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越来越觉得自己叫沈奕年过来不是个好主意。
本来想让微微将心底的压抑和受惊都通过‘酒后吐真言’发泄出来的,谁知道一进酒吧,他们俩就疯了般开始比赛谁比较能喝,然后又比较看谁能够走直线,比较谁扔的石头远,花样百出,论不出个输赢不说,还惊起了一群野鸳鸯,挨了好多骂。
偏偏他们发起酒疯来,一个比一个厉害。郭壁微也就算了,没想到连斯斯文文的沈奕年也这样,这一喝酒,把他和沈苑杰二十多年的大小糗事都说尽了。
陈一舟扶着醉成一滩烂泥的郭壁微,张司泊,呃,张司泊似乎不愿意让他靠近自己,所以不知从哪里捡了条绳子回来绑着沈奕年的手,拉着他走。
其实,真的很像在遛狗。陈一舟不厚道地想。
她看了眼张司泊,心里实在不太放心他一个人送沈奕年回家,找代驾的话,也不放心沈奕年,怕他被拐跑,想了又想,怎么都觉得打电话给沈苑杰才是最好的办法。他总不能不管他自己醉酒的亲弟弟吧?
陈一舟停下来,扶了郭壁微坐在路边的花坛边上,掏出手机。她的食指在‘沈监’这个名字上方停留许久,终于点了下去。她也是前阵子出差了才想起,两年前为了以防走丢,前辈曾给过她沈苑杰的电话号码。
她原本是想删了他的,不想,今日却能够真的派上用场。
手机在响,暂时无人接听。
陈一舟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又猛然觉得等下还要再打一次,更加麻烦。而且,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如果这一打出去,沈苑杰抓着机会老给自己打电话怎么办?不不不,想起来都头疼,还是用沈奕年的手机打电话吧。
她正要蹲下来,翻找沈奕年的口袋。张司泊拉住了她,说:“他的手机在我这里。需要解锁密码。”
陈一舟点头,暗暗觉得张司泊是越来越聪明了,以前,大概是自己眼瞎。
她拍拍沈奕年的脸,“沈奕年,先别睡,快给我们说一下你的手机密码是什么?手机密码。”
沈奕年睁开朦胧的眼,似笑非笑地仔细看了看陈一舟,突然伸手就去掐她的脸,眼神里有欣喜、遗憾和一点小小的埋怨。他的手上使不上力,陈一舟也没有用力打开他的手,只是轻轻一拂,他的手就掉下去了。
沈奕年努力试了几次,手都抬不起来,就慢慢放弃了。他安静地看着陈一舟。陈一舟却觉得他除了看自己,还在看她身后的天空。
她沿着他的视线看了下冬天的夜空。硕大的天幕中,只有零星几颗星星还守在天空之上,在夏天能看到的璀璨的星云,此刻几乎全都不见了踪迹。
陈一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张司泊站在一旁,看起来若即若离,表情淡淡,却似乎是在替她照看郭壁微,她才决定和沈奕年说说话,暂时不再追问他手机密码的事情。
沈奕年喊她:“舟舟。”
“嗯。”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说,“我放不下。”
“我知道。”陈一舟想起这句话她也同张司泊说过,不免对沈奕年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来,“我一直很感谢你。”
“谢我什么?”沈奕年愣愣地问。他的眼神有点受伤,又有点释然,看上去显得混沌不清,犹如曙光还未破云而出的场景。
“谢你对我的默默守护,谢你对我的不打扰,谢你还愿意拿我做朋友。”她说。
“不要谢我!求你了,舟舟,”沈奕年突然大声失控地吼了出来,然后又后知后觉,羞愧难当地撇过了头,“对不起,舟舟。我不是故意的。”
“不谢你,难道要怨你吗?”陈一舟丝毫不介意他吼,朝着他笑。
沈奕年立即回答,说:“不要怨我。舟舟。”
他眼里的星火逐渐清明透亮,话也开始说得清晰无比,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啰嗦。
他说:“虽然我有时候也会想着,你对他可能只是同情,之后就会慢慢地就淡了散了。我还想说,是不是只要给你买很多礼物,带你去吃东西去玩,对你很好很好,你也许就会理我了的想法,但是当我发现你看他和看我的眼神完全不同,却跟我坐在车子里,就是送你回家那次,我看着你的背影离开,却无意中发现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一样,我就知道那样做是不成的,所以,我不能在你快乐的时候给你带去烦恼。那样的话,我会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
“嗯,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沈奕年。你是我除了微微之外,很珍惜很重要的另一个朋友。”
沈奕年沉默许久,突然朝着陈一舟绽放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笑容,他说:“那现在就由我的朋友——陈一舟,照顾下醉酒的我吧。”
陈一舟刚想说“别闹了,你明明与我聊天说得好好的”,就见沈奕年面色潮红,有些冻着了般抱紧了胳膊,蜷缩在地上,闭着眼睛。
她紧张地推他,“沈奕年,你先给我说下手机密码是什么,来,我们不躺在地上,容易着凉。”
沈奕年嘟囔着说了句:“密码?额,密码是丘比特之箭啊。箭。”然后就睡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陈一舟拿着手机,有些犯难。
张司泊突然从她手里把手机拿了过去。他看了手机屏幕上的九宫格数字一会儿,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箭头朝向右上方的箭,屏幕闪了一下,就开了。
陈一舟想:自己以前可能是真瞎了,毕竟爱情使人盲目。
她翻到电话簿,选了‘大哥’,就拨了过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沈苑杰有些惊讶的声音。陈一舟很疑惑,自己的弟弟打给他,用得着这么惊讶吗?他们两兄弟之间闹矛盾了?
