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长廊的灯光昏暗，即便外面阳光明媚，这儿却潮湿阴暗得如同夜晚。停尸间的冷气仄仄逼人，白色的雾气从他们口中飘袅而出，缭绕在鸦雀无声的沉睡着死人的房间。盖着白布的死尸脚趾上都挂着标签，以证明他们生前的身份，他们安静地享受着冷气。
张警官异常镇定地拉开脚底边的一格藏放尸体的银白色抽屉，“哗”，轻盈滑出，里面空空的。他指着它，转身对众人说：“本来陈洁的尸体应该在这儿，但‘无头女鬼’盗走了她的尸体，所以空着。老陈当时就是在这个位置被吓得全身抽搐，他看到了一个穿着旗袍提着人头的无头女鬼，你们谁想看看这‘无头女鬼’？”
众人面面相觑，默而不言，王勇撇了一下嘴，嗤笑道：“我来，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有鬼！”
张警官将王勇引导至当晚老陈瘫软在地见到女鬼的位置，让他依着老陈当时的姿势躺在地上。冰凉刺骨的寒冷瞬间袭击王勇的身体，他的耳朵贴着地面，聆听着细碎的声音，视线紧紧地聚焦在门口。其他人则自动站到了门的两侧，怕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们凝神屏气，观察着王勇的动静。
一分钟悄然而逝，什么也没有，张警官不是耍我们吧？众人揣测着。
“咯噔”，“咯噔”，“咯噔”，走廊里有高跟鞋鞋跟叩响，脚步不紧不慢，饶有节奏。声音来自走廊深处，由远及近，而且越来越近。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所有人心里都在构想着一个女人的形象，他们主观臆想的女人也许穿着不同的衣服、戴着不同的首饰，但有一样是完完全全相同的：她没有头！
王勇此刻心里泛起了嘀咕，鞋跟着地的声音没有人比他听得更清楚，他的耳膜就像一个战鼓，不断地擂响。难道真的有无头女鬼？不可能，绝不可能！王勇瞪着双眼，不敢眨动一下，生怕错过看见女鬼的机会。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时缓时急，眼皮跳得厉害。
“他怎么了？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一个人有气无力、战战兢兢地问道。“她会不会就站在我们身后？”不说还好，这样一问大家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蹦着跳着出来，跳到地面上，像皮球一样上下弹跳，起落，起落。没有人敢回头看个究竟，但他们分明感觉到有人静立在门外，就在他们的身后。
王勇的手突然抬起来指着门口，指着什么人。
他在指谁？众人不解。
王勇惊恐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夸张得连眼珠都要臌胀出来，嘴唇耷拉着贴合几下，惊愕地爆出四个字：无头女鬼！
无头女鬼……无头女鬼！声音在凝固的空气里传播回荡，余音徘徊缭绕，形成三百六十度立体声肆无忌惮地灌入众人的耳中。
王皓鼓足勇气扭过头，“啪”，他的脑子像被电触到一般，红色的旗袍……但这不是自己曾经见到过的那件红旗袍。穿旗袍的女人恬淡地冲着王皓嫣然一笑，就似外面的明媚阳光，让他暖彻心扉。
“你看到了什么？”旁边的人推了推王皓，他脸上展现出来的不是惊恐，不是害怕，而是喜悦和陶醉。
众人难以理解，见到“无头女鬼”会这么开心吗？可王勇却是截然相反的表情，脸色苍白，嘴唇泛紫，中风了似的轻微颤抖。难道他们俩看到的是不同的景象？他们终究不敢回头去看，而是将目光转向张警官。
张警官若无其事、悠然自得地站在对面抽着烟，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人问道：“王皓，你看到了什么？”
话音才落，“啪”，身后的一只手拍在了那人的肩膀上，他双腿一软竟然坐在了地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是此刻他说他是个警察，连鬼都不信！
“你没事吧？不用那么夸张吧。亏你还是个警察！”她开口说话了。
那人看清了她的脸，秀气阳光的脸，和善而温润。“怎么是你？刘娜？！没事你穿旗袍做什么？还……以为……”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穿啊，是张警官让我穿成这样的。”她一脸的无辜，看到一个大男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而且不可一世的王勇还心有余悸地发抖，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无头女鬼啦？看把你吓得……真没出息。”说着她朝着张警官瞥了一眼，张警官熄掉手里的烟，吐出一圈烟，向着她走去：“好了，辛苦你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赶紧去把警服换上吧。”
