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冷残河
会客室是一间封闭的房间，除了铁门，再没有任何对外的出口。
房间中央有张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位身材瘦弱的年轻人，他太瘦了，瘦得单薄的衬衣套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可就这么一个虚弱的小伙子，他手脚却都被箍在椅子上，双手甚至加了两道手铐，他面容呆滞，一双眼睛暗淡无光，眼里没有丝毫生气。
铁门打开了，两名警察陪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进来，中年人身材修长，面容儒雅，他手里拿着一只大大的档案袋，一进门，他的目光就被烤住的年轻人吸引住了。
警察对中年人异常客气，胖一点的警察瞟了一眼年轻人，说：“钱博士，他就是人犯方天一。”
被称为钱博士的中年人扶正眼镜，在年轻人对面坐下，他打开牛皮纸的档案袋，掏出一大摞资料出来，大略翻看了一遍，有些怀疑的说：“他就是连续制造了八起凶杀案的杀人凶手？”
胖警察做了肯定答复。
钱博士又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比照着资料上的照片，啧啧称奇，说：“太不可思议了，他这么瘦弱的身体，居然能制造这么可怕的凶杀案，死者包括体育运动员、桑拿店老板、小混混、甚至还有警察……”
胖警察无奈的笑了笑，说：“为了抓他，我们可费了很大一番劲，还牺牲了一名武警同志，您可别小看他。”
钱博士又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两遍，半是自言自语，半带着疑问说：“他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胖警察跟同事对视一眼，摇头道：“没有。”
“我们能单独聊两句么？”
“恐怕不行。”胖警察不带任何辩解余地的说：“他具有很强的攻击性，我们担心博士您的安全。”
钱博士道：“我可比他壮多了，他还被锁着呢。”
胖警察苦笑道：“那些被他杀害的人，每个人都比他强壮，可最后谁都没逃脱他的魔掌。再说钱博士您可是学术泰斗，您要出事，我们可兜不住。”
见没商量余地，钱博士只好冲两警察挥了挥手，警察会意，退到了角落里，尽量把自己化成影子，不打扰博士对犯人的询问。
钱博士凝视着犯人的眼睛，他很奇怪，奇怪这么弱小的身体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魔鬼，让他在两年时间里，制造了耸人听闻的八起凶杀案。这八起凶杀案的变态、残忍、离奇，在近十年的刑事案件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没确定真凶之前，媒体和社会传言将凶手形容得凶神恶煞，让人误以为是个李逵一般的人物，没想到这个凶手，居然如此的虚弱不堪，他的腼腆和瘦弱，很像是位还躲在象牙塔中的学生。
钱博士掏出一张名片，摆在凶手面前，道：“我叫钱其琛，是一家遗科研实验室的负责人，我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想跟你聊聊，可以吗？”
凶手瞟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胖警察吼道：“好好配合钱博士的工作，他问什么你照实说。”
钱博士朝胖警察摆摆手，皱眉道：“你们在这儿我很难开展工作，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钱博士语气很坚决，胖警察想再辩解，钱博士没再跟他们商量的意思，转而对凶手说：“你抽烟吗？”
凶手微微颔首，钱博士掏出烟给他点上，然后递了过去。
警察讨了没趣，只好悻悻的朝外面走，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对钱博士说：“他要不老实，麻烦您大喊一声，我们出去等您。”
钱博士将笔记本摊开，笔记本上写了一行漂亮的钢笔字：812凶案嫌疑人问询记录（第八号计划）。
凶手猛吸了一口，被烟呛得咳嗽不止，钱博士盯着他的动作，好像要从这些微小的细节里，找出他的犯罪动机似的。
等他平静下来，钱博士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你的时间不多了，难道你不想在临终前，留下什么话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想把你的故事记录下来，这份记录会存进我的研究档案，永远保存下去。而且，如果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帮你！”
凶手盯着钱博士，喉结翻动，半天才艰难的憋出一句话：“没有，我只想快点死。”
