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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诡境绝杀

蒋毅深吸了一口气,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去,坐在会议桌中间的位置。

对3.13专案组所有成员来说,这是一个信号:随着罗凯的牺牲,刑侦大队正式进入蒋毅时代。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蒋毅升任刑侦大队长刚半年,“经验不足”(罗凯这么认为),总体工作离不开罗凯的干预指导。从是否拥有独立职权的角度看,这才是蒋毅作为刑侦大队长的正式起点。

领导者角色发生切换,众人神情亦随之有所变化,尽管非常细微,还是被萧栎灵敏地捕捉到了:王福胜斜抬起眼睛,看着墙上一条苍劲有力的标语,那是罗凯任职刑侦大队长时写下的训词。这个动作貌似表达对先逝者的追忆,其实,脑子里充斥着自己始终未受重用的不服。

萧栎知道,王福胜入职时间比蒋毅还要早一些,专业素质过硬,先后拿过不少嘉奖,资历上按说不比蒋毅差。但蒋毅综合实力占优并多次立功,在罗凯支持下一再升迁。王福胜十几年如一日职位几乎纹丝不动,对于这种待遇上的落差,他表面上嘻嘻哈哈无所顾虑,其实暗生妒忌胸怀不满。

韩觉绷紧着脸,平视的眼线落在对面萧栎的鼻子尖上,跟之前每一桩命案一样,罗凯的死亡并未给他带来多余的哀伤,但能够从他的瞳孔深处看到愤怒和耻辱。

在萧栎眼里,韩觉是个缺乏感情的冷血刑警,是台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他坚定、果敢、自信,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6年前,他从肃康公安局调到梓平,跟随罗凯和蒋毅破获一系列要案,能力超群成绩突出,被提拔为刑侦队副队长。

客观讲,罗凯手下的几名重要骨干中,蒋毅获得的仰仗要多一些,毕竟他是罗凯亲自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作为“外来和尚”,韩觉虽然也很能念经,但在一定程度上得不到信任,导致后者很难彻底融入这支团队。

这些年萧栎虽不在警界,可她对曾经工作过的单位一直保持关心,有什么人事变化,她可以通过局里的官方网站获知,除此之外,王福胜有意无意的唠叨也能提供一些侧面信息(她与王福胜保持联系)。结合各类信息和每个人此刻的神态,她自信能够做出接近实际的判断。

相比王福胜的妒忌和韩觉的愤怒,丁小秋脸上只有一股单纯的哀伤。刑侦队数他年龄最小,也最受罗凯照顾,加入专案组还是罗凯钦点。因此,他对罗凯充满尊敬和感恩,这股哀伤在蒋毅落座之后抵达顶峰,终于,徘徊在他眼眶里的那颗泪珠扑簌簌落下来,与此同时,众人听到了他难以自持的抽噎。

“我很抱歉,昨天的行动我没有参加,作为刑侦大队长,对于罗处的殉职我负有责任。可现在,所有的自责和痛心都没有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大家一起化悲痛为力量,齐心协力攻坚克难,尽快把凶手抓捕归案,以告逝者在天之灵。”蒋毅的嗓子有些干涩沙哑,似乎被一股气流卡着,简单的开场后,他翻开笔记本对丁小秋说,“小秋,详细讲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丁小秋点点头,用袖子抹去那颗还在滚动的泪珠。他永远忘不了昨日发生的一切,场景太清晰了,所有细节根本无需从记忆里查找……

(昨天)上午十点,罗凯前往梓平市广播大厦,接受法制频道《天网》栏目的专访,向主持人和嘉宾绍了3.13专案组重建以来的各项工作进展,其中,就前一天的突击成果作了重点展示。

介绍完毕,他还发表了即兴评论,对某些政府官员引退后,借助昔日威望和社会资源充当黑势力保护伞,甚至直接参与非法经营的行为进行了措辞激烈的抨击,虽然没点名,但对圈内状况稍有了解的人都明白其实际所指。

节目采用直播的方式,将信号实时传达给电视机前的观众。就在进入尾声之际,一工作人员匆匆送来一个信封,说是热心观众送来的,请求节目组务必转交给罗凯,让他即时打开观看。