原来这是张警官事先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解释“无头女鬼”产生的原因。
地上躺着的王勇显然真的受了惊吓，他蹒跚着站起来：“老张，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耍我吗？”王勇掸掉衣服上沾着的灰尘，揉了揉布满怒火的眼睛，若非张警官上了年纪，换了是别人这样耍他王勇，估计王勇早就二话不说上去先抡过去两拳了。
“年轻人，别那么大火气，刚才你可看见‘无头女鬼’了？”张警官拍着王勇的肩，从容不迫道：“陈洁尸体被盗那晚，老陈就是倒在你刚才那个位置，因而和你先前看到的是相同的景象——无头女鬼。事实上并非真正的女鬼，只是因为你们所躺的地方的视线受到停尸床位的阻挡，门口站着的人的头很自然地就被遮住，所以仅能看到她的身体，脖子以上便看不到，也就有了‘无头女鬼’。”
“老陈看到的不仅仅是‘无头女鬼’，还有一个人头，即便‘无头女鬼’不存在，可她手里提着的头颅应该是真实的，躺在那儿脖子以下是完全可以看清楚的。”王勇质疑道。
张警官发问道：“‘无头女鬼’深夜来停尸间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人白痴地回答道：“趁着没人，盗取陈洁的尸体。”
“老陈只看到‘无头女鬼’，那么陈洁的尸体呢？她可是来盗尸体的。”张警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踱着步，绕到门后，细细探查了一番，又走到空空的藏尸抽屉旁。严肃认真地分析还原当晚的情况：“老陈听到有人进入停尸房，跛着脚跟随其后。停尸间的门虚掩着，他站在门外向内窥视，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本就有些迷信的他自然以为是见了鬼，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他的第一视线应该落在了打开的藏尸抽屉，正常人都会先往正前方看，有东西引起他的注意就更会集中精神聚焦。他提心吊胆地走到抽屉前，抽屉里空空如也，必定会恐惧害怕。在他的意识里想到的不是尸体被盗，而是尸体自己从抽屉里爬出来。无疑以为自己真的见鬼了。”
“那么那个‘无头女鬼’和陈洁的尸体在哪儿？凭空消失了，然后再现身？！”王勇提的问题也是其他人想知道的，王皓环视四周，接上了话：“门后，他们当时藏身门后。老陈推门而入的第一反应便是朝前走，走向藏尸抽屉，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藏在门后，一方面是受到门板的遮挡，另外他过分将注意力集中在空空的抽屉。”
“你分析的没错，门后的人想要带着陈洁的尸体离开，可能弄出了动静，而本就受到惊吓的老陈便回头去看，正是这一看，就看到了‘无头女鬼’提着头颅站在门口，那人应该不是提着头颅，而是拖着尸体，恰好手上环住了陈洁尸体的头部，加之夜里光线昏暗，老陈没有看清斜在门外的陈洁尸体的下半身，仅仅看到了被那人环住的头，就以为是提着头颅的‘无头女鬼’。”
“无头女鬼”是人，那么这个装神弄鬼的人究竟是谁呢？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老陈在医院里猝死仅仅是自然死亡吗？而自己好几次看到的，陈洁模样的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也只是幻觉吗？难道这一系列的事情根本与旗袍无关，而只是巧合？！是自己主观地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这些问题依然盘踞在王皓的心底。
王勇打开王皓的手铐，说道：“算你小子走运。”
“要是真有鬼还省事了，至少她还能告诉你谁是凶手……”旁边的一个人牢骚了一句。这句不经意的话倒是引起了张警官的注意，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脱口而出：“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进入了一个误区。所有的线索都是凶手故意留给我们的，我们是在凶手的引导下一步步去走去查的，这样就把我们死死地导向了她想要的结果。”
张警官的话音刚落，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说道：“队长，化验报告已经出来了，在王皓家里找到的耳钉和陈洁尸体上的并非一对，两只耳钉的材质和生产时间都不相同，还有那件旗袍上面的血渍鉴定出来是猫血。停尸间的档案翻查过了，在陈洁的尸体被盗走之前还有一具无人认领的女尸也失踪了，至今还未找到。”
