。
护士给她拿了椅子示意慕相思先坐下,“三爷给孩子取名景行,原本今日老夫人是要带着孩子回府了,结果外头雪天路滑,老夫人崴了脚,这会儿寻医生去了。”
“景行……”
呢喃一句,慕相思伸手轻抚着孩子的脸颊,景行的眉眼像她,其他地方便是像极了傅凉城……一想到傅凉城,慕相思的心便刺痛了,她在生景行那时玄梦说过的话依稀还有印象,她爹是真的没了。
而她与傅凉城……缘起是孽,缘灭才是正途。
见慕相思沉浸在母子之情的感动之中,护士便起了身,“慕夫人,你且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医生过来,夫人醒来的消息我再去告诉老夫人。”
慕相思不曾说话,只是轻抚着孩子的脸颊,眼中的泪水不断滑落。
片刻之后,病房之中唯有慕相思一人,她几度忍不住呜咽,一面是孩子,一面是爹爹……为何傅凉城要将她置于这般为难的境地?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孩子何其无辜?
“景行……我的孩子……”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慕相思拭去眼角的泪,而后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白玉,玉还是温热的,上面刻了一个字……思。
将白玉戴在孩子身上后,慕相思已然哭成了泪人,她醒了,脑中却还记得所有的一切,她与傅凉城之间……只余下血海深仇!
痛……不能自已,慕相思抱起孩子,可终究又将他放下,她带着他漂泊岂非是给孩子苦头吃?纵使不舍,但她亦清楚往后她的生活,再无安宁可言。
强忍着痛楚俯身亲吻过孩子的额头,慕相思几乎说不出话,哽咽到窒息。
“景行……一定要平安长大,是娘……对不起你!”
握着拳头起了身,慕相思周身乏力但至少能走动了,摇篮里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啼哭起来,那哭声牵扯着慕相思的心,可她却不曾在回头。
单薄的身影带着无尽的恨与怨还有不舍和痛心,缓缓消失在雪地之中,没有人知晓她去了何处,亦没有人知晓,她心里的挣扎与矛盾……
只有那白皑皑的雪,只有那刺骨的寒风,只有那形单影只却倔强前行的身影,交织成了这个寒冬里最后的画面。
慕相思醒了,慕相思走了,两个消息让傅白霜又喜又悲。
立在摇篮旁,傅白霜看着孩子脖子上那块白玉,眼眶终究是红了,“要我如何对城儿说?要我如何对景行说?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一醒来就消失了?”
一旁护士格外为难,也不曾祥刚醒过来的人竟还有力气自己离开医院,“老夫人,你莫要太过伤心,护士们已经在医院周围寻找慕夫人了……”
“寻不到的。”傅白霜摇着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哪有法子寻到一个主动消失的人……”
护士蹙着眉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傅白霜。
医院外,玄梦拼了命一般的往前,可冲到十字路口,她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环顾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心一下便凉了。
她去哪里找人?
“夫人!”玄梦大喊出声,这样的雪天街上行人很少,回应她的便只有呜咽的寒风。
她不愿意这般轻易就放弃,于是提高了嗓音,“夫人!”
同样的,无人回应。
玄梦一颗心彻底坠入了冰窟,她发了狂一般的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她祈祷着自己选对了方向,她定然能寻回慕相思!
消息不多时便传回了帅府,魏威听闻心底笑出了声,然表面上还是派出了两队人去城里寻找。
然,同样无果。
原本停下的大雪,竟在傍晚时分又开始飘洒,源城大街之上时不时能看到一队队士兵询问盘查,各式各样的消息也随之传开。
入夜,雪越来越大,春和班里很是热闹,即便是这样的大雪天,来听戏的人仍是不少。
今夜宫禾不曾上台,此刻便在屋子里,而他身旁还有一个女子,正是茉莉。
“先生,她在此地是不是不妥?”