负责现场安保的丁小秋理所当然地出面干涉,但节目组为追求收视效应,软磨硬泡坚持给予放行。罗凯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撕开,抽出内容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把内容展示到摄像机镜头前。

是一张普通的五寸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一具戴金色狼头面具的尸体,他躺在深棕色的棺液中,左手微微翘起,七根手指枯瘦冷硬状若铁叉,尤其无名指和小拇指间多出的两指,如剑似勾令人胆寒。

丁小秋高度紧张起来:这是敌人送达的死亡通知,他们很快要下手了!退出直播间,丁小秋通过隐藏在衣领里的麦克风,把情况通知给负责楼宇监控的韩觉,和在楼下广场外围设伏的王福胜。韩觉立即下令,要求各方人员进入战备状态。

节目结束,罗凯从摄制现场信步走出。乔装成工作人员、楼道保洁的便衣纷纷睁大眼睛竖直耳朵,作为随从的丁小秋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紧罗凯。乘电梯从6楼下到1楼,转过弯,丁小秋发现身后的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那家伙抱一只黑色提包,鬼鬼祟祟极不正常。

就在丁小秋停步观察的片刻,罗凯已同他拉开五步距离。随即,大厅和走道里的灯忽然灭了,眼前一团黑暗,细细听去,外面似乎正在打雷下雨。刚刚从另一座电梯出来的三个便衣撞到丁小秋,对峙中,互相交换了口令才发现是自己人。

罗凯的左脚踩上了大门外的第一个石阶。石阶下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四侧高楼林立。若在平时,这里尚可享受一线阳光,无奈今日浓云如墨,加之周围建筑因停电同时陷入黑暗,就好比站在一个幽深的地窖。

好在闪电偶尔撕破密云,间或照出地面和物体轮廓。广播大厦也很快开了应急灯,丁小秋疾速赶到门口,看到罗凯正趟着雨水朝停车场走去。从此处到停车场大约三十米的距离,丁小秋隐约预感到,这片小小的空间将会是双方搏杀的主战场。

当大厦内的危险排除之后,韩觉即把防卫目标转向楼下广场,他也认为,那儿将成为战斗最有可能打响的地点。

作为计划中的一部分,广场四周自然也做了严密的布防,穿着橘红马甲的环卫工人、卖甘蔗的老头儿、彼此相拥的情侣甚至招摇过市的地痞均是警方耳目,他们的头领正是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王福胜。

接到韩觉指令,王福胜迅速通知其他队员将防线前压,以刚刚走出大厦的罗凯为中心,形成一个弧形包围圈。当然,这需要一定表演功力,所有动作必须自然真实,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保护目标是任务失败,吓跑凶手也算不得成功。由于光线昏暗,队员们无法交换眼色,只能靠隐藏在衣领下的麦克风传递信息。

罗凯距离他的轿车只差大约十米。就在此刻,从广场四个不同的方向各驶来一辆出租车,车门打开,各走出一个头戴狼头面具的人,他们借助黑暗的掩护迅速靠近停车场。便衣们如老鹰见了兔子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上去将其擒拿,抓捕过程相当顺利,几乎未遇到什么反抗。

丁小秋一阵小跑,追上罗凯替他打开车门。罗凯弓下腰,右脚刚跨进车厢,脊梁便剧烈一颤,紧接着身子往后一仰倒在车门口。丁小秋注意到,轿车另一侧的门打开了,一个戴金色狼头面具的人闪身而出,很快消失在雨幕里。丁小秋来不及追,喊了声“罗处”匆匆忙把他扶起,后者浑身打颤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经检查丁小秋发现,罗凯咽喉处留有两个血糊糊的指洞,背部不知何时中了一枪,子弹穿过要害,在前胸制造了一大片血迹。血水和着雨水弄得丁小秋满手殷红,他一时不知所措,半晌才想起衣领下的麦克风,于是慌乱地呼喊着:“001,我是003,我现在停车场,你快点过来……”