“果然。”张警官笃定的语气像是早就猜到尸体被盗了，众人茫然地互相看着，最后又把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王皓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始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还是脱口而出：“是不是陈洁根本就还没死！那具腐尸根本就不是陈洁的？！”
张警官抿嘴一笑，是赞同他的观点了吧，但周围的人却仍旧一头雾水。
张警官缓缓说道：“只要将陈洁和另外一具丢失的女尸的验尸报告比对一下，所有的答案就出来了。”
王勇此时才算明白过来，说道：“你们怀疑陈洁的尸体和那具被盗的女尸是同一个人？”
张警官道：“没错。王皓和林岚在一起，最不甘心的便是陈洁，最想要报复他的自然也是陈洁。王皓发现女尸的那天，他说他看到一个穿着林岚衣服的疑似陈洁的女人将他引向了人工湖，当时林岚在影楼，世界上没有鬼，那么王皓所见到的应该是陈洁本人。罗兰公寓的值班人员在前几天也见到过已死的陈洁，以为是见了鬼，并没声张，我是在调取监控录像时和他交谈得到的这信息。而医院里老陈的死……说到底他是见到陈洁的照片才会有异样的反应，我不相信是陈洁的鬼魂所为，唯一可能的便是她没死，还活着，而且一直以‘鬼’的身份活着。”
张警官从档案库里调取了那具女尸的资料，与王勇手头上陈洁的验尸报告进行比对，正如他所料，果然是同一具尸体。
“也就是说陈洁真的还没死？！”王勇继续说道：“是她利用一具死尸制造了一场诡异的自杀案嫁祸给王皓……”
“她很聪明，谁都不会去怀疑一个死人，于是警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王皓身上，并沿着这个方向寻找线索和证据。”张警官食指抚摸着自己下巴的胡茬子，接着说道：“根据那段监控录像被替换的时间分析，她应该藏身于罗兰公寓9幢，否则她不可能对王皓的行踪了如指掌，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篡改录像。”
“我立刻带人去抓她。”王勇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个人快步出了警局上了警车，消失在王皓和张警官的视线。
王皓抵达长青路15号的时候，林岚和林珂两姐妹正在为王皓的事情发愁，见到王皓安然无恙地回来，着实有些讶异。不过他们悬着的心倒是放松了。
“姐夫，你该不是逃回来的吧？！”林珂开起了玩笑，没大没小地拿着王皓开涮。她生性如此，他们倒也见怪不怪了。
“你真当警察都是吃素的啊？我要是能有那本事，就不是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王皓无奈地冲着他们笑了笑，坐到沙发上，搂着林岚的肩。林岚将自己的头轻轻地移到王皓的肩膀上。
“他们怎么肯放你回来了？”林岚关切地问道，当然这也是林珂想要知道的，不过被姐姐林岚抢先问了。
“多亏了张警官的信任和帮忙。”王皓的脸上带着几分疲倦，继续说道：“要不这会儿我还在审讯室里被当成犯人审问呢。”
“也对，除了他没人能把你从警局里救出来。”林珂侧着脸，一副痴痴的表情。
王皓嘴角微微一扬，说道：“之前我倒是小看了他，他的沉着冷静确实与常人不同，特别是对待案情谨慎入微，即便表面上很不情愿查这案子，但其实骨子里很在意，做了很多功课，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就有了头绪。”
林珂道：“那是当然，他从警30年，经他之手的案子似乎还真没有破不了的。”
王皓笑笑：“若是前几天，你说这话我可能会心存怀疑，但是现在却深信不疑。”
林珂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王皓忽然感觉口干舌燥，端过茶几上的白开水倒了满满一杯，“咕隆”一声，一口气灌了下去。顿时清凉滋爽的舒适感袭遍全身，人也振奋了。王皓说道：“你们可能不会相信，连我自己现在都还很难相信那是真的。”
“快说，别卖关子！”林珂满心急切地想知道凶手是谁。
“别急，等我缓口气。”王皓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伤感，说道：“是陈洁。”