宫禾目光扫过不远处床上昏迷的女人,他本可以由着她自生自灭,可偏偏下面的人送来消息之时,他又莫名动了恻隐之心。
“夜里秘密请医生过来看看。”
茉莉闻言很是不解,这女人是慕家的人,他们于慕家之间可不是什么友善的关系,留着这样的隐患,不是明智之举。
“先生是要保下她?可慕如云前些时候才……”
“闭嘴。”宫禾眸子一沉,他最是不喜下面人没有分寸,上一次慕如云逃脱又被误杀,已是让他大动肝火,“若非你家族的人保你,你以为此刻还能安生的立在我面前?茉莉,往后我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茉莉蹙眉,却也不敢再多言,上一次慕如云之事已让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然不敢再让宫禾动怒。
夜深了,一个女人秘密来了春和班后院,她替慕相思检查了身体,淡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只是太虚弱,往后这样的事不要再找我。”
宫禾坐在不远处,没什么表示,一旁茉莉倒是看不惯女医生对宫禾这般无礼。
“你太放肆了,你忘了在南江我们都该听谁的?”
女医生面色清冷,极为不屑,“我只听天皇陛下的,宫禾算个什么东西?”
“你……”茉莉眼底多了一丝杀机。
“送她出门,别被人察觉。”宫禾可不愿听两个女人再此争吵,更何况,这个女医生可是亲王之女,瞧不上他不足为奇。
两个女人出了门,房中安静下来,宫禾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昏迷的人不禁蹙起了眉头。
瘦了,面色也不好,看着真是有些可怜……
“傅凉城本就是一剂毒药,我尚且不敢触碰,你一个女子,何必飞蛾扑火?”
说着,宫禾俯身替慕相思拉了拉被角,而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慕相思见着宫禾很是诧异。
“我怎么……在你这?”
宫禾将一碗粥递了过去,略显阴柔的脸上只是微微一笑,“春和班的小厮买东西回来碰到你晕倒在巷子里,见死不救,我也做不到。”
云淡风轻的话掩盖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至少慕相思没有在眼前的人身上看到恶意。
吃了两口米粥,慕相思靠在了床头,回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回想起自己的爹爹和哥哥,心底的痛与苦便涌上了心头。
见她蹙着眉,宫禾唇角的笑意冷了几分,“你身子很虚弱,不该独自跑上街。”
“虚弱算什么,我宁愿自己死了……”
这样的话里没有假意,慕相思此刻的心比死还要难受。
“这么说我倒是救错了你。”
慕相思苦笑着,眼中含泪,“帮人你便帮到底。”
宫禾又是一笑,“刚刚不是说宁愿死了,怎又要我帮忙了?”
慕相思无意说笑,“想法子送我出源城,如今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你便当做被狗皮膏药沾上了。”
“说自己是狗皮膏药的,你倒是头一个。”言罢,宫禾从桌边拿了药和水,递给了慕相思,“不在源城,你能去哪?”
她能去哪?慕相思心里又是一阵刺痛难忍,四九城破了,慕府落败,爹爹死了……这世界之大何处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见她不说话,宫禾话锋一转,“我可以送你出源城,你若没有去处,不若先去安澜城,那里与四九城比邻,你若想去四九城看看也方便……我刚好在那边有个小院,可以借你住。”
转眸看着一旁的人,慕相思含着泪勾起了唇,“不曾想我落魄之时,竟是你在帮我。”
宫禾微微一怔,心底多了一丝沉色,他这是在做何?
他与慕相思不是一路人,若某一日所有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他就是她最为厌恶憎恨的人,他本应该杀了她斩草除根,为何……一次次收手?
起了身,宫禾背对着慕相思,面色阴沉下来,“你且修养几日,待雪停了,我差人送你去安澜城。”
“好。”
待她离开了源城,所有的一切便归于最初,她与傅凉城之间……只剩杀父之仇。
心,又一次碎裂,慕相思闭上眼眸,泪无声滑落。
凉意,钻进了骨子里,也冰封了她碎裂的心。
等他回来……终究成了一句空谈。
慕相思醒来又消失的消息终究传到了北平城,那已是数十日之后。
玄武接到消息便急匆匆的前往会馆,岂料率先见着的却是魏青龙。
“知道消息了?”魏青龙似乎话里有话,好似他早就知晓了一般。
玄武有些错愕,“大帅……”
“不要告诉城儿。”魏青龙不曾拐弯抹角,直接言明。
“大帅,这恐怕……”
魏青龙推了推他的眼镜,而后叹了口气,“若他知晓必定会不顾一切赶回源城,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他不能离开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