炸雷淹没了他的呼喊,雨水渗入麦克风的孔隙,听筒中迟迟没有人回应。丁小秋急得要哭了,他努力把罗凯托起放到后厢的座椅上,转身要去发动汽车,罗凯却拽住了他。后者哆嗦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丁小秋俯下耳朵去听,在雷电的轰鸣和杂乱的脚步里,他从一长段含混不清的音节里只辨出两个字。

“哪两个字?”萧栎停下手中的笔。

丁小秋似乎惊魂未定,目光呆呆地吐出答案:“蒋毅。”所有人再次看向蒋毅,后者笔尖沙沙地记录完毕,抬起头坦然应对或惊诧或质疑的目光。

一个被谋杀的人,如果垂死前反复念叨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这个人多半就是凶手。案发当时,蒋毅正在郊外,根本不具备作案条件,而且他杀罗凯情理上也说不通,毕竟要取罗凯性命的是李均一伙。因此萧栎抱以困惑的神色,催促丁小秋给出下文:“然后呢?”

“话没说完罗处就没了呼吸,我赶忙送他去医院,可还没送到到医院他就……”丁小秋泣不成声。王福胜撇嘴道:“吭哧个啥,跟个娘们儿一样!然后呢,继续说呀!”

“我来说吧。”韩觉主动接过话头,“是我和小秋一起开车到医院的,其他人奉命保护现场。致死原因是子弹穿透肺部引起的功能性损伤,进而由失血过多导致心力衰竭,这是尸检报告。”说着,韩觉将几张装订在一起的文件推向朝桌子中央。

萧栎拿过粗略浏览了一下,转给蒋毅,后者扫了一眼,示意韩觉继续讲下去。韩觉打开幻灯机,把一张照片投射到银幕上,众人随之抬头,见照片中是一颗染血的子弹。

“子弹是从罗处体内取出的,弹头长2.5厘米,锥形,这是54式手枪改进版所用的弹头,属于警用弹。”韩觉特别强调了“警用弹”三个字。萧栎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韩觉继续讲道:“54式手枪因结构简单性能完善,作为国内公安部门的主要配备长达20多年,后逐渐被国产的64式和77式手枪所替代,目前,澳门、上海和北京还配备了更先进的92式。”

说到这里,韩觉突把话锋一转:“但54式手枪有其无可替代的优越性,那就是它的杀伤力,通常情况下,杀伤力越大枪声也就越大(不排除例外情况),不过昨天我在现场并未听到枪声。当然,雷电的因素不可避免,但发生在同一时刻的几率非常小,最大的可能是手枪安装了消音器……”

王福胜低声插口:“54式太老,没法安装消音器。”韩觉瞥了他一眼:“刚才我说过,凶手使用的是一支经过改进的54式手枪。安装消音器是为了防止枪响暴露他的位置,以便完成谋杀后顺利逃走。”

“我们都知道,由于政府实行严格的枪支管理,一般人很难得到像54式这样的军用手枪,如有必要,他们更多会从黑市上购买简便实用的自动步枪。相比之下,这种枪在警方内部仍在广泛使用,尤其是具有一定职务和级别的中高层人员。”

萧栎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韩觉冷冷一笑:“萧老师曾经指出,我们的队伍里有内奸,起初我不相信,现在我深感认同。”

“请看这张照片。”韩觉点了下鼠标,屏幕切换为下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股股红绿黄蓝颜色各异的线,均被铰得七支八棱龇牙咧嘴,“这是我派人在广播大厦配电房里拍摄的,很显然,配电箱遭到了人为破坏。”

“刚发生停电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雷电击坏了附近的变压器,随后一想觉得不对,因为广播大厦和周围的建筑根本不是同一条线路,即便停电也不会如此凑巧。于是,我派人勘察了周围几座大楼的配电房,均发现配电箱遭到破坏。”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停电是敌人提前设计好的阴谋,目的是利用特殊的天气环境,给我们的保卫工作制造麻烦,为其成功实施谋杀提供行动掩护,而敌人最终成功了。我承认,我的工作存在疏忽,让配电房成为监控的盲点。可大家想一想,什么人才能突破重重防线毫无障碍地进入配电房?什么人才会拥有如此强大的调控能力,可以把几栋大楼的停电时间精确到数秒之内?”

