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泊出差后的日子,长的像三月里淅淅沥沥永远也落不尽的小雨,每次,在陈一舟以为天空马上就要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它就又会重新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
绵延不绝,春寒料峭。
陈一舟站在窗前,身子斜靠着墙上用绳子捆绑起来的窗帘,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外头被雨水侵袭的城市,心里一直在担忧张司泊的腿。
桌子上,她的手机铃声不眠不休地响个不停。
郭壁微在房间里,不时发出“嘭嘭嘭”的响声,她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地,满世界地找她去年新买的那条还没穿就压了箱底的裙子了。
响声突然停止,紧接着就传来郭壁微的怒吼:“陈一舟,直接拉黑得了,一天到晚响个不停,吵得老娘脑仁都疼了。”
陈一舟看了眼来电显示,“啪”地一声按掉了铃声,任由手机安静地躺着。
说实话,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样去面对爷爷奶奶他们那边,所以暂时就干脆以这种不联系的方式,维持着彼此间欲断未断的联系。至少此刻,她还是气定神闲的,因为有了父母亲的话做保障,即便真的处理不好,她也不至于会太过自责和悲伤。
当然,她还不想走到那一步。
沈苑杰最近悄无声息的,太过风平浪静,反而让陈一舟有点担心。
陈一舟听到楼下传来车子刹车的声音,低头一看,却是沈奕年。她想了想,决定从他身上开始打预防针。
郭壁微终于翻出了她那条中袖浅绿波点长裙。她毫不避讳地脱了衣服,在陈一舟面前展现她只着内衣裤的曼妙腰肢。
陈一舟微微脸烫,郭壁微只穿小内内加一件T恤妖娆万分地从她面前走过的夏日,马上就要到来了。她还是不太习惯。
郭壁微在房间里喊:“舟舟,来帮我拉下拉链。”
“喔——”
陈一舟走过去,漫不经心地道:“你这是要去跟谁约会?哥哥还是弟弟?”
“你怎么说得老娘跟脚踏两条船似的。事实是,两个都没有!”郭壁微在她帮忙把拉链拉上去的时候,潇洒地将长发一甩,与她的脸来了一次亲密有声的接触。
“不迷恋了?”陈一舟问。
“不了。前段时间低贱得跟要贴人冷屁股的狗那样,一回也就够了。”郭壁微浑不在意地说。
“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啊!就真的只是跟狗一样跟上去,这里嗅嗅,那里闻闻,企图找出自己突然觉得他好的地方在哪里。结果呢?老娘还真的发现原因了。”
“什么?”
“在男女爱情关系中,老娘是‘攻’,他们是‘受’,也习惯了那种模式,所以,突然有个兽欲猛烈的雄性侵入,老娘就开始好奇他的构造,想一探究竟,再然后,老娘迷途知返,发现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大后方,所以当机立断,悬崖勒马了。”
陈一舟想象着郭壁微描述的场面,在心里判断沈奕年属不属于她郭壁微的大后方一员,莫非,是在边上?
沈奕年长得倒像她的前几任小白脸,就是他比郭壁微会赚钱这事,好像不太符合。
“笃笃笃”,门口有人敲门。
郭壁微说:“你去开门吧,我不去!”
“你知道是谁?”
“切,动作敲得这么温柔细声细气的,除了他沈奕年还能有谁?”郭壁微的声音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陈一舟听了她的话,却立即意识到,这是个好事,忙把站在外头的沈奕年迎进来。
“啊,微微,快出来!沈奕年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大闸蟹。”陈一舟朝沈奕年挤眉弄眼之后,便对着房间里喊了一声,然后与沈奕年两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吃香喷喷的大闸蟹。
可是,陈一舟才用力拗断一条蟹腿,郭壁微已经如一阵旋风般风卷残云地卷走了她手上的大闸蟹,“微微!你小心点,别被刺到了!”
陈一舟说完,换了一只大闸蟹开始扒拉。
沈奕年压低声音说话:“舟舟,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还是喜欢我哥吗?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你都不知道,她在公司里头对谁都好,只除了我。舟舟你觉得她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不想要这种特别对待啊。”
“据我观察,她是喜欢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
“她心里好像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不是说你,是她自己迈不过的坎,我了解清楚了再给你说吧。你自己也要加把劲,自己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是更能赢得佳人芳心吗?”
