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岚以为打从她穿上铠甲,站上战场的那一刻,她便再无弱点。今日,她才明白,她此生唯一的弱点便是卫风。她最害怕的不是马革裹尸,而是得不到卫风的信任
她的弱点,随时致命。
无论梓岚如何解释,卫风始终不愿听,他每说出口的一句话,都极其平凡却又与她撇开一切关系,那般的恶毒,就好像是一把刮骨的刀,时时刻刻挫着梓岚的心。大抵战死沙场,也不比被所爱之人痛恨来的更为悲惨了吧。
梓岚还在祈求卫风听她一言,囚牢之外便传来了鲁国将士巡逻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梓岚父亲的命令声。若不即刻将卫风救出去,只怕被发现后,他们必然改换囚禁之地,严加防守,她要再想救出卫风变困难了。
她爱的实在太过卑微,即便他已经恨他,即便他眼中只剩下漠视,她依然爱他,她还是放不下他,想方设法要救他出去。
“巡逻队就快要过来了,来不及解释了。”梓岚不顾卫风的嫌恶,冲过去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最后满眼乞求与悲痛地说道:“卫风,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待你回道燕国之日时便一切明白了。卫风,对不起,你不愿信我,我却不忍你受辱,只有出此下策了。”
话音刚落,梓岚流着眼泪,趁卫风不防,忍痛一个手刀劈在他的后颈上。“你……”卫风指向梓岚,双眼冷冽,带着不可置信,话未出口便倒在了梓岚的怀里。
梓岚收紧双手,好像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抱着自己的丈夫,多么讽刺。她的眼泪滴落,一滴一滴又滴在卫风的脸上,却总也滴不进他的心里,怎么也看不见她的卑微解释和真心。他就那么恨她吗,还是在天家的眼中真心一文不值?
“卫风,卫风。”梓岚念着他的名字,不舍放手。囚牢之外的巡逻队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梓岚匆忙擦干眼泪,扶着卫风从另外一道门逃走。
奈何卫风太重,梓岚扶着他实在行走困难,眼看着囚牢的门就要被打开,她的一颗心继续跳到了嗓子眼。
“将军?”是梓岚小丫环的声音。她见梓岚魂不守舍好些天了,因着实在担心便暗中跟了过来,发现梓岚朝囚牢的方向摸去,她也就猜到了梓岚的意思。
梓岚无缘无故从军中消失了两年,又无缘无故回来,任凭老将军如何质问,梓岚总是一言不发。作为与相伴最久的她,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些许。她明知梓岚此次有些过分了,但她还是钦佩的,羡慕的,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情,不管不顾地豁出所用。
那种坦荡与洒脱,那种为心中执着付诸所用的勇气,小丫环自叹弗如。她唯一不能理解的,既然梓岚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其中的缘由她猜不透,但今日已然如此,她决定帮梓岚一把,是以,梓岚还在囚牢中痛苦悲伤的时候,她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马车。
小丫环连忙上前,与梓岚一左一右扶着卫风快步出去。“小将军,马车停在营外的小树林,你们赶紧走,走的远远越好,我暂且还能帮你拖延一时半刻。”
梓岚摇摇头,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不能走。”
曾几何时,梓岚只想与卫风相守,可今天却不能。他们之间的误会一日不消除,他便一日不会原谅自己,哪怕她跟着去了,他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梓岚不敢想象,在陌生遥远的燕国,如果没有卫风在耳畔的低语,她该如何存活?
“将军?”小丫环看着梓岚近乎绝望的泪,身体猛然一颤,才知道,原来,情,并非都是美好的。她不敢多问,生怕触及梓岚更多的悲伤,她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而起。最终,她欲言又止。
梓岚与小丫环两人将卫风扶上马车,梓岚最后看了卫风一眼,便冲着燕国的方向拍拍马背,将马匹放走,让马儿带着卫风离开了。
梓岚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她忽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好像,就好像卫风从此不再与她有关。他们的离别就像是诀别,甚至还带着深深的恨意。若不是情非得已,若不是无可选择,她又怎会出此下策,用这般加深他们彼此误会的方式让卫风离开呢?