他脸色灰白，神情茫然，眼里暗淡无光，这的确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
钱博士翻出一叠资料，摊在凶手面前，说：“在我来找你之前，我调查了你们家族的所有履历，甚至还去过你老家，打听过很多人，发现你们整个家族似乎都被犯罪诅咒过，你是你们家族第十一名犯罪者！”
凶手的身体很明显的抖动了一下，他平静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跟见鬼了一样，那种惊骇恐惧的模样，钱博士生平未见。
钱博士告诉他，他没有多少时日了，可能不久要面临死刑，他没有激动，更别说对死亡的恐惧，可是提到家族，他居然会怕成这样，钱博士敏锐的察觉到，其中一定隐藏了什么。
“你的亲戚朋友同学，还有女朋友，都对你评价很好，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还很有爱心。你在过去的十年里，收养了超过十五只流浪狗和猫，把你有限的收入都花费在保护流浪猫狗上，宁愿自己饿着肚子。”
凶手苦笑：“我觉得它们跟我一样可怜。”
“你大学本科毕业，还有一份在同龄人看来不错的工作，虽然收入算不上太高，好在工作稳定体面。你还有个乖巧懂事的女朋友，你们感情不错，听说计划今年年底结婚，单位给你们分的房子马上交房，照理来说，你不应该走上这条路。”
钱博士翻阅着资料，眉头拧的越来越紧，他心里更加怀疑，这样一个人，跟连环凶手案杀人凶手划上等号，这太不可思议了。
凶手只是苦笑，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你不懂的，你们这些人，就算对我调查得再详细，也永远理解不了我。”
凶手的脸色时而忧伤，时而兴奋，他像是在镣铐下挣扎，又像是在用某种极端折磨自己的方式释放内心的痛苦。
钱博士道：“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爸爸在牢房涉嫌多次伤人，狱方为了保护其他犯人，将他单独关押，他在监房自杀了，工具是半截筷子。”
凶手变幻莫测的脸上，突然凝住了，他目瞪口呆的盯着钱博士，脸上很快浮出笑容，道：“我要祝福他。”
钱博士眉头微皱，这番对话，再次让他陷入迷茫，这个年轻人太奇怪了，奇怪到以他的见识和阅历，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奇怪吗？”凶手诡异的笑着，“别浪费功夫了，已经有前后三波心理专家跟我谈过，你们理解不了我，更理解不了我的动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钱博士沉默了，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静静的看着凶手瘦弱的身体，他研究过凶手的过去，人人都说他不可能是凶手，见到他本人的时候，他更加确定，这人根本不可能是凶手。可警方铁证如山，他们拥有完整的证据链证明凶手一定是他，这个叫方天一的年轻人。
“再给我一支烟。”凶手朝他伸出手。
钱博士将记录的笔放下，点上一根香烟朝他递了过去，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烟的时候，他的手快如闪电，抓住桌上的钢笔，另一只手勾住钱博士的脖子，将他摁在桌上，钢笔飞快的扎向他颈动脉。
钱博士发出惨叫。
铁门被撞开，两名警察窜了进来，胖警察一声断喝：“住手，再不停手我可就开枪了！！！”
凶手的钢笔悬在半空，另一名警察将钱博士从他手下解救出来，胖警察举枪瞄着方天一，一身冷汗，方天一嘲弄的看着警察，将钢笔扔在桌上。
钱博士惊魂未定，方天一指了指自己胸口，神秘道：“这里面，住着一只魔鬼，别说你们，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他。”
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在黎明的掩护下，穿透夜色，行驶在城市的边缘，轿车速度很快，伴随着发动机老化导致的巨大轰鸣声，它在马路上疾驰而过，惊起一地烟尘。老桑塔纳速度之快，很难令人相信，这种老旧的轿车，会拥有这么好的动力。
桑塔纳穿过一片厂区，工厂巨大的烟囱朝天空喷着黑色的烟雾，黎明很快散去，桑塔纳停在厂区后面一座最高的楼上。那楼灰旧普通，已经有年代的烙印，大楼门口有处传达室，传达室里坐了多达八名保安，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外面，所以桑塔纳出现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它吸引了。
从汽车上跳下来一位消瘦的中年人，他头发蓬乱，眼神疲惫，一副好几天没睡过觉的样子。
他下了车直接朝大楼里冲，立刻被蜂拥出来的保安围住了，中年人身手了得，他很快打倒两个保安，试图冲进门内，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众保安擒住了。