萧栎想插口,韩觉却打断了她:“当然,这种事情未必需要警察亲自出手,但绝离不开警察的支持配合。我们的敌人虽有一些过人的手段,可未必有过人的头脑,其手下更是一群乌合之众,单凭他们独自行动,根本无法完成这个谋杀任务。如果有一个来自警方的操盘高手加以点拨,对手便可如虎添翼。”

萧栎摇摇头:“你所说的这些多为主观猜测,很难作为证据支持你的论点。”

“好吧,我们接着往下看。”韩觉切换第三张照片,照片中是四个青年男子的头像,下方附带相应的狼头面具,“这四人是昨日在案发现场抓获的,经讯问,他们都是外地人,一个多月前来到梓平,因暂时没有工作处于待业状态。”

“按照他们的说法,之所以乘出租车到广场是因为受人雇佣,而雇佣他们的就是一名警察。那名警察先在论坛里发布所谓的‘平民英雄征集令’,声称为破获要案特向公众求助,要求应征者身高一米八以上,男性,年轻25-35岁之间,所执行的任务非常简单且不会有任何风险,雇佣条件是一小时300块钱。”

“此四人受之诱惑,先后发表回帖留下联系方式。不久,他们接到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该男子声称是梓平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但拒绝透露姓名。为使对方放心,他通过网络视频展示了他的警官证,当然,他有意掩盖了自己的姓名和职务。”

“通过身份验证后,四人从指定地点领取了狼头面具,然后按照那名男子的吩咐,于昨日上午十一点半乘出租车从不同方向抵达广播大厦,尔后朝停车场集结。再然后,他们稀里糊涂被我们抓获带到审讯室,一脸无辜地交代了上述情况。”说完,韩觉向在座者展示了由当事人签字的审讯记录。

蒋毅拿过翻看,萧栎则继续提出疑义:“除了你,还有谁参加了审讯?”韩觉:“小秋陪审。”丁小秋点点头。

萧栎转问丁小秋:“既然见过那名警察,这四人一定对其声音样貌持有印象,对吧?”丁小秋支吾了一下,韩觉替他做了回答:“他们都是靠体力生存的外来务工者,学历低浅心智单纯,没有太留意对方的声音特点。再说,那名警察自始至终就没有露面,他的声音也肯定经过修饰和伪装,即便留下印象,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是吗?”萧栎似乎从他的眼睛抓到了什么:“那四人现在在哪儿?”韩觉迎着她的目光:“死了。”

死了?众人大惊,就连丁小秋也讶然失色。

“怎么死的?”自开场后一直未发言的蒋毅忽然开口:“为什么没有接到你的汇报?”韩觉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脖颈下划了划:“一刀致命,四个人全都这样。死亡时间在今日凌晨四点半左右,尸体现在法医室。另外,负责看守的警员小唐和小祝被人打晕,就在一个钟头前,我刚派人把他们送到医院。由于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向你回报。”

王福胜用拳头猛捶了下桌案:“他奶奶的,杀人杀到咱眼皮子底下来了!”“所以我还是那句话,队伍里有内奸,内奸一日不除,什么样的状况都有可能发生。”韩觉重新把目光落回萧栎的鼻子尖上,声音依旧不急不缓,而他的话却似一阵阵疾风,在越来越不宁静的水面上掀起惊天波澜,“刚才小秋也说了,其中一名凶手居然藏在罗处的轿车里,趁罗处进入车厢之际,在他的咽喉戳下两个指洞。”

“这虽不是致命伤,却是对方每次作案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试想,如果没有内奸,凶手怎么会进入车厢?他哪来的钥匙?如果把所有事件联系起来分析,就会发现如下几个要点,一,内奸没有参加昨天的现场行动,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和敌人联手实施阴谋。”