“陈洁？！”林珂不解地看着王皓，问道：“哪个陈洁？”林珂心里想着，应该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陈洁吧，或许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王皓应道：“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人。”
“不会吧，她不是已经自杀了吗？”林珂皱起了眉，感觉像是被人耍了一般。
王皓却不紧不慢地解释说：“陈洁不是自杀的，而是被她自己谋杀了。”
听完王皓的回答，林珂更加糊涂了。林岚也是一头雾水，问道：“王皓你没事儿吧？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林珂也跟着喃喃道：“陈洁自己谋杀自己，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脑子短路了？就算她是自己谋杀了自己，可她都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去偷走自己的尸体呢？难道……她真的是死后阴魂不散，变成了怨魂纠缠你们，接着又去停尸间盗走了自己的尸体？”
王皓一本正经道：“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人工湖发现的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陈洁的，只是因为她身上穿着陈洁的衣物，戴着陈洁的耳钉才被误认为是陈洁，这一切都是陈洁布好的局。她根本没有死！”
“原来如此。好了，既然现在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你们的问题也解决了，那么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了。不过说真的，在新婚的第二天就遇上这种事，你们还真是够‘幸运’的。我走了，不用送了。”说着，林珂缓缓起身，瞥了一眼王皓，径自走出了客厅的门，绕过院子，朝大门而去。
夜色逐渐浓厚，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斜射进来。
林岚看到王皓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给他倒了一杯水。
王皓服下一粒安眠药，便躺在床上昏昏睡去。他习惯了用安眠药来辅助自己顺利进入睡眠，这种方式可以让他暂时地忘掉生活的琐碎，可以让他的神经暂时地松弛下来。唯有如此，他的世界才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没有怪异声响的惊扰。
次日清晨，外面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飘零的雨如同珍珠穿成的帘幕一般垂下，晶莹透亮，摇曳生姿。
“看来今天是不能出去了。”王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略显失望。
“怎么，今天还要去影楼吗？外面下着大雨呢。”林岚睁开惺忪的睡眼，等待着王皓的回答。
“得去一趟杂志社，那边催着要照片，之前拍的都还没送过去呢。你再睡会儿吧，这两天都没安宁过，难得事情告一段落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简单地梳洗过后，王皓一个人出了门。去往杂志社的路，王皓已经记不清走过多少遍了，一直都不太喜欢搭车的他，因着这场雨而不得不拦下一辆计程车。那家杂志社地处繁华地段，每次去那儿，他都有种山里人进城的感觉，特别是跨进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时，更显得自己渺小卑微。
王皓和一个熟悉的编辑闲聊了几句，交了稿就匆匆忙忙离开了那个群英汇集的大楼。回去的途中，王皓的视线里钻进一个人，其实街上那么多人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唯独那个人让他产生了兴趣。
王皓急忙上前打了声招呼，唤了一声“张警官”，随后觉得不妥，又改口称“张叔叔”。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张警官好奇地看了一眼王皓，说道：“不过还真是够巧的，我正要去找你呢。”
王皓挠着头，耳边“嗡”的一响，痴笑道：“找我？该不会又有什么麻烦事儿吧？”
