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在下班时间5点到达之前,便开始兴奋了。越临近那个点,越是坐立难安。
她猜想,这是因为与张司泊已经有半个多月未曾见面的缘故,所以,身与心都对‘陌生’的他的靠近感到兴奋莫名。就像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
怪不得,人们会有‘小别胜新婚’的说法。陈一舟想道。也幸好,她本身就不是个喜欢粘人的姑娘。她一直觉得,两人在相处的时候,有各自的只有独自一人的私密空间这件事,很重要。
陈一舟拿着最新招聘资料去给股长。路上,正好遇到一个同事带着刑满释放的几个人从沈苑杰办公室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她看着那几个人,一个正在望着这个缀满新绿的监狱,眼里有几分恋恋不舍;一个走得极快,总是无意中超过她的同事的步伐,然后又有点怯生生地慢下来,等后面的人,只是眼睛看也不看这里的一切,脸上也只写了晦气,和巴不得立刻飞出这里的急迫;还有一个,则显现出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样子,好像在思考外头的属于他们未来的出路是在何方。
恋恋不舍的那人,是个敦厚老实的胖子,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进来的,见着陈一舟,立刻友好地点点头,打招呼说:“队长,我走了。再——”
陈一舟笑着打断他:“不要说再见,我可不想再在这里遇见你。外头见了,最好也不要打招呼,你就当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消失在记忆中吧,你只要记得你在这里生活期间得到的感受就好了。出去后,好好过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是。”他习惯性地一举手,恭恭敬敬地向陈一舟敬了一个礼。
陈一舟愣了下,疑惑地看向同事,同事立刻会意地说道:“已经练习过的。”
同事说完,立即扭头面对着那个人,训斥道:“白学了吧,不是上一周才特地给你们补习过外头世界的一些变化知识,以及让你们改掉监狱里养成的习惯的嘛!现在怎么还这样!立刻给改了!”
“是!”他被陈一舟同事一喝,忍不住又想举手,被同事眼神狠厉一瞪,才生生止住了。
“走吧——”同事对他们几个喊道。然后,跟陈一舟点头打了招呼,就走了。
陈一舟看着他们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心里默默希望他们在外头能好好的,毕竟,是有达叔进出监狱的例子在前,陈一舟老实说,还是有那么点担心的。
社会对改造犯的接纳程度,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低得多了,显得再犯的比例也很高。
老严和曾安这对搭档,正在巡逻,见着陈一舟,老严身子一歪,扭过来说道:“行了,舟舟,他们不进来,我们还会集体下岗丢饭碗呢!”
“是啊,舟舟,你怎么还是菩萨心肠,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人的命数,可不就是生活中每一个选择叠加在一起才形成的吗?所以,还是看他们自己怎么选择吧!我们哪里管得着那么多?”
“严叔和曾叔都说的是。”陈一舟点点头。
他们看她一眼,便继续巡逻去了。
陈一舟拿着资料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脑海里像是被吹进了一团白雾,明明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好像还挺重要的,可是她就是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环境吗?人吗?陈一舟四下扫了一周,不明所以。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刻,总是想不起来东西?哎,也许压根没什么事,只是她自己太敏感罢了。而且,现在不想,或许等一下突然就想起来了呢。
她将资料交给股长,回来办公室正好是下班时间,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打卡出门。
但是,就在她要跨出办公室的最后一刻,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她跑回座位上去,看到是陌生号码,接起来:“您好,这里是一号分监区办公室。”
“我知道。”那边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陈一舟,我是李岩。”
“诶?你怎么会突然打到办公室的这个电话上来的?”陈一舟十分惊讶,放下包包,重新坐回位子上。
“我准备结婚了。”她笑着说,“特地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呀,真的吗?就是上次那个相亲对象吧?感觉你们当时有说有聊的,气氛不错呢。”陈一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不是他。”李岩说,“是我喜欢的那个。军大衣。”
“呀,那更要恭喜你了。”陈一舟压下心里不断冒泡的疑惑,感觉自己不该管太多。
“你不好奇我怎么会和军大衣走到了一起吗?”李岩问。
“好奇呀,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那你就来一趟一程酒店吧。我在这里等你。一定要来喔,我大老远的,难得来这边。”
“你过来这边了?好的。我马上过去找你。”陈一舟权衡了下爱情和友情的狭路相逢,后面还是‘大老远’这个词占了上风,她挂了电话,就给张司泊发了信息,说有事要出去见朋友,然后兴冲冲地出了门。
到了一程酒店。
陈一舟还没进门,就瞧见李岩在大门口使劲儿朝她挥手,“这里!这里!”
