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个多月前,姚老先生就听说梁亿有了女朋友。当时他就淡淡地点过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带回家了。”
其实梁亿年纪并不大,与姚恩澹交往以来虽然一直想着法子讨她欢心,却仍未想得更远。老师这么一提,他才发现他与姚恩澹好像也应该走到某种程度了。不然为什么自己交往过那么多个女朋友,偏偏只有这一个走在他身边时,他会自然地想主动与她十指相扣呢?
于是对她提出见对方家长的意见:“我家近些,先回我家吧。姚儿,你家人会欢迎我的吧?”
姚恩澹只呵呵地笑,笑得十分尴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梁亿知道她不喜拘束,有长辈或领导在场的聚餐和活动她从来都是能避则避。要主动跟长辈打交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不住地央求她跟他回家,回一次就好,回一个小时就好。
最后央得急了,姚恩澹终于十分明确地表态:“不去。”
——不去怎么行?将来可是要结婚的。梁亿不死心,手搂着她的腰又抱又亲,又是请求又是保证,可姚恩澹依然没有松口的意思。最后无法,只好改变策略:“那跟我去我老师那里吃个饭吧。不久后你不是要去的平遥考古队工作么,那考古队是我老师年轻时曾经带过的,算起来是你的老前辈。他可能会给你讲经验之类的东西。”
终于勉强把她骗了来——不见他父母,愿意见姚老先生也不错。她不知道关于他的婚事,他老师一句话甚至比父母之命还重要么?
骗是了骗过来了,但梁亿心里却是无比向着她的,哪能勉强她来了,还要她强颜欢笑?
姚逊凛然坐在那里,虽然面目慈爱,表情祥和,语气平缓柔和,但由内至外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梁亿与他早是多年的师生,其间默契和情感自不必多说,师容虽严,但因了话语投机,反倒显得师尊徒敬。但姚恩澹作为一个外来人往那儿默默一坐,瞬间就感觉出姚逊身上那股逼人的威严来了。她坐了一阵,终是如坐针毡。
姚老先生当然跟这个小姑娘没有什么话题,性子又直,没有话题的时候干脆放之一旁,只顾着跟他聊着工作的事情。梁亿知道她不仅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而且无意表现出乐意旁听的姿势,便想把她放出去。
此刻他为她找的退席理由简直僭越又拙劣,但姚恩澹闻言便起身向姚逊致意先告辞,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似的虎头虎脑。而姚逊也假装看不透那两人的小心机,点点头,任由她去了。
此时一刻得以暂离,走出主厅,姚恩澹心口便马上生了逃出生天的欢愉——仍在成水市时,温饱的事情从来是妈妈井臼亲操,此间在姚家,待客自然有到位的厨子打荷,无须她插手帮倒忙。
找姚小跳不过是借口,就算小跳真需要让她来找,她未必肯奉陪——自然是哪里人少就往哪里走。
从前在好景小区里见到的多见的是参天的树木,树木之中那些不高不低的楼层,是高档的集中住宅小区。姚家的土地范畴怕是比整座好景小区还要大上几公顷。
只是姚家楼房不多,举目望去皆是莹莹之绿,绿中绽放着或红或黄的大团小团艳花,俨然一座大花园。绕过树木总能见到一片嶙峋石林或平坦草地,石林中或者草地上还会有一汪清泉或者一爿泳池。姚家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姚恩澹顺着一条羊肠小道,慢慢悠悠地往姚家深处走。小道两旁是半人高绿色灌木,修葺整齐,犹如栅栏。灌木伫立在那里,拉开一片小坡,小坡这边是草地和小路,那边就是粼粼小湖。
突然感觉后背一阵疼痛。转过身,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小孩儿正趴在灌木底下。他朝她举着一把白玉弹弓,弓上捏着一只从乔木底下捡来的小指大小的果子。
不是姚小跳是谁?
姚小跳把弓拉满,眯起一只眼睛瞄准她:“你是谁?”
姚恩澹转正身子面对姚小跳,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只留下一条细缝,“随便你瞄准哪里,别打我眼睛。否则你就是有十条命我也不放过你。”
边说边迈着大步朝姚小跳走来。
姚小跳与梁亿的事件,充分说明他只是欺软怕硬。姚小跳本来只想吓唬她一下,此刻见她毫不畏惧朝他走来,言语之间还不忘出声恐吓,倒先被震慑了三分。他把弓拉得更满,小小身体却往灌木丛里缩了缩:“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打你了。”
姚恩澹竟是一点犹疑也没有,三步两步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姚小跳往灌木里躲得更深,举着弹弓的两只小手已微微颤抖,两只滴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她,戒备又恐惧,“喂喂喂,你快走开!”
姚恩澹走到姚小跳面前,蹲下身体,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弹弓。她把遮在眼睛上的手拿开,挑起一边的眉毛,毫不客气:“没有人教你学会礼貌点?什么叫喂喂喂?老师没教你碰到我这样的要叫姐姐吗?”
武器霍然被夺,姚小跳顿觉不安,从灌木丛里窜出来,跳起来要从姚恩澹的手上拿回自己的弹弓:“还给我!”
姚恩澹一动不动地站着,仅仅把手举高,姚小跳在地上怎么蹦跶也够不到弹弓了。
小家伙有些气急败坏:“快把弹弓还给我,你这个坏人!”
是他先不分青红皂白,背地里给了她一枪,现在倒被指责成了坏人。到底是名家,调教出这么一个强词夺理的后辈来。
姚恩澹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身前不住跳起落下要夺回弹弓的小跳,突然觉得心惊——她也曾如此嚣张如此狂妄,只因她被整个世界拒绝,只有母亲的疼爱。姚小跳却是受到了全世界的疼爱,不曾被谁拒绝,不曾被谁伤害,他有什么理由不骄傲?比如一比较,她岂止比姚小跳更让人厌恶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