“二,内奸受过非常专业的射击训练,枪法极好,这样他才能在不利的环境中排除干扰、直击要害;三,内奸潜伏的时间非常久,换句话讲,其从警较早拥有较深的资历,否则他与李均一伙根本打出如此默契的配合;四,内奸深得罗处的信任,这才伺机搞到轿车钥匙,为同党实施作案提供方便。不过,在最后时刻,罗处一定发现了什么,想要有所托付,可惜天不假时……”

萧栎尚未表态,王福胜倒先忍不住了:“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在怀疑蒋队吗?”“我可没有这样说,我只是根据现有线索进行推理和分析。”韩觉盯着王福胜,语气里透着揶揄,“何况我也没讲内奸一定在我们专案组内部,你干嘛这么急于撇清干系呢?哦,也难怪,对比以上四条,你的确还不够资格。”

王福胜拍案而起:“韩觉,你……”

“好了!”蒋毅止住王福胜,同时安抚韩觉,“真相大白之前,每个人都有权利提出自己的怀疑。按照韩副队的分析结果,我的嫌疑的确最大,这是无可否认的。但是非总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对此我也不想多解释什么……”

“你为什么不解释?”萧栎粗暴地打断对方,“你想主动承担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吗?各位,罗处的牺牲大家都很痛心,但咱们不能让义气冲昏了头脑。大家好好想一想,难道这不会是敌人为分化我们,而故意设下的离间之计吗?”

“没错,我是曾怀疑内部有鬼,但抓鬼也要以客观事实为前提,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或者仅凭表象发表论断。昨天老蒋确没参加你们的行动,但也绝不可能去给敌人做内奸。案发的时候,他正跟我在一起,到郊外一座废弃的工厂营救我的儿子萧雯!”

“哦?你儿子被绑架了?”韩觉吸了口气:“这么大的事,同为专案组成员我怎么没接到消息?老王,你知道吗?”

萧栎不等王福胜开口,语气生硬地回击道:“我只是受罗处之邀,就犯罪心理提供意见咨询,不属于专案组的正式编制,何况这是我的家事,难道处理家务事,还要向你汇报吗?”

“萧老师,我需要提醒你,专案组本来就是一临时机构,没什么正式不正式,既然身在其中,你的言行就不止代表你个人,而是关系到整个团队的利益,希望你尽快转变思维方式和角色定位,凡事从大局出发,而不是——”韩觉暗暗瞥了蒋毅一眼,“私人感情。”

“很好。”萧栎挑了挑眉毛,“说到大局我也需要提醒你一下,你身为刑侦副队长,非但没有在案发后第一时展开对凶手的缉捕,也未做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应对之策,反而胡乱编排瞎做文章,如此挑动内讧是何道理?罗处现在尸骨未寒,莫非你要分裂队伍抢班夺权不成?又或者,你就是那个内奸?”

“都别说了!”蒋毅的额头青筋暴起。众人极少见他发这么大火,本能地噤声。蒋毅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几分,但语调仍然铿锵:“韩觉说得对,内奸一定要除,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如果操之过急处理不当,就会像萧老师所讲的那样,四分五裂分崩离析,敌人还没动手,就先把自己整垮了。”

“说到内奸,我蒋毅愿拿党性和人格保证,绝没做过半点对不住大伙的事情。真相大白之前,任何人都有权利怀疑我,但上级取消任命之前,我仍然是刑侦队大队长和专案组负责人,会继续行使领导权利。”蒋毅扫视一圈,全场寂然,似乎对其观点都不存在异议。

“谢谢大家的信任。”蒋毅吐出刚刚吸进的那口气,“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根据线索全面展开调查取证,尽快缉拿凶犯、稳定民心。韩觉,你立即带人拘捕陈立文和陈立武,现在就走,在可控范围内动静越大越好。”

韩觉坐着没动:“李均呢,要不要把他也——”“暂不要动他。”沉思片刻,蒋毅继续道,“阿文阿武是李均的左膀右臂,其价值远高于先前抓捕的那帮人,此二人一落网,李均势必会有所动作,到时我们再见机行事。”

