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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黄昏时分,马进的酒醒得差不多了,他离开医院,往家里走。赶街的人已经散去,留下很多垃圾。马进踢一个缺嘴的空酒瓶,一路走一路踢,哐——哐——哐,每踢一下就狠狠地看一看四周,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商店关门,行人回家。当踢到黄少烈家门口的时候,黄少烈的小儿子黄显达拿着一包爆米花跑出来喊他:

“马进,吃米花。”

爆米花的香味钻进马进的鼻孔,他停下来,阴沉沉地打量黄显达。下午在医院的时候他醉了,他本来要在医院里像现在这样阴沉沉地看黄显达那样看黄少烈。黄少烈讨厌得很,抓他爸,如果当时他不醉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马进这样想,爆米花的香味他都顾不上。

“今天刚做的,脆得很。”黄显达抓了一把递给马进,讨好地看他。马进慢吞吞地接过来,很不情愿地放进嘴里。

野马镇的人这段时间以来喜欢吃爆米花。不论大人还是小孩,不是手里拿,就是口袋里装,放眼望去,满街都是吃爆米花的人。以前,吃爆米花似乎只是孩子们的事,冬天的时候,孩子们用被人丢弃的搪瓷口盅装上木炭取暖,他们一边烤火,一边把玉米颗放到滚烫的火灰里,然后竖起耳朵,听玉米在火灰里爆裂,再扒出来扔到嘴里,吃得满嘴是灰。

这段时间,镇上来了两个湖南人,他们扛着一个黑色的圆肚子铁罐,走街串巷,当众表演:他们将玉米颗放进铁罐里,撒上糖精,扭紧盖子,放在架子上烧,摇,之后,铁罐被取下来,湖南人用铁棍一撬,“砰”的一声,一袋爆米花就喷出来了。湖南人的面前,很快排了一列等做爆米花的长队。

马进嚼着黄显达的爆米花,突然他想到什么,眉头一皱,赶紧把嘴里的爆米花吐出来。夸张地呸!呸!呸!黄显达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马进,怎么啦?是不是糖精放多,甜腻了?”

马进说:“什么甜腻了,我是怕你家的爆米花有毒,吃了拉肚子。”

黄显达急了,“哪里有毒,你看,有毒,我敢吃吗?”他边说边把一大把米花塞进自己嘴里,使劲地嚼。

马进说:“你就是吃一箩筐也没有用,你家的东西,就是有毒,你家的人吃了没事,是因为你们吃得太多,肠子都吃厚了,毒性对你们都不起作用了。”马进把对黄少烈的恨转到他儿子黄显达身上。黄显达年纪跟他弟弟马涛一样,他对马进很崇拜,喜欢跟在他后面跑,恨不得自己就是马进的弟弟。

马进不理黄显达,继续去踢那个空酒瓶。哐——这一脚踢得狠,一踢就踢了老远,还落到了阴沟里。黄显达为了讨好马进,跑过去,从阴沟里捡起破酒瓶,端端正正地放在马路中间,然后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马进。马进这个时候想戏弄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公安的儿子,他走过去,哐——把瓶子踢往后边,然后一动不动。黄显达愣了一下,马上明白马进的意思,他飞快地跑过去,将瓶子捡回来,放在马进的脚边,还没放稳,马进又一脚将瓶子踢了老远。黄显达又乐呵呵地跑去捡。捡了踢,踢了捡,一会儿往前面踢,一会儿往后面踢,马进暂时忘掉了不愉快,黄显达累得满头是汗。很快,街上就聚集了一群少年。

“马进,这一回踢到郑天华家的门口。”他们说。

“哐——”的一声,破瓶子刚好掉在郑天华家门口。黄显达咧着嘴跑到郑天华家门口捡瓶子。

“马进,这一回踢到黄精忠家的门口。”他们说。

马进一脚飞过去,瓶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啪”的一声,碎在黄精忠家的门前。所有人都哦了一声。黄显达有些失望,因为这一下他没有瓶子捡了。

太阳这个时候在加广岭上,红得要滴血。野马镇光辉灿烂。所有人的面孔都红彤彤的。马进突然间被很多人脸上的红色所鼓舞,他踢了很久的瓶子,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他慢慢兴奋起来,他想他要为他爸做件事情,今天自己除了喝醉酒,什么也不干,这不对。他的眼睛在黄少烈的儿子黄显达身上停了很久。黄显达以为马进又要叫他去干什么事,主动靠过去。马进一举手,打了黄显达一巴掌。黄显达捂着脸,朝他笑。马进想,如果是他的弟弟马涛,挨这么一下早就哭出来了,这个野仔真禁打,真不愧是公安的儿子。马进想了想,说:“到洞里吃烤红薯。”

挨了打的黄显达说:“马进,我也去好不好?”