张警官脸色阴沉，阴霾得犹如当下乌云密布的天空。他拍了拍王皓的左肩，缓缓说道：“陈洁自杀了。不过……”张警官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自杀？又自杀？”王皓的身体不由地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嘟囔道：“难道我又成了嫌疑犯？这可真的是阴魂不散了！”王皓像是在自嘲，双眼无奈地看着地上溅起的水花，仿佛又看到了人工湖那具腐烂的女尸，那尸体上的蠕虫好像在向着他蠕动，钻进他的袖口、衣领，冰冷地贴着他的肌肤，渗入他的皮肉和骨髓，它们兴奋地啃噬着他的一切，而那女尸空洞的血肉模糊的头颅，仿若正对着他诡秘地笑。王皓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这回陈洁是真的自杀了！”张警官叼着烟，语气沉重：“王勇带着一队人赶到罗兰公寓9幢，封锁了所有的入口和出口，挨家挨户地排查，终于在五楼拐角的502房内找到了陈洁……”话没说完，张警官又停住了，猛地吸了几口烟。
王皓不明白，张警官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中断要说的话，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究竟在502房里发生了什么？如果陈洁仅仅是自杀，他何必吞吞吐吐呢？
王皓笃定，张警官的异常言行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陈洁的死不同寻常！
张警官又点燃一根烟，狠狠地连着抽了几口，心情仍旧难以平复。
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令镇定、沉稳、从容的他都如此躁乱不安？王皓想不通。
张警官忽然抬起头，平视着王皓，嘴唇动了动：“你要有心里准备。”他原原本本地叙述着王勇等人在罗兰公寓9幢502室抓捕陈洁所看到的恐怖景象。
王皓的眼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荧幕，闪现着当时的情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镜头都被放大。
王勇带着手下的人撬开了502室的防盗门，冲进了屋子。
刺眼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射进来，映在红棕色的木质地板上。大厅明亮宽敞，屋内陈设井然有序。
“哗哗”的水声从浴室里流淌出来，磨砂的玻璃门隐隐现着一个朦胧而袅娜的女人身形。王勇以为她在洗澡，于是对着浴室里的人吼了一声：“喂，陈洁！赶快出来！我们是警察！”
王勇的话就像无形无影的空气，对她毫无作用，她完全不搭理。
王勇又喊了几声，她依然默不作声，不理不睬。
气急败坏的王勇，用力敲了敲玻璃门，怒吼道：“你到底出不出来？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踢门进去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王勇不是在开玩笑，他见里面没动静，顿时发了飙，疯了似的爆了粗口：“他奶奶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主儿！非得给点颜色才落泪是吧！”王勇握紧的拳头迅如闪电，猛地砸向玻璃门，只听“砰”的一声，玻璃碎片“乒乒乓乓”零落一地。
一些尖利的玻璃碎渣，仍残留在不锈钢门框上，但通过砸开的巨大窟窿，王勇他们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浴室里的一切。
陈洁穿着一身大红旗袍，色泽纯正艳丽，格外刺目，那旗袍绣着一朵绽放的红牡丹，娇艳欲滴、栩栩如生。她的乌黑秀发自然垂落，遮住了半张似有似无的脸，一直落到肩上，顺势向下贴着突起的前胸，似是在一点点向下生长、生长，如同春天的草木，抽出蓬勃的嫩芽。
陈洁神情呆滞地坐在蓄满了水的浴缸里，右手拿着桃木梳子，自上而下缓缓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堆杂乱的发丝缠绕在木梳的锯齿间，越聚越多，渐渐缠成了一个绒球。
过了半晌，她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一点点将头抬高，一双诡谲的眼睛直直地冷冷地定定地盯住了门外愕然的王勇等人，失禁地咧开了嘴。
骇人的尖细笑音破口而出，穿透气流，直抵他们的耳窝，疯狂地撞击着他们的耳膜，意欲将其刺破。那尖锐的笑声，凄厉、凌烈得胜过梨花暴雨、冷箭寒针。
随后，陈洁拿起身侧的一把锃光发亮的水果刀，那把刀闪着耀眼的光泽。她将细长而锋利的刃口对准自己的脸，慢慢划开。一丝血线沿着刀刃向下滴落。
滴答……
滴答……
王勇等人已分不清浴室里传来的那“滴答”声，究竟是水龙头没有关紧的滴水声，还是血液溢出时滴落的声响。那清晰的“滴答”声，让他们的心跳也跟着紊乱，胸口顿时有一股热气憋闷着，耳朵骤然鸣响。