为首的保安冲其他人挥挥手，众保安警觉的簇拥着中年人进了大楼，保安头子扫视了一圈外面，确定没有其他人发现他们的举动，才回到保安室。
中年人被关在大楼地下室，关押他的房间没有窗户，一道钢板门隔绝了一切，房间里除了床，再没别的东西，跟他们审讯室布置一般无二。
这位中年人，是省城刑警队副队长，他业绩骄人，是省城警戒冉冉升起的新星，素有神探之名。此刻的他，却一反往日泰山崩顶都能镇定自若的神情，拼命踢打着锁死的铁门，拳头狠狠砸在铁门上，砸得门上血迹斑斑，他又叫又骂：“姓钱的，你这个王八蛋，你丧尽天良，居然利用我来干这种事，你出来跟老子当面对质……”
门被推开了，中年人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保安头子陪着儒雅斯文的钱博士出现在中年人面前，钱博士伸手将中年人扶起，中年人狠狠将他推开，又狠狠吐了他一口口水。
两名保安试图上前，被钱博士拦住了，他挥手让保安出去。
铁门在两人身后沉重的锁住。
中年人将钱博士顶在铁门上，怒骂道：“你利用我？！”
钱博士依旧一派儒雅书生的气度，淡然道：“马警官，你误会了。”
“误会？”被叫马警官的中年人惨笑道：“我这么帮你，是敬重你是国际知名的大科学家，没想到你会利用我做这么下作的事。今天我弄不死你，老天爷也会收了你，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钱博士道：“我的目的恰恰与你想的相反，我要拯救天下苍生，拯救所有被犯罪基因控制的无辜之人。”
马警官呸了一口，道：“别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自欺欺人，你取凶手方天一的精子，难道不是想复制更多的方天一？”
钱博士道：“我选择方天一参与我的实验，是为了利用基因消除技术消除掉他的犯罪基因，让他的后代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马警官从口袋掏出一张报纸拍在桌子上，头条赫然写着“连环凶杀案凶手方天一被判死刑，昨日已被注射执行”。
马警官冷笑道：“他的犯罪基因明明可以在昨天彻底终止，他是家族独子，整个家族都能得到解脱，可就是因为你，让他的犯罪基因继续为祸人间，你说你是不是国家和人民的罪人？”
钱博士道：“我的基因消除技术，能在受精卵时期消除掉他的犯罪基因，孩子出生后，将会与正常孩子没有任何区别。一旦我的实验成功，将会造福全世界无数拥有犯罪基因的人群，到时候，我的基因消除技术会降低全球犯罪率，变态犯罪会从此绝迹，这是造福全人类的大好事，怎么在你眼里，会变得这么不堪呢？”
马警官森然道：“你别忘了，你现在做的是实验，有成功就会有失败，一旦实验失败，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钱博士从马警官手上挣脱，轻描淡写道：“就算实验失败，这世界上也不过再多一位方天一而已，我们到时候会对他进行重点监控，决不让他再毒害社会。”
马警官更加愤怒，道：“只是这么简单吗？多了一个方天一，他会残忍的带走八条人命。你们实验室斥巨资干这件事，难道只会选择一个方天一么，你们的邪恶实验后面，一定会留下更多的方天一，这些方天一一旦长大，在他们未来长达数十年的人生里，会制造更多凶案，谋害更多无辜人群，他们会将他们的基因继续传递出去，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危害更多无辜的人，你说你是不是罪人？！”
钱博士两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叹气道：“你太偏激了，相信我，我的实验一定会成功。方天一的精子已经与卵子顺利结合，就在昨天，我们完成了受精卵的基因消除手术，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只等受精卵发育成胚胎，我们将胚胎植入代孕女性子宫，方天一的后代就会在妈妈的子宫里茁壮成长。他会像所有正常孩子一样，健康成长，接受优质教育，成为这个社会的栋梁之才。”
“你已经疯了，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科学疯子，你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你一手种下的恶果，危害的将是整个社会，我现在杀了你，就是为民除害。”
马警官再难听下去，他狠狠掐住钱博士的脖子，大有要置他于死地的可能，大门被撞开，一群保安蜂拥进来，将钱博士从马警官的手上解救下来。
保安控制住马警官，钱博士蹲下来喘着粗气，他的眼镜早被马警官打飞了，眼前所见，一片混沌。
保安头子替他捡回眼镜，问他说：“怎么收拾他？”
钱博士叹了口气，无奈道：“放他走吧，他跟咱们只是理念不同，迟早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他还年轻，我们给他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