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这一巴掌已然落下,穆凡瞬间呆住了。可不过转瞬就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住穆秋萍,顺手又推了一下宋景生,将两人拉开距离。
“妈!别这样!”
宋景生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他似乎并不惊讶,被穆凡推开后只是站直身体,前额落下的发正好遮住双眼,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穆秋萍挣脱开穆凡的手,又朝前走了两步,穆凡赶紧使眼色让他走,可他的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任由穆秋萍的靠近。然而穆秋萍却没有再动手,只是在他身前站定,直直地看着他,用一种近乎悲愤的声音开口:“我养了你六年!这六年的时间里,我从没有因为你是领养的就刻薄过你,也自认是真心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你从来不肯叫我一声妈,我也体谅你,从不苛求你那么叫我。但我真的没想到,我养了六年的儿子居然是个白眼狼!”
一声声宛若泣血的控诉仿佛陡然被人扔进石头的结冰湖水,咚的一声,像是砸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上,撞出一个堵都堵不住的窟窿。往事顿时如涟漪般一圈一圈泛开,浮现眼前。
初入宋家的宋景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沉默、倔强、孤僻,就连擅长逗笑爱好交友的穆凡都骂他龟毛,直呼无法融入他的世界。那时候宋汝良正值壮年,事业如日中天,整日在外忙。只有穆秋萍会陪着两个孩子,因担心他的不合群会出问题就耐心地开导,会带着他和穆凡俩人各处去玩,还会亲自辅导他的功课,整日嘘寒问暖,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那时候穆凡甚至还有些埋怨穆秋萍偏心。
奇怪的是,尽管穆秋萍已无微不至到这种地步,但宋景生从始至终都不肯喊她一声妈,却愿意喊宋汝良父亲。这一度让穆秋萍十分难过,但她也不曾责怪,只猜想或许是宋景生在被领养之前曾有过什么令人无法忘怀的回忆。
但她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个她如此重视的养子竟是别的女人与自己丈夫的儿子。
丈夫的背叛已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但两人感情的终结终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或许也有自己的原因。可景生的背叛却是真正伤了一颗做母亲的心。她那么多年的付出在真相揭晓的那一刻起瞬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应该庆幸,这个巴掌晚了七年。”穆秋萍已渐渐冷静,她努力不让自己再想起曾经的屈辱,“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一巴掌就当是你欠我的,算是彻底了结了我们的母子情分。”
一辆出租车经过,穆秋萍伸手拦下,头也不回朝车上走。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雨,路灯的光下交织成一片密密的网。宋景生微微眯着眼,光落在眼睑上,模糊了他的脸,整个轮廓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着,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朦胧修长的影子。
他始终握着双拳,不曾说话也不曾挽留。穆凡不忍,目光游移开,心却骤然一疼。
“凡凡,还不走?”穆秋萍已坐上车,出声催促。
她应了一声,旋身上车。车门关上启动的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他动了动,可直到车开出很远,他也没有试图追上来过。车越开越快,回头看去,站在路灯下的他已渐渐缩小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转过弯,消失不见。
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一点,穆秋萍一言不发就直接回了房。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穆凡也不想多说,回房后甚至衣服都没换下来就仰躺到床上,只感觉重重的疲惫扑面而来。原以为很容易就睡着,可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某人站在雨中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入睡。
心里一阵烦躁,干脆坐起身,鬼使神差地拿起床头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的连线声一直“嘟—嘟—”的响,却迟迟没有人接。
已经很晚了,或许他已经睡了。心里暂时放下心来,正准备挂断,却不料电话那边又突然接了起来,传来他特有的低沉嗓音。
“喂?”
不防他突然接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呃……我是穆凡。”
“穆凡……”他缓缓念出她的名字,像是还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后才开口,带着些许诧异,“有事吗?”
他的反应让她觉得奇怪,声音听起来也怪怪的,浓重的鼻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显得特别模糊。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发烧。”
她一阵无语。他到底在雨里站了多久?
“那你吃药了么?”
“家里没药。”
“没药?”她蹙眉,显然是不相信,“谁家里会不备点药?你自己找不到就……就叫你家里人拿给你。”
“真的没有。最近刚搬家,家具都是新添置的,生活用品还没来得及买,更别提药了。”他的声音仿佛充斥着浓浓的倦意,顿了顿又解释,“我是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
想了想,她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声问:“你住哪里?”
他怔了怔,“你要过来?”
“不欢迎?”
