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寒九到来时,燕国大营内的情况并未得到多少改善,日益严重的伤冻,使卫风方明白那些剿匪得来的临时补给微乎其微。若他想要依靠这些度过寒冬,并在来年春季整装待发再攻王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不要说,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劲敌的鲁人。
卫风正为此事焦头烂额时,偶然间听起将士们谈起上河县,他才想起上河县的城主将军曾是外祖的八拜之交。那位老将虽在二十年前,便因战场而留下了一些伤残,再不能南征北战,退出了朝堂,但他弃武从商,这些年也积累下了不小的一笔财富。
倘若能得到那老将的支持,自然可熬过寒冬,不仅能解决燃眉之急,并能重新招兵买马。即便卫风外祖已离世多年,还得在摸不准老将秉性之下,打着外祖的旗号求上门,但为大局之计,卫风思量着无论如何也要登门拜访。
卫风筹备了些许礼物,自边境出发,骑马五日便到了上河县。卫风问清城主府的方向,不敢耽搁,即日便递上了拜贴。须臾,城主府大开,老将领着家小亲自出门迎接,吩咐置办酒席,留卫风畅饮。
酒席之上,宾主尽欢,老将不愧是常老将军的八拜之交,二人不仅意气相投,性格也相仿,为人爽快慷慨,得知卫风来意之后,不管朝中世子有多得势,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卫风所求之事。
因着老将缅怀常老将军,便留卫风小住几日,话话家常。这些天,卫风与老将相谈甚欢,一切皆在尘埃落地之时,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天,老将的孙女从他儿媳娘家游玩归来,正遇上收整行装准备翌日离开的卫风。
老将的孙女名叫秋蝉,今年二十五,本是该享受前呼后拥的贵妇生活。奈何,她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婚姻大事,竟在嫁过去之后方明白媒人言过其实,夫家不如意便也罢了,她将依靠终身的丈夫只因她家的门楣而娶她,却从未属意与她。
日久,秋蝉嫌弃丈夫没本事,而她丈夫责怪她娘家不出手帮衬。不过一两年,夫妻离心,家中妻妾成群,秋蝉忍无可忍,与丈夫和离,搬回了娘家。经历过一次极其失败的婚姻,秋蝉打定主意,她的丈夫必须由她自己挑选。
先时,家中因对秋蝉有愧,事事依顺,可久而久之,多少男子皆不入秋蝉的眼,便生生熬到了如今。和离与年纪,让秋蝉成了远近笑话的对象,家中更加急切,日日让媒人挑选,却不想秋蝉自己相中了一桩姻缘,看上了正当落魄的卫风。
当时因收整行礼而来去忙碌人群之中,卫风抱着沉重的兵器却不显累赘,脚步沉稳有别于仆人们的手忙脚乱。卫风伟岸的身躯,行军打仗练就的一身冷静自持,还有皇家的天生威仪,无一不是女子梦中仰慕的模样。
卫风是那般的不同,即便身处与人群之中,归家的秋蝉还是第一眼便看到了。只一眼,秋蝉的胸腔左侧似乎被什么击中,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好像,就好像在大漠孤行月余的旅人,在崩溃的前一刻,不仅找到了水源,还在喝水同时发现了水底竟还藏着一个宝石矿。
秋蝉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喜欢上了卫风,甚是连她自己都惊讶这一切来的过于突然。但是她又想,大约这才是真正的姻缘,遇到了对的人,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这一瞬便足矣。
在多年后的一天,秋蝉才发现,爱一个人实在容易,只需一眼,而恨一个人也容易,只需一眼。
至晚,城主府中,关于秋蝉对卫风的心意便人尽皆知了。
秋蝉虽傲,终于遇到了她愿嫁之人。卫风虽为皇子,却处于两难境地,倒也不至于看不上秋蝉。反之,在卫风最为落魄时,他们出手相助,他日卫风荣登九五,自然不会忘记这份恩情。昨日上河县城主,明日皇亲贵戚,怎么看都是一桩好姻缘。
老将看重卫风的为人和常老将军的交情,对这桩婚事再赞同不过。是夜,老将便再摆宴席,请秋蝉同坐把盏,有意询问卫风的意思。