“滴答”，“滴答”。
陈洁的手紧紧握着刀柄，刀锋继续深入，“咯吱”，她的刀碰触到了骨骼，柔滑地摩擦。她在一片片地割下自己脸上的皮肉，他们失了心似地在替她默默地数着。翻卷绽出的皮肉被她一块块取下，放到嘴边，她的舌尖轻轻舔着红色的液体，如痴如醉！
目睹此景，警队当中已经有人受不了，捂着肚子呕吐起来。而其他人则呆若木鸡地定在原地，被冰封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木讷地接受着陈洁不断塞给他们的血腥影像，挪移不开、逃脱不得。
陈洁用自己带血的皮肉，揉擦着身上的红色旗袍。上下左右，一遍遍涂擦。她甚至觉得还不够明艳，又在脸的另一侧划出一道口子，继续涂染。她的脸，不，她已经没有了脸面，那是光秃秃的朱红色的脉络膨胀的肉球！渗出的嫣红血液，一滴滴落在旗袍上、浴缸里。
旗袍上的牡丹更加鲜妍娇艳，花瓣是血盆大口，花蕊是腻滑的长舌，它们恣肆地吮吸着这新鲜温热而又浓郁的液体。
她手中的刀倏然坠地，清脆而响亮。她的阴郁笑声转变成了一首歌谣，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谣：“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她突然触电般地抽搐，整个人“嗖”的一下滑入浴缸，像是被一双突如其来的手生生拽入水底。冒了几口气泡，她便失去了所有挣扎的能力。波澜起伏的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浴缸里的水融合着血液，被浸染得通红，俨然成了一个血池。
待王勇等人反应过来踹进去将她捞起时，陈洁已经溺水而死！
溺水而死！按照常理，她应该死于失血过多，可她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溺水而死，沉入水底前后不过一分钟时间。怎么可能会被溺死？！对于在场亲眼目睹陈洁之死的每个人而言，就像是做了一个离奇而诡异的噩梦，而且是一个永远都无法醒来和摆脱的惊悚梦靥。
诅咒！溺水而死！王皓想起了那个古怪的祭祀仪式，那个被称为“水咒”的巫术。林岚说过，受到诅咒的人会溺水而死。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王皓又联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噩梦，是的，他曾梦到自己的头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按在水里，几乎让他窒息而死。他拼命地挣扎，挣扎……
红旗袍、割肉染旗袍、怪异的歌谣，她究竟是被鬼上身，还是受到诅咒？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自杀？王皓无法知晓。
“好了，王皓。我主要就是告诉你一声陈洁的死讯。我现在是个闲人了，难得有空可以休息休息，我可得好好把握机会。”他拍了拍王皓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忧郁，显然说“把握机会休息”的话并非真心话。
张警官的一拍，倒是让王皓从自己的遐想世界里抽离出来。他有些歉疚道：“谢谢你，张叔叔。谢谢你一直信任我。因为我的事，连累你被停职，真的很抱歉。”
王皓仍感到浑身不适，仿佛四周都是阴冷的风侵袭着自己，许是还没从陈洁诡异自杀的场景缓过神来。
“小事情，别在意。我先回局里了，有点事情还是得交接下，另外，待会儿还要带陈洁的父母去认领尸体，就先走了，改天再好好聚聚。”张警官说着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中。
王皓自顾自想着，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还是噩梦才刚刚开始？！她死前的情景为何与自己曾经看到的某些场景如此相似？难道是巧合吗？这巧合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
渺茫的雨帘中，似乎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影影绰绰的，王皓看不分明。但他能感觉到，那女人的眼窝是空洞的，好像还在淌着血，她的嘴唇在上下贴合，然后，一首古老而悚然的歌谣穿透“淅淅沙沙”的烟雨，传到他的耳畔。
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那女人仿佛还在轻声问他：“我的旗袍漂亮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