卫风一走,梓岚像是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整日昏昏沉沉,倦怠无神。哪怕鲁国大营因卫风消失一事闹的不可开交,她依然不置一词,卧在床榻,仿佛宁愿一睡不醒,也不愿醒着备受折磨。
这几天,梓岚的营帐中来来往往,莫不是梓岚父亲对于卫风消失的质问,便是无关紧要的将士在她的面前献殷勤。心中之人不在,谈何计较,又如何在乎是与非呢?梓岚只是浑浑噩噩,谁也不理,谁不不顾,依靠着那零星微末的美好记忆,聊以度日。
早知今日,梓岚另可当一个自私的人,一辈子不出那深山老林,就算是欺骗,她至少还有相守。
如今,她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悲痛。她一次一次地被梦魇困住,被后悔席卷,日夜不得安生,连最后的安静和孤独也被剥夺了。
不过,即便是这点不能安生也未能持续多久,因为,三天后从边境传来了梓岚最害怕的消息,哪怕是想要维持不安生也不能够了。
梓岚还记得那天一大早,便有将士借口给她送饭,前来找她说话。那名将士或许是及其热血的男儿,大清早便一身沉重坚硬的铠甲,一走动,铠甲便会碰撞发出铿锵的声响。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激动的有些颤抖。
他将粥碗递给梓岚,便自顾坐在她的旁边,兴奋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梓岚总觉他身上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人作呕,她没精打采地瞥了一眼粥碗,刚想端起便当真干呕起来。她想,这些将士大约又去树林中打猎了,想象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梓岚就没了食欲,她推开粥碗,摇摇头,说道:“我不饿。”
“那我陪你坐坐,跟你说说那个好消息如何?”
他坐的距离梓岚太近,那股血腥味刺鼻又恶心,梓岚根本不欲听下去。然而,她还没下逐客令,他接下来的话却叫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说,军师飞鸽传书,让他们夜袭燕国大营,果不出军师所料,鲁国大获全胜。他说,今日天还未亮时,将士们才收兵回营,个个都带着打了胜仗的痛快。唯独他负责驻守,未能上战场,只在营地迎接凯旋的将士,帮忙给受伤的人包扎,终究还是有些遗憾。
梓岚仿佛遭受雷击一般,甚至崩的僵直,一颗心似跳似停。他说什么,鲁国夜袭了燕国大营,就在她放走卫风之后?他身上的恶心的血腥味,竟然来自燕鲁之战?甚至,甚至还有可能是卫风的血。想到此处,梓岚竟心跳如擂,想到此处,又接连干呕几声。
“燕国一贯龟缩在大营内,欲战不战,忒像个娘们。这次咱们鲁国将燕国打退了百里,可算是在诸侯跟前露了脸了,一扫往日的憋屈,倒打了个痛快。可惜你最近精神不振,老将军便没让通知你,否则功劳也有你的一份。”他自顾说道,“如何,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尽力守护着她在卫风眼中的最后一丝信任,结果,就像是天命,轻而易举地便被击散。
她从未想过要害他,可偏偏如此巧合,她才将卫风送回燕国,鲁国便夜袭了燕国的大营。怎么看,都像是她毒蝎心肠,有意将他送回,让他亲眼目睹燕国的惨败。
证据确凿,无需她再解释,战争便是最好的解释,他,他再也不会信她,再也不会记得曾经山中宁静之处,有个名叫梓岚的女子,相伴了他两年。再也不会。
“你怎的哭了,莫不是高兴坏了?”那名将士疑惑地问道。
梓岚苦笑一声,从此他们天涯是路人,怎能不哭,不悲?她说:“你走吧,我头疼的厉害。”
一向爽快的小将军,近来总是如此萎靡不振,即便传来捷报也未能开怀,又说头疼的厉害,想来必是严重的。他不疑有他,转身出了大帐,“你歇着,我去帮你叫你军医。”
“不必。”梓岚一颗心被揉碎化脓,痛苦不堪,谁也不想见。那将士只当梓岚病的实在严重,也未问过梓岚的意思,还是请军医忙过军中伤者的事之后,前去梓岚的大营看看。
几日后,老将军传了军中所有将军到中军帐议事,梓岚也在其列。她久在大帐中不出,老将军特意派人去请,梓岚实在推诿不过,只得去了。
见人还未来齐,老将军先问过爱女,“听说你近日头疼的厉害,军医看过怎么说?”
梓岚一惊,满面惶恐,脸色如蜡,有如被人探看心底的秘密的慌张,随后被身边的小丫环捏捏手臂,低语了两句,梓岚才镇定下来。她寻了个靠边的凳子坐下,摆摆手道:“军人谁没个头疼脑热,不碍事。”
此时众人已陆陆续续到齐,老将军见梓岚除了有些憔悴,并非有其他不妥,是以也未多问,招呼众人落座。说道:“前方探子来报,燕国重整旗鼓,意欲夺回边塞。”
老将军说自来都是鲁国不敌燕国,难得有军事神机妙策大胜一局,此次是否能一雪前耻全看这一战了。老将军格外看重即将到来的燕鲁之战,他谨慎部署,将最为重要的位置交由最得力的老将出马,最后拍拍梓岚的肩膀,严肃地说道:“梓岚,你一向果敢利落,便由你打头阵了。”
“父亲……”梓岚没想到她和卫风的刀剑相向来的这么快,短短两年时间而已。那些美好来的太快,又去得太快,恍如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