韩觉这才起身,敬了个礼领命而去。关门时,韩觉冲室内回望一眼,恰与王福胜的视线碰触,四目相对,意味深长。

“王福胜。”蒋毅用钢笔敲了下桌子,“带领你的人,继续就名单上的人员进行保护,谨慎一些,不要再出什么纰漏。”王福胜本能地应了一声,完了又嬉皮笑脸地问:“蒋队,你知道的,咱向来擅攻不擅守,能否换个别的事干?”蒋毅冷硬地回绝:“不行。”王福胜撇着嘴悻悻而出。

“我呢?”丁小秋求战心切,眼见韩觉和王福胜各自领命,不免有些焦急。“小秋啊。”蒋毅起身走到丁小秋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的任务可能有些繁重,一共有四件事要办。第一,去一趟法医室,就四名男子的尸身进行详细检查,每一寸都不要错过,结果回来报我。”

“那个——”丁小秋眨着眼睛,“韩副队不是查过了吗?一刀致命——”蒋毅不作理会,继续吩咐道:“第二,到医院替我探望小唐和小祝,顺便询问昨晚事情发生的细节;第三,上网搜索那条‘平民英雄征集令’,根据IP地址确定主机所在地,然后对照发帖时间查找计算机的应用者;第四,去一趟广电大厦,调取二楼和三楼楼道里的监控录像,尤其注意北部靠窗一侧,看停电之前的几分钟里,是否有可疑人员停留或徘徊。”

“罗处是在楼下广场遇害的啊,大楼里没有问题,韩副队一直监控着呢。”丁小秋说着说着,忽然回过味来,“难道你怀疑韩副队他——”蒋毅扬起右手:“别问那么多,执行任务。”丁小秋只好应了声是,收拾本子准备离开。蒋毅又叫住他:“切记,这四件事要秘密进行。”

丁小秋走后,会议室只剩蒋毅和萧栎二人。看蒋毅迟迟没有指派,萧栎收拾提包做出要走的样子:“要没我的事,我就回学校上课了,中午顺便去看看雯雯,孩子遭那么大惊吓,恐怕还没缓过来呢。”

“等等。”蒋毅抓住了她的左腕,见后者拧起眉毛,于是慢慢把手放开,干咳一声,“你——也有任务。”萧栎放下提包:“要我做什么?”蒋毅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色彩:“跟我去会两个人。”

梓平远郊。

清冷的小店门口,一双沾满泥泞的脚来回徘徊。他应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且走了很远的路,又在等待什么人,所以步伐有些蹒跚,还有些焦灼。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脚步停止徘徊。老者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抓起话筒,干瘪的嘴唇一颤一颤:“我到了,你在哪儿?”

听筒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耳熟,却一时难以判定其身份:“我看到你了。不过现在不方便见面,待会儿你往南走,会看到一座高速立交桥,从左往右数第9个桥墩,对,就把东西放在桥墩下面。注意,放好后不要停留,尽快离开。”

“等等。”老者并未急着挂断电话,“东西我带来了,你答应我的什么时候兑现?”电话那端说:“办好了这件事,我自然会给你。”

电话挂断了。老者转过身来,他年约六十,形容枯槁,面部的褶皱如石雕木刻一般,不知疾病的原因还是出于行为习惯,他总时不时地抖一下腮帮。也许你看出来了,这位老者正是故事开头提到的曾叔。曾叔握紧手中那只蛇皮袋走出小店,浑浊的眼睛望向荒僻的小街南端,那儿的确有一座立交桥。

走到街巷尽头,穿过一条花草掺杂的绿化带,立交桥便全景展现于眼前。曾叔从左往右数到第九个石墩,慢慢向它靠近,弯下腰从蛇皮袋里掏出一只木匣,躬身塞入桥墩和地砖的空隙。

曾叔的动作和神态与之妆扮非常契合,虽然有人从不远处路过,但谁也无暇关注这一微小举动,即便最百无聊赖的好事者,也难以从中嗅到什么不正常的气息,顶多认为一拾荒者在悄悄藏起一只矿泉水瓶。

但在警察的眼里,尤其是对曾叔比较熟络的警察,这一举动就显得非同寻常。因此,曾叔离开后,那名警察迅速靠近第九个桥墩。就在他刚刚弯下腰,打算看看桥墩下藏有什么东西时,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小秋?”