他立刻报出一串地址,穆凡只说让他等着就挂断了电话。
出了房门,确定穆秋萍已经睡着。她翻出药箱,从里面拿了几种自己平常吃来有效的感冒药和止烧药,还顺手取了冰袋,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等赶到他住的小区,保安还拦住了她,她不得已报出宋景生的电话号码,等确定后才放她进去。
像这样防范严格,环境设施都很不错的小高层住宅区,估计价格也是不菲。这么黑,她也欣赏不了周围的景致,急匆匆赶到他住的楼层后,还没等敲门,他已经打开了。穿着一身浅灰色的T恤长裤,靠在门边,脸色唇色的确是很不对劲。
她大步走进房,利索地从包里掏出早就备好的药片。环顾一周后,准确走到饮水机旁倒出一杯温水。看向还站在门口旁发呆的某人,双眉一挑,“还有谁要来吗?”
“哦,不是。”他缓步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茶几上好几大盒药,目瞪口呆:“这些我都要吃?”
“我不知道你平常吃的是什么药,就都带来了,感冒药和退烧药你都得吃,其它的可以不吃。”
“随便吧,我也没有固定吃的药,你决定就行了。”他眉头锁在一起,头靠向沙发背,可能因为太疲倦而闭上了眼。
她仔细看了一遍用药说明,确定要吃的量后,取出药片,催促道:“先别睡,吃了再睡。”
他睁开眼,接过药片就着水一次性吃下,又就着沙发靠躺了下去。她却发现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伸手碰了碰,居然还积着水珠。她有些恼怒,“你头发怎么还是湿的?到底淋了多久的雨?”
他怔了怔,抬起手碰了碰,说:“没淋多久,我回来后就洗澡了,只是突然觉得身体有些沉,实在没力气吹干了。”
她叹了口气,问:“吹风机在哪?”
“卫生间的柜子里。”
她取来电吹风,插上电,把他叫起来吹头发。他尝试坐起来,却没有成功,最后只能摇摇头,半躺在沙发上怎么也不肯坐起来了,“不行,你别管我了,我实在没力气了。”
看着他脸上的疲惫和发白的唇色,咬了咬唇,干脆自己也坐下,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放在自己的腿上,开了最小的风力,一手为其拨弄头发,一手不停晃动着机子帮他吹干。吹了一会儿,他的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甚至还自发调整了一下躺姿,让自己躺的更舒服。她好气又好笑,只能认命继续吹。
吹干后,她推了推他,却发现他已经睡着,只是呼吸依旧短促,显然还在发着烧。不敢吵醒他,沙发的贵妃榻上恰巧有厚毯子,她小心地伸手抽过来,盖在他的身上。之后也不敢动,只能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确定烧是否退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声渐渐绵长缓和。她也实在撑不住了,终于熬不住靠着沙发背睡着了。等再次醒来时,天已微亮。淡青色的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朦朦胧胧的,钓鱼灯依旧开着,浅黄色的光洒落在客厅里,一点也不刺眼。
转了转脑袋,发现酸得惊人,随手捏了几下,却听到一个沉沉的声音问:“是不是很酸?”
她一低头,却发现他早就醒了,深邃如寒星的双眸半睁着,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衬着调暗的灯光在脸上落下两道影子,正直直地望向自己。
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诡异,她急忙转开视线,故作恼怒,狠狠推开他:“你试试看一夜坐着睡觉会不会酸。”谁知推开他后刚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也酸麻的不得了,又一下子跌坐回去。这下真是有些恼了,“你哪不好睡,非睡我腿上,现在可好,麻死了。”
他撑着沙发坐起来,脸色已缓和许多,看来已经退烧了。看到她恼怒,他只是笑,“昨晚实在撑不住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按捏一下。”
她没好气:“哪敢劳驾宋大设计师的手。”提起设计,她恍然发觉了些什么。昨晚来的时候只一心关注他的病,现在再环顾了一下整个房子的设计,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了许久终于记起来,“是那张效果图!”记得在他的办公室里曾看到过一个混搭型的设计效果图,当时看了就觉得十分喜欢,还看了许久。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为真的了。
“记性不错。”他撑着沙发坐了起来,宽松的睡衣衬得他十分清瘦,“我记得你看了很久,那个设计也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所以就自留了。”
过了一会儿,酸麻感褪去,她站起来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房子面积很大,但简洁大方的设计风格却不会使房间显得空旷,感觉十分舒服。几步走到窗户边,刷的拉开窗帘,恰巧看见从远处搂厦后缓缓升起的朝阳,心情顿时变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