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顺势站起身来,骂道:“真真是气煞我也,那些狗东西竟会玩阴的,倒叫人防不胜防,怪道是六皇子难以有用武之地。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这去把他们全都砍了,所有罪责我一个人担了就是。从此以后,六皇子尽管施展,夺了这天下就是。”
“方叔。”卫风忙将方同拉住,“隔墙有耳,方叔这般又岂知不是掉进了陷阱?你还未杀了他,只怕你我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若当真要谋那至高之位,方叔日后还须谨言慎行才是。”
方同恍然大悟,捋着胡须傻笑道:“这不是真怕六皇子将那……位置,让与旁人吗,心里一急,也就没没想那么多,确实鲁莽了,差点害了六皇子。不过既然六皇子答应了去争,我老方拍着胸口保证,以后绝对三思而后行。”
方同心情不错地离开了大帐,心想总算没辜负老将军的嘱托,却不知道,那些只是卫风的说辞罢了。卫风,大约真如方同所言,惨败而难以振作了。
当日,卫风与方同君臣二人,一个分明累极,却因为惆怅郁闷而始终难以入睡。一个似乎对未来有了些盼头,激动的难以入睡。他二人各怀心事,各有打算,却终究躲不过燕鲁大战。
翌日,交了五鼓,营地便开始埋锅造饭。
三月的天气,裹着寒风仍旧凛冽刺骨,这般早的时辰,于卫风这毫无军旅生活习惯的皇子而言,实难起的了身的。营地多少耳目准备着参他一本,多少初来军营的愣头预备看他的笑话,是以也无人刻意提醒,打定了主意要让卫风落下延误军情的口实。
好在卫风这一夜难眠,倒让这些人白白浪费了一番心思。因着卫风身居高位,无心争斗倒也没甚架子,也算让那些愣头青们勉强偃息了找他麻烦的心思。只是世子之人,恨得牙痒痒,明面上不能动手脚,也只能背地里埋下绊子了。
卫风粗略地用过早饭,便号令三军列阵,弓箭手在前,骑兵在中,步兵执盾和矛跟在最后。卫风率领左右前锋与诸位将军登上高台,望着底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士,有的甚至一脸稚嫩。无论他们是为了建功立业,还是保家卫国,都选择的义无反顾地现在这里,挥洒自己的鲜血。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光,怎么看都是英雄人物,都是铮铮的铁汉子,都是燕国的好儿郎。有那么一刻,卫风内心澎湃激昂,誓要将鲁国杀个片甲不留的豪情在胸口激荡,就要挣脱而出,振臂高呼。
沙场,沙场真是个好地方,总会有办法激起一个人的本能,使得卫风暂且忘却自己的所有不如意。
卫风倍受感染,双眼的涣散换上了坚定与凌厉,握紧了槊高举过头,一步上前,进行战前的最后动员,以期最大程度地鼓舞士气。他大喊道:“我燕国的将士们,你们愿意被鲁人推翻你们的城墙,使你们的孩子无处可居吗?”
“不愿!”底下是异口同声的震天高呼。
“你们愿意被鲁人攻进你们的城,抢走你们的女人吗?”
“不愿!不愿!”
“那你们可愿意追随我打倒鲁人,将他们赶回汶阳,再不敢踏入我燕国半步吗?”
“我等誓死追随六皇子!”将士们的回答响彻云霄,激荡人心,萦绕云间久久不散。
“好。”卫风跳下高台,翻身上马,勒起马缰使得战马扬踢长啸,似是某种暗含,随后崩腾向前。卫风一马当先,“燕国的将士们,拿出你们的愤怒,随我去迎战鲁人,去建立功勋,去攻他们的城,去抢他们的女人。”
将士们纷纷吆喝着高举兵器,热血沸腾地跟上,不建军功誓不返的势头。
那边将士已经起兵,这边高台上的诸位将军们反倒个个怔愣,不敢置信。方同亦不例外,他甚至打算在这个不懂如何训话的皇子之后再补上几句,以免被世子一派的人看低。没想到,卫风却是不懂如何训话,但这一番毫无前因后果又极其简短的训话,竟然起到了如此大的效果。
他想,这大约就是军人的血,和老将军一样的血,又怎能是孬种,那个位置非六皇子卫风莫属。方同大喊了几声“好”,随即吩咐小兵牵过自己的马,拍马追去,还不忘回头嘲笑那些世子党派。“六皇子早已走远,你等再不跟上,只怕被落下,岂非寻不到间隙再使绊子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又气又是不甘。他们是世子宠臣,他日为国之中流砥柱,自然不能示弱,嘴硬地反驳道:“堂堂皇子,怎么出言如此不雅,全然不按照规矩来。不懂军事之人就是不懂军事,今日逞能,他日莫要连累可大家。”
一语说的众人连连点头称是,似乎宁可被连累丢了命,也不愿卫风好过似的。
众人说够了风凉话,到底不敢违抗军令,前后翻身上马,追去了战场上。其中一人落后一步,此人长的是尖嘴猴腮,一脸油滑奸诈的模样,名叫王琰,乃是世子放在卫风跟前的探子。
王琰与其他世子心腹宠臣不同,身无二两本事,靠着献媚的姐姐才得了今日风光。他深知此非长久之计,要想得到世子的信任和重用,还得有实打实的功劳才行,奈何他一无才干,二无过人地机智,正是忧愁之时,机会便送到了跟前。
为难卫风,谁都会,但三军眼皮子底下,还有方同那个大眼贼寸步不离地跟着,势必要担一定的风险。但提早汇报消息,帮助世子防微杜渐也就不同了,即能立功又无甚大的危险,岂不妙哉。要论看人的本事,谁能有他王琰厉害?