马进说:“你当然要去啦。”

黄显达很高兴,觉得刚才挨打挨得值,他就怕马进不让他去。

顶着即将落山的太阳,马进噔噔噔地在前面走,一大群不同年纪的少年嘴里哼着电影歌曲,乐呵呵地在后面跟。黄显达抱着爆米花,哼得比谁都响。

岩洞在街道对面的砍头山。砍头山不高,从远处看,像一颗大牙,大牙的根部,被蛀掉一大块,成了一个洞。马进没长大以前,这里是野马镇存放金坛(等待重新下葬的装有死人骨头的坛子)的地方,经常有七八个金坛放在洞里等待入土。马进长大以后,觉得在野马镇谈论事情很不方便,想找个地方,这里自然成了首选。看着洞里排列整齐的金坛,很多人害怕,马进笑他们:“他妈的,67年的时候,野马镇还有人吃人肝呢,他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他边说边打开一个金坛,从里面抽出一根骨头,啪啪啪在手里敲,然后又放进去,说:“是个女的。”他们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马进说:“骨头细嘛,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们都佩服他。当然也有害怕的,看到人骨头,就跑了,马进从此看不起他们,一遇到他们就伸出小指。后来,马进选了一个洞里没有金坛的日子,用木板将洞口封了起来,还做了门,装上铁锁。门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上:“未经马进同意,任何人不得入内。若强行入内,后果自负!”不久,有人将金坛拿来这里,发现洞口被封,很生气,就骂:“马进这个野仔,跟死人抢地盘。”就去砸锁头,然后推门将金坛背进去安放。马进知道后也不气恼,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样。他们都以为马进害怕了,索性将门拆了扔掉。马进仍然不理会,那些被他举小指取笑的人反过来取笑他,说他不怕死人怕活人。马进说:“哪个怕哪个,到时你们就知道了。”果然,当存放金坛的人算好日子要将金坛重新下葬的时候,发现金坛盖有人动过,他们打开来看,吓得不轻:坛子里多了两块石头少了两块骨头。他们慌忙去找马进,马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果然是两块人骨头,马进说:“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两块?”这事一传开,就没有人再把金坛拿到这里来了,这里彻底变成马进的地盘。他们经常来这里商量事情,喝酒,骂娘,谁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今天,马进要带他们去洞里,这么多人去洞里,还是头一次。很多小孩都受宠若惊,以为从今天起,他们都是马进的人了。

黄显达就是这么认为,他感到很光荣,有人问他刚才马进打他疼不疼,他说:“不疼,马进不是真打,他是开玩笑的。”

他们又说:“马进从来不开玩笑,你爸把他爸抓起来了,你还在这里,小心他拿你开刀。”

黄显达说:“我知道马进,他是开玩笑的。他没有用力打我,如果他用力打我,我的脸早就肿了。你们看,我的脸肿了没有?”为了显示自己和马进很亲近,他朝马进喊:“马进,等下挖红薯到我家的地里去挖,好不好?”马进装着听不见,继续带领孩子们往前走。

有人对黄显达说:“马进没有打肿你的脸,搞不好马进他爸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呢。如果你爸打马进他爸,你说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回家吧,免得等下挨拳头。”

黄显达就高声喊:“我不回,我要跟马进玩。我爸如果打马进的爸,那我爸就是个野仔!他死了都活该。”黄显达甚至还朝地上吐了一泡口水。

他们都笑了,边笑边摇头,觉得黄少烈真是白养这么个儿子了。“你敢这样当你爸的面骂他是野仔吗?你敢当着他的面吐口水吗?”他们意犹未尽。

黄显达说:“不敢!”他摇头。

“为什么?”他们以为黄少烈的这个儿子为了讨好马进会天不怕地不怕。

黄显达说:“如果我骂他,他肯定开枪打我,我可不想死。”

他们不满意他这么说,故意疏远黄显达,几个人突然就加快脚步,把他抛在后面,但是不管用,他很快就跟上去。

一群人来到洞里,很多人以为马进会叫大家分头去挖红薯或者捡树枝,但是马进没有,他坐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说:

“先开批斗会!”