“她都不和我说话。”沈奕年苦笑。
陈一舟心软耳根也软,看不得朋友垂头丧气,只好说:“你放心,我会从旁协助的。”
沈奕年感激点头,顺手给陈一舟取过一张纸巾,给她擦手和嘴。
陈一舟说:“对了,你哥他最近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上班时间我是看不到他的,周末的话,他又会被我爸拉着奔赴各种酒局饭局,所以,还真不知道。”
“你们吵架了?”陈一舟问。
“嗯,具体点说,应该叫做冷战。自从我天南地北地到处游玩了一圈回来,他的脸就没有暖过。”
“沈奕年,你有没有想过,你羡慕沈苑杰受到你爸的管制,沈苑杰却羡慕你不受你爸的管制呢?”陈一舟说出心里的疑惑。
沈奕年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那样喜欢权谋的人,怎么会喜欢我这种纨绔子弟的生活,你都不知道,他每次见我出去玩,眼珠子里满是鄙夷之色,以前还看不出,最近倒是藏都不藏了,就这么大喇喇明目张胆地表现在脸上。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呢?”
“这我怎么知道?我只是觉得他的性格反复,与你爸爸的教育方式估计有一定的关系,你认为的‘满是鄙夷之色’,也许只是羡慕的变形,当然,具体的我没有过多了解,我只是不希望他会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你同他发生争执了吗?就在不久前是吧?”
“嗯,怎么了?难道他回去之后反应很激烈吗?”陈一舟有点着急,“也怪我,对不喜欢的人总是没有耐心,明知道他爱面子自尊,偏偏还要当场拆穿这个事情。”
沈奕年说:“你别担心,我会看着点的。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我们爷们三个,还真的从来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谈论过呢。我觉得我该回去做点什么才对,谢谢你提醒我,舟舟。”
陈一舟还没说话,郭壁微的声音和人就冒了出来,“切!什么爷们三个,你们家的爷们不就两个吗,你是妇女之友,是闺蜜,女的!”
“女的就女的吧,没关系,你喜欢就好!”沈奕年一见着她就开始笑。
郭壁微却看也不看,直接拿起另一只大闸蟹开啃。
陈一舟见状,知道没她什么事了,便抱了个大闸蟹主动回了房间,嘴里啃着蟹肉,耳边是他俩吵闹的声音,眼睛却看着张司泊所在的那个远方的方向。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白天下到了晚上,又从现实下进了陈一舟的梦乡。
铃声终于停了。
陈一舟睡了个安稳觉起来,看到外头一碧如洗,澄澈干净,才发现天空竟也停雨了。
真是个好日子。陈一舟想到。人在情绪流动到低迷的时候,总是更愿意相信好兆头。
陈一舟开车去上班。为了走得更快更远,能够早日见到张司泊,她一直在抓紧时间练车,还会绕到妈妈那边,去接她上班。
陈妈问她:“57号还没回来么?”
“没有。”陈一舟说,“妈您能不能不要管他叫57号?”
“不能!这个数字从你出生开始到现在,虽然增长缓慢,但也算是一直在递增的,绝对不能变。我要看看,你30岁前的风华绝代指数能不能超过当你的你妈!”陈妈眼神坚定得像是要捍卫领土的狮子老虎,“而且。”
陈一舟明知道她妈妈的意思不是意犹未尽,是句号,还是忍不住想问:“而且什么?”
陈妈说:“他们在我眼里,原本就只是一个陌生的没有温度的数字,还没得到认可,除非是你要嫁给的那个人,才有可能转变他在我心目中的数字符号,变成一个身份。”
“妈,您这样不公平。司泊他,你们又不管,也没有明面考察,就这样在背后给他一个数字,对他来说不好。”
“谁教你的看人一定要面对面了?我看你不就得了?你这一会儿苦瓜脸一会儿桃花脸的,你真当我看不出来点什么?”
“啊,是我小看您了。妈,您的慧眼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陈一舟一认完错,立刻就开始商量。
“不行!”陈妈断然拒绝,“你自个儿选择继承了你爸性格中的忧郁基调,却只选择继承了你妈我一半的美貌,我吃了几十年的醋,也够了。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着就是了。”
“好吧。”陈一舟紧盯着路面突然横穿马路的一条狗,心情还是微微有点紧张,她需要找个轻松愉快的话题,“不过,妈,您年轻时候的照片都藏哪儿去了?我怎么一张都没瞧见过。”
“照片?什么照片?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搞这些东西,你妈我的年轻美貌,可不是存在照片里的,早就珍藏在他们的心目中了。就你们那些照片纸张,哪里能比得上人们的记忆珍贵,全是闹着玩儿的。”
陈一舟对妈妈的观点不置可否,只是抓着其中的话语问道:“他们?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就是那些追求过你妈的男人咯。还有同学,朋友。”
“就算他们现在看到您,也还是觉得您风采依旧吗?”陈一舟脱口而出。
“当然。”陈妈骄傲地道,“你没发现那些同辈女人都还时常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吗?”
“好像没有吧。”
“怎么会没有?一定是你自己看得不仔细。”
“那他们都跟您说什么了?”
“他们啊,是这样说的,我念给你听: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和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容颜!”
陈一舟一听就知道这是《情人》里的开场白,正要开口,又见妈妈一脸兴奋异常的模样,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这样开心地笑着,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