她还没走过去,就被李岩脸上的灿烂的笑容感染,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握住李岩的手,真诚地道:“真的,真的,恭喜你了。”
“嗯,我接收你的恭喜了。”李岩整个人兴奋地不得了,人也还和从前那样热情,揽住陈一舟的手臂就带着她往酒店里走,“这个时间点,正好可以吃饭,我们去吃小龙虾怎么样?”
“饭就不吃了吧,我打算回去吃的。”陈一舟说,“我呢,就是专门来听你讲故事的,顺便来沾沾你幸福四溢的光,然后带点好气回去。”
“是要回去和男朋友一起吃吗?”李岩问。
“对啊。”陈一舟也不隐瞒,“他才出了一趟差回来,那么累。现在这样撇下他来见你,更增加了我对他的一点愧疚,所以,你就大方地原谅我好了。”
“原谅你!当然原谅你了!”李岩大笑,说,“那我们去喝点饮料怎么样?”
“好啊。只要给我留点肚子回去吃饭,就够了。”陈一舟说。
她们相携着往回走,出了酒店大门,然后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咖啡屋。
一坐下,李岩就单刀直入地道:“你还记得那次相亲吧。我呢,其实是被‘逼’着去的。当时说实话,状态不好,对军大衣也失去了点信心,所以带着点赌气的成分,想说去了也就去了,找一个比他好的也行。”
“谁会这样子‘逼’你?军大衣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逼我的,是一个硬说自己是军大衣女朋友的女人。”
“什么意思?就是假装的那种吗?”
“嗯,你不知道那女人的厉害,可以说,她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难缠的人。”李岩才说起她,就似是想到了什么还没完全过去的不好的事般,脸上呈现出两分难以言喻的后怕,仿佛被黑丝缠绕,隐去了慈眉善目。
“那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陈一舟问,事实上,她心里立即就想起了自己感觉最难缠的陈和豫叔婆,忍不住就想拿出来对比一下。
“他们原本只是属于公务员帮助管辖区域内人民的关系。那女人的丈夫在工地惹了事,被抓了,那女人就天天到监狱闹,军大衣见她孤儿寡母的可怜,就帮助她,没想到,那女人就是一条毒蛇,一见人向她伸手,立即就要缠着往上爬,还利用她的孩子来博取同情心。”李岩说到后面,语气激动,义愤填膺。
“怎么回事?”
“那女人明面上说,只要帮她缴一下孩子的学习费用就可以了,结果,一用完钱就立马又来了,说是我们抓了她丈夫,不找我们还能找谁,还说不给钱,她就和她孩子一起撞死在我们监狱门口,怎么劝都没用。”
“这么难缠?”
“对啊!”李岩大声道,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忌讳,稍微压低了声音,对陈一舟继续说道:“你也清楚,一旦有人真的赖死在我们监狱门口,我们会有多惨。上级害怕,只是问了个大概情况,就把任务全部丢了下来,让他们担着,说只要不死人就好。要钱的话,就给他们钱,要人的话,就将军大衣推出去。”
“所以,被她闹了一段时间,军大衣烦不胜烦,你也无计可施,便有了你后来相亲的事?”陈一舟问。
“嗯,现在觉得,摊上这么个领导,做下属的也是难办。”李岩嗤之以鼻地哼道。看起来,她确实是被这件事给气坏了。
“那后面是怎么解决的呢?”陈一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不懂得拒绝,若是自己被缠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还是听听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吧。
“翻案。”李岩说,“她丈夫的事原本只是小事,是以为原告死死咬口不放,所以才进了监狱的,后面,原告撤诉,她丈夫自己也在申诉,不知怎地,翻了案,人就被放出来了。”
“原来是翻案啊。那万一她老公出不来,她岂不是要闹得人仰马翻?”陈一舟听着都觉得那女人可怕。
“也许吧。她在我们面前那样无赖猖狂,谁知道也是一物降一物,她老公一出来,她倒跟个小媳妇似的,啥也不说就乖乖跟在后头走了。”
“不管怎样,有生之年还是希望不会遇到这样的人。”陈一舟感慨地道。
“嗯。我也希望你不会遇到。”李岩一口气将咖啡喝尽,刚问完陈一舟要不要续杯。陈一舟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沈奕年。
“喂?”陈一舟接电话。
“舟舟,你马上来医院看看张司泊吧。他受伤了。”那头的沈奕年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话还不时“嗞嗞”地漏气,似乎是嘴疼。
陈一舟“腾”地站起来,打翻了桌边的咖啡。
李岩见她面色凝重,情况紧急,立马喊了服务员结账,对陈一舟说:“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不是要急着回去吗?不来也没关系。”陈一舟着急地往外走,一刻都坐不住了。
李岩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一舟你等我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你先把车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陈一舟呆愣了下,立即取出包里的一串车钥匙递给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