大家心领神会,马上把黄显达围在中间。

黄精忠的儿子黄继明问马进:“马进,怎么斗?文斗还是武斗?”黄继明年纪跟马进差不多,知道批斗人是怎么回事,所以怎么斗人,他老练得很。

马进说:“先文斗,文斗就当开胃菜。”

黄显达听见了,就问:“马进,什么叫文斗?什么又叫武斗?”野马镇批斗人那会儿他太小,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黄继明替马进回答:“等下你就知道了。”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很多少年都跟黄显达一样的年纪,他摇头,想,他们肯定跟黄显达一样,不知道怎么斗人。他们肯定以为斗人就是哄人开心。他对马进说:“看来得告诉他们文斗应该怎么做,武斗应该怎么做,这样斗起来才顺利。”

马进说:“那你教教他们。快一点,天黑就不好办了。”

黄继明说:“我一个人教不过来,让王小刚、韦永前、兰争跟我一起教。”

马进说:“这个办法好。王小刚嗓门大,教他们喊口号,韦永前唱歌唱得好,叫他们唱语录歌,教两句就可以了,唱多了也没有用。兰争没有什么特长,他爸是中医,懂得穴位,以前斗人的时候他爸喜欢踢坏人的菠萝盖(膝盖),轻轻一碰,坏人就疼得跪下来,兰争肯定知道为什么,他爸不可能不教他,让他教一教大家。”

听马进这么一说,大家都去围兰争。把教喊口号的王小刚和教唱语录歌的韦永前冷落在一边。他们两个人也不气恼,跟着围上去,因为他们也很想学轻轻一碰,别人就疼得下跪的方法。王小刚对韦永前说:“这个比喊口号和唱语录歌管用。”韦永前说:“对!”

兰争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连黄显达也跑过来想学,但是被黄继明喝退了,黄继明说:“是要斗你,你着什么急,等斗别人时你再学,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动都不要动。”

黄显达不敢动,伸长脖子,看他们闹。

兰争其实也不懂他爸为什么不怎么用力踢人就把人踢得很疼,但是现在他们既然都围上来了,自己必须要装着很懂的样子。他回忆他爸几年前冲上台去斗人的情景,他爸踢人的时候其实跟别人没什么两样,都是踢菠萝盖,但是结果确实不同,他爸踢的时候确实没有用力,但是挨踢的人不但重重地跪下去而且还龇牙咧嘴。要不是马进提醒,他都忘了自己的父亲还有这个本事。马进说得对,他爸是中医,知道人的穴位,所以他踢起人来很方便,你还不能恨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用力,他笑眯眯地上台,挨斗的人还以为他上来送中药汤,没想到他一伸腿,挨斗的人就爬下了。这几乎是当年野马镇的一个保留节目,只要他一出场,高潮马上就会到来。

兰争能想到的与此相关的事就是这些,马进说得对,这肯定跟他爸的职业有关,不光他爸,几乎所有的人都一样。当年,野马镇的医生斗人的时候喜欢拿听诊器抽人,而野马镇小学的老师则喜欢拿教鞭,国营饭店的职工喜欢拿饭瓢,兰争的爸爸手里没有这些东西,所以他只好点穴。

因为他爸的独门绝技,所以现在他被他们围在中间。兰争敷衍着说:“很简单,照穴位踢就可以了。”

“怎么踢?踢哪里?”黄继明问。这时候他想到应该用到黄显达了,招手让他过来。黄显达好奇地跑过来,站在黄继明身边。黄继明将他的裤脚捞起来,露出菠萝盖。然后在地上捡一截没烧完的木炭,交到兰争的手里,“你给我们画一画穴位,我们就知道踢哪里了。”

兰争接过木炭,随便在黄显达的菠萝盖上画一个小圆圈,黄继明朝小圆圈轻轻一踢,黄显达没有什么反应。大家都看兰争。“你骗人!”他们骂。

兰争说:“对,我骗你们的,我不可能给你们画真的穴位,我把穴位画给你们看,你们每一个人都晓得,从今以后,我爸还有饭吃吗?我还有饭吃吗?你们不要费这个工夫了,快点跟王小刚和韦永前学喊口号和唱歌去吧,如果需要踢人,到时我踢就是了。”

大家都很失望。黄继明不服,又胡乱在黄显达的菠萝盖上画了几个圈,然后一个圈一个圈踢,黄显达一点事都没有。

兰争说:“你就别瞎忙了,如果那么容易就踢到穴位,还要我爸来干什么!”