大仇未报,燕国军权一日未交到卫风手中,他便不能放松,是以他无意婚事。然,这一桩婚事牵扯着太多利益关系,大丈夫当以大局为重,即便秋蝉并非卫风喜欢的女子,他为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几日后,卫风返回军营,随同的除了军饷粮草还有秋蝉的丰厚嫁妆。贴着喜字的嫁妆送进大营,将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地染上了一抹笑颜,将士们络绎不绝的前往中军帐庆贺,偶尔玩笑两句,一扫整个冬日带来的阴霾。
方同年逾六旬,仍像年轻将士一般好玩闹,揶揄着卫风,道:“都说军营清苦,我看不然。六皇子去了一趟上河县,不仅游玩了一番,还娶来了一位美娇娘,瞧瞧那嫁妆,够充当好几年的军饷了。听说城主府假的小姐眼高于顶,咱们六皇子一去就被相中,果然本事了得。”
方同不瞪着他那铜铃大的眼,不怒吼时,似乎说的每一句玩笑都能成功逗笑众人。将士们笑作一片,乐不可支,大胆些的还会上前询问卫风,“兄弟们跟着六皇子几年,也都到了年纪,不知道城主府家的小姐可有未出嫁的姐妹。兄弟们不敢和六皇子做连襟,漂亮的丫环也行啊。”
许是压抑太久,好容易遇上一桩喜事,大家便随意说笑取乐。他们越是高兴,卫风便越是觉得吵闹不休,甚至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不知自己烦躁的缘由,只是隐隐觉得所谓的婚娶喜事,洞房花烛小登科并非他意料之中的令人畅快。
或许是因为些婚事并非出自他的真心,又或许,它身为皇子的高傲打从本心里,便不认为那个和离过的女子配的上自己。不管是哪一种,卫风内心的不畅快都不允许众人在这般继续说笑,否则便像是对他的嘲讽似的。
卫风借口自己有些累了,便让众人退下。将士们见他意兴阑珊,以为过于得意忘形,忘记了尊卑,竟打趣了堂堂六皇子。将士们纷纷告罪退下,唯有方同,见卫风眼神飘忽,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槊,根本不像是将要娶亲的模样,倒像是有些心事。
方同自作主张问道:“如此喜事,莫非六皇子不高兴?”
“方叔怎知我不高兴?”卫风反问一句,接着像是自嘲地说道,“自古以来,谁人不成婚?我能有秋蝉姑娘为配,又能解军中燃眉之急,可谓两全其美。城主府门第不算太高,到底身家清白,未来秋蝉的子嗣也当得起储君之尊。如此,我还有何不高兴?”
卫风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也无法抵挡内心不知从何而起,却又反复翻涌的烦躁。
方同是过来人,明白其中的缘由,劝道:“你既不中意那姑娘,却要答应这桩婚事,便唯有顺其自然了,大局为重啊。我初时也不中意我夫人,嫌弃她没个姑娘样子,时间久了,嫌弃的人倒也缺少不得了。便是再不中意,也无碍,你贵为皇子,他日又是要一统燕国的君主,三宫六院凭你喜欢,还愁遇不到一个中意的?”
“方叔言之有理,是我失态了。”卫风缓了缓心情,叹了口气,道:“眼下世子势力日渐壮大,我等久攻不下,无奈退守这边境之地,偏又在鲁国嘴边扎营,是生是死还是未知,我怎能为这些小事烦忧?”
是啊,古往今来多少公主为保家国安稳而踏上和亲之路,他一个皇子竟不如女流,说来也是讽刺。
“鲁国?”方同摇摇头,肯定地说道,“只怕鲁国无意攻打燕国,六皇子倒也不必为那夹缝中求存之事过虑太多。”说着方同便将梓岚救过卫风两次的事,还有梓岚不愿天下战争的意思一定说给了卫风,以宽他的心。
似乎卫风并未讲这些听真,因为他被另外一条消息震惊住了。“方叔,你说,她是女子?难怪那日剿匪,我说她怎么取了一个女子名字时,她的属下会那样作答了?”
有了秋蝉的“前车之鉴”,似乎梓岚这个强敌的问题也随之迎刃而解了。卫风想,鲁国的将军若是男子,难以收为已用,但是女子……
即便是征战沙场的女子,也总是心软柔情的,更何况她本就不愿燕鲁两军交战,若是他娶了她,岂非有一员得力助手之外,更添几支精锐军队?
届时,他卫风有上河县城主的军饷支持,有鲁国善战的军队支持,何愁攻不下一个世子卫城?燕国国君的位置便唾手可得,彼时,他自当大展宏图,将所有朝中愚昧之人全部罢免,启用贤才,堪称一代明君。
卫风有了如此想法之后,便询问方同,“方叔,你可有办法帮我找到梓岚姑娘?”
“六皇子找她做甚?”方同一头雾水,哪里想得到卫风才刚因为秋蝉这桩不够完美的婚事而不悦,此刻又想着娶另外一个女人。方同仔细想了想,说道:“六皇子毒发,两次皆是她自主出现,我并不知她的行踪。”
“方叔先替我寻到此人,至于缘由,寻来你便知道了。”卫风勾唇一笑,目光飞扬,似乎对于梓岚,他志在必得,且成竹在胸。
方同挠着头,虽是奇怪,想着卫风总有他自己的缘由,还是照办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