陈一舟将心里打好的草稿一股脑儿说出来,“沈监你好,我是陈一舟,沈奕年喝醉了,在滨江路24号‘炫色华年’酒吧外面,请您过来接他一下,谢谢。”
把话一口气说完,她就立刻挂了电话,都没发现自己在后面怎么就对他说了个‘谢谢’。
还是很紧张啊。陈一舟。毕竟是她的领导,是曾经小小地闹过一场的领导。
陈一舟想到他刚才说话的语气,还以为沈苑杰会拖延很久,甚至会不来呢,可是,没想到他会来得那么快。
他一开始走过来时,似乎是带着雀跃的,步子轻快,可谁知他才走了两步,立即就更加面无表情,脸黑得跟周边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陈一舟不想跟他打招呼,把沈奕年交给他后,就把张司泊拉到自己身边,专心照看郭壁微。
她感受到沈苑杰的目光在随着自己拉张司泊的动作走,立刻就想起他之前说的关于张司泊的话,忍不住就冷了脸平视回去,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沈苑杰把沈奕年扛回了车后座。隔得老远,陈一舟都觉得沈奕年被他摔得不轻。
陈一舟看着这样一个斤斤计较、反复无常的人,心里怎么也没办法将他与沈奕年口中说的那个还算可爱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沈苑杰,无论何时,总是给人一种‘危险勿近’的感觉。就连他‘好心’地想要帮你做点什么的时候,也是如此。
有点可怕。
陈一舟看着旁边的张司泊,心想,还是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人畜无害的人比较好。
张司泊感受到她的视线,朝她看了过来,她就大大方方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三人坐车回去。
陈一舟被郭壁微折腾了半宿,好容易睡着,手机闹铃就欢快地蹦跶起来,她迷迷糊糊地,一走就走到了隔壁房间,去看郭壁微,还没进去,却发现郭壁微正背对着她偷偷抹眼泪。
“微微,是我对不起你!”陈一舟站在床边,自责地对她说,“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被人这样欺负了。真的对不起,微微。”
“哪呀?”郭壁微翻了个身,一把坐起来,“老娘不过是突然有点想我爸妈了而已。与你无关!”
陈一舟听得泪眼模糊,正要说话,就被郭壁微迅速打断了,人也被她一把扯到了床上:“行了行了!老娘可认真告诉你,你的每一次内疚,对我来说就是‘二次伤害’,‘二次伤害’你懂吗?而且,人不经历风雨,哪能茁壮成长?快收起你的眼泪,不然老娘就要继续安慰你了,老娘嫌麻烦。”
“知道了。”陈一舟擦了眼角的泪水,隔着被子抱着郭壁微的腰。
郭壁微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将身上的被子往陈一舟身上一盖,整个人压下来,把陈一舟当作了人肉垫子。
她隔着被子,躺在陈一舟身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然后在上头痞气十足地说:“看好了,除了用吃的来贿赂我之外,还有这个,这就是老娘对你的惩罚!你要是敢把我甩下去,我就抓你胸,听到了吗?”
陈一舟“喔”了一声,十分配合地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是郭壁微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才做的。她也已经尽量为她深明大义的郭壁微做了点事。
比如,她已经帮郭壁微跟沈奕年请假了一天,又怕她为了全勤奖的事锱铢必较,所以就把自己的奖金给了她一部分,以沈奕年的名义。她最近在钱的方面终于开始懂得节制了,虽然暂时还只是一点点,还看不见。
再比如,她在睡觉前给郭壁微做了许多好吃的放着,冻在冰箱里,让她随时可以解馋。
还有最主要的,就是她的父母。
她前段时间因为又是月光族的关系,与父母大吵了一架。
陈一舟借着出来上班的时候,挑了个合适的时间地点给他们打电话。
“喂?是郭叔叔吗?我是舟舟。是这样的。微微呢,说她昨晚做梦,梦见叔叔和阿姨了,对你们很想念,不过她身体不是很舒服,去不了,所以想请问下,叔叔阿姨有没有空过来看看她呢?啊,没有没有,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点不舒服。叔叔阿姨如果来了,她肯定能够好得更快的。嗯嗯,今天吗?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叔叔再见。”
陈一舟打完电话,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想了一下,打了个电话到监狱,又回了宿舍。
她决定撒个谎,就说狱里在整顿,嫌人多,不要她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