自卫风训话起,王琰便想好了对策。他快速叫来一个亲兵,吩咐那人速速写信告知世子,“你先将六皇子战前所训之话一一写在信上,就说,你就说六皇子一言一行颇有当年老将军之风范,将士皆愿追随他而去,只怕六皇子所说无争之言不过以退为进的说辞,以此降低世子戒心而已。六皇子他日凯旋而归必然成为世子劲敌,再加之方同之流相助,世子危矣,万望谨慎应对。”
吩咐完如许多要紧的话,王琰担心小兵记不清楚,再三叮嘱,以防挡了自己的升官发财之道。随后,他才喜滋滋地慢条斯理地奔上战场。
此时,天还尚早,平原的这头是卫风率领的整齐划一严阵以待的燕军,而平原那头,是只有簌簌寒风下颤抖的杂草。显然,鲁军还未到达约定的现场。王琰等自然少不了一阵闲话,将士们的一鼓作气本就在久久等待中被消磨着,再被一番乱军心的话鼓动,免不了有些动摇。
方同一双铜铃大的怒眼凶相,及时将那几个不安分之人镇住,才要训斥几句,便见平原的那头有号角吹响,野草被簌簌的脚步声震的抬不起头来,正是姗姗来迟的鲁军。
燕军重新抬头挺胸,严阵以待。卫风比了一个手势,将士擂起战鼓,吹响号角,这是即将开战的信号。
鲁军来迟,胆量却不小,一年轻气盛的少年小将驰马上前,双手各自提着一把三尺戟,指着燕军大声挑衅:“我乃鲁国左翼前锋,你等谁敢前来应战?”
那鲁国小将气势如虹,一时震慑了不少愣头青,他又连喊几声,燕国还是无人应答。方同不悦地一皱眉,扬鞭一挥,“黄口小儿,我方同前来会会你。”方同有意在第一战中立下首功,替卫风立威,是以不等卫风拦阻,赶在世子党之前应了战。
一老一少纷纷策马扬鞭,少时便汇于平原之中,一刀一戢在空中相撞,火花崩裂,铿锵作响。那小将力量不敌方同,每每被方同的大刀砍在戟上,震的他手臂发麻,几乎握不住兵器。不下三个来回,他便落于下风。
鲁军那头的人一见不妙,又有一人驱马上前,骂道:“你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说着便自顾奔向平原之中,与那小将合攻方同。方同大刀只一挑,一招便将来人砍落马下,瞬间毙命。那人一死,小将一惊,先时意气风发竟变为了后怕,勒马欲逃,被方同手起刀落,砍断了马腿。
小将从马背落下,滚出几丈开外。方同驱马来追,提刀直冲小将脑门,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何时从旁边窜出一鲁国将军,弯腰一提,把小将摔上了自己的马背,策马就跑,方同在后相追。
卫风见机一声令下,三军呐喊声一起,开始进攻。战场之上,箭雨、烈火、嘶鸣和战鼓混杂在一起,是生与死的交杂,也是危险与热血的交杂。
方同带领着将士们勇往直前,冲在杀场的最前面,满身的鲜红,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军的血,只知不断地往前,再往前,对着穿有不同号衣的将士绝不留情面。
那头的鲜血淋漓,似乎在时时刻刻地感染着生就一身将士鲜血的卫风。卫风握了握手中的槊,恨不能立即冲进去,发泄多年的不忿与郁郁不得志。但他在此前只看过兵书,却未真的动过刀枪。外祖留下的槊的那份重量,早已超出了狼毫笔的千万倍,握住已然不易,要挥动它杀敌更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