黄继明白了兰争一眼,推了黄显达一把,黄显达老老实实站回原地。

踢人的本领学不到,喊口号和唱语录歌的事可不能耽误,王小刚和韦永前的特长这下派上了用场。这回轮到他们被围在中间。

王小刚说:“口号太多,真要教你们喊,几天几夜都教不完,再说了,口号不能随便乱喊,斗什么人要喊什么口号。今天我们斗黄显达,先要知道为什么要斗他,把他的罪证找出来,然后选几条口号喊一喊,让他心服口服。”

一直坐在石头上的马进不同意这么做。

“别他妈啰嗦,你又不是没见过斗人,哪有什么心服口服的,斗人就斗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麻烦,我就要取消文斗,直接武斗了。”马进说。

“好,那等下我就教他们‘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这两句口号怎么样?”王小刚边说边把握紧的手举过头顶。

马进说:“就喊这两句。”

王小刚教那些比他小很多的人喊口号,由于是在洞里,他们的声音变得其老无比。听着变形的声音在洞里嗡嗡作响,孩子们显得很兴奋。黄显达也跟着喊。黄继明看见了,马上制止他。

“你妈的你是批斗对象,今天斗你你懂不懂,你喊什么喊?好像斗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你老实站在那里,低着头,接受群众的专政。”黄继明说。

“什么叫群众的专政?”黄显达说。

“就是抓人,打人,弄不好还杀人。”黄继明说。

黄显达说:“好玩,是不是专政完了以后就去挖红薯?我的肚子都有点饿了。”

黄继明说:“哪里还有时间去挖红薯。你饿,你不是还有爆米花吗?”

“爆米花是留给马进的。”黄显达说。

“哦,哦,很好,还学会糖衣炮弹了,坏人的那一套都学会了。你老实一点,文斗的时候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黄显达说:“你说等下我该怎么做?”

“不停地说‘我有罪,我该死’就可以了。”黄继明说,在说我有罪我该死的时候,他还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这个容易,我现在就说。”黄显达照刚才黄继明的口气说:“我有罪,我该死。”

“对,你从头到尾只能说这句,记住,如果惹马进不高兴,就要变成武斗了。那样,你就惨了。”黄继明说。

“怎么个惨法?”

“搞不好脚断。”

黄显达笑了起来,他从来没玩过这样的游戏。他说:“脚断以后,我就在断的地方藏一个发报机,到时给你们发报。”

黄继明说:“只有坏人才那样做。”

两句口号很快大家就学会了。轮到韦永前教大家唱语录歌。韦永前比较干脆,只教一句:“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很快洞里就嗡嗡响起了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歌,孩子们争先恐后,很快就喜欢上这首歌。

马进说:“可以开始了。”他让黄继明先把黄显达带出洞口,“等我喊‘把四类分子黄显达带上来’的时候,你们再把他拉上来,注意,一定要脚尖点地。”脚尖点地的意思就是不让黄显达好好走路,而是两个人架着他,拖着他走。黄继明和方小弟都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黄显达脚尖点地,很简单,把他的两手反剪,用力往上提,让他看见自己的裤裆,他就会像踩在云朵上面那样,跟着他们出场。

黄继明说:“放心吧马进,这个我们懂。”

黄继明和方小弟把黄显达带出洞口。这时候没有太阳,天边倦意十足,像一个懒汉,一个长长的哈欠怎么打都打不到头。这个哈欠打完,野马镇很快就要黑咕隆咚了。半条街都是烟,冒烟冒得最狠的是黄显达家,为什么会冒那么多的烟?因为他家烧的是没有干透的草,所以火在灶塘里燃得很委屈,烟就多得跟房子着火一样。黄显达似乎听到妈妈和姐姐咳嗽的声音。他有点着急,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家里,他就会拿着一个竹筒,对准火灶使劲吹,“嘭”的一声,火就像淋了汽油那样欢快起来。妈妈把煮饭的任务交给他和姐姐,让他们轮着煮饭,今天轮到他,他却跑来这里。姐姐现在肯定生气了,不停地往火灶里塞青草,一边塞一边骂:“这个砍头的。”所以他家浓烟滚滚。他妈也不管,现在她在喂猪。

好在起风了,那些翻滚的浓烟在暮色里变青。野马镇所有的屋顶,盖着一层薄膜。洞里面的人自然看不见,他们光顾唱歌和喊口号,一遍又一遍,把黄继明和方小弟听得不耐烦了。黄继明竖起耳朵,在歌声中寻找马进的声音,可马进迟迟没有喊他们。

洞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黄继明和方小弟以为批斗会马上就要开始,一人一只,抓住了黄显达的手臂。黄继明朝方小弟使了一个眼色,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意思是只要马进的声音一传出来,他们马上就把黄显达反剪成一个坏人。

黄显达说:“轻点轻点。”

方小弟说:“这点你都受不了,等