丁小秋回头望去,见是韩觉,遂立正敬了个礼:“韩队。”韩觉回了个礼,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我——”丁小秋刚从医院回来,准备转车去广播大厦,无意发现了曾叔的行为觉得很奇怪,本想近前查看不想碰到韩觉,考虑到蒋毅的嘱托,他转转眼珠编了一个理由应道,“我办完事路过这儿,一时内急,想找个地儿方便。”

“哦。”韩觉也不深究,“我也是刚办完差,到附近会一个朋友,赶巧碰到你,还以为认错人了。”“是啊真巧。”丁小秋附和着。韩觉抽了支烟填在嘴里:“现在的城市越来越大,生活配套却越来越差,遇急了还真是连个厕所都找不着。”

这一提醒,丁小秋才恍然想到自己要干什么来着,他抓了半晌皮带却迟迟未解裤子,最后讪笑:“在这儿方便太影响咱警察形象,我还是再忍忍吧。——我——我去其他地方儿找找?”“行,你去吧。”韩觉点上烟抽了一口,顺势找块干净的草皮坐下来,“我待这透透气、抽支烟。”

丁小秋三步并做两步离开,一路揣摩隐隐感到不对。由于心不在焉,穿越马路时差点被一辆轿车撞住。那辆银白色的皇冠Royal轿车在他身边停住,车窗摇下,探出一颗熟悉的脑袋:“小秋?你怎么在这儿?”

“蒋队。”丁小秋仓促地应着,“我刚从医院回来,正要转车去广播大厦。”他忽然想起忘了敬礼,刚抬起胳膊蒋毅就把他打住:“少来那么多规矩,我正好也往东走,快点上车。”

丁小秋拉开车门坐到后车厢,这才看到副驾驶位的萧栎,忙起身打招呼:“萧老师。”这一起身不要紧,脑袋磕到了车顶,丁小秋捂着头“哎哟”了一声。蒋毅从后车镜看到他这副窘相,皱眉道:“你这慌里慌张干什么呢?”丁小秋不敢吭声,扶着靠背规规矩矩坐好。

萧栎转过头,她似乎觉察出什么异端:“小秋,发生了什么事?”丁小秋心里忖度着该不该说,但嘴里已经说出来了:“我刚才看到了曾叔,他把一样东西放到了立交桥的桥墩下。我刚要去看是什么东西,韩副队就过来了。”

“韩觉?”蒋毅怔了一下。萧栎问:“他到这儿做什么?”丁小秋的目光在蒋毅和萧栎之间来回游离:“他说事情办完了,要去会一个朋友,其他——没说什么。”轿车已经驶上立交桥。萧栎忽然指向远处的一个弯道:“老蒋,前边掉个头。”蒋毅:“干什么?”萧栎比划了一个手势,前者顿时大悟。

几分钟后,轿车开到立交桥下一个岔路口。蒋、萧二人在丁小秋带领下来到第九个桥墩跟前,但一番查探,桥墩下什么都没有。丁小秋一脸无辜:“我明明看到曾叔从蛇皮袋取出一样东西放进去的呀。”“东西已经被人取走了。”蒋毅转身往回走,“我们晚了一步。”丁小秋跟在后面,嘴里嘀咕着:“难道是韩副队取走的?他……”

“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就当你不知道,懂吗?”萧栎提醒丁小秋。丁小秋哦了一声,心里却不甚明白。

皇冠Royal驶到广播大厦,放下丁小秋,又继续前行百余米,进入另一条巷子,最终在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停车场停下。

蒋毅找到了该医院的负责人,向他出示了证件并说明来由。负责人非常客气地让他们稍等,然后拨了一个内线电话。不一会儿,来个一位年约40岁的中年女子。负责人向中年女子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后者始终面色僵硬不言不语。交代完毕,她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在中年女子带领下,蒋毅和萧栎绕过住院部和食堂,进入医院东北角一栋偏僻的两层小楼。楼内光线暗淡阴气森森,除了行走的脚步再无其他声音。没错,这就是医院的太平间,他们第一个要会的,正是暂且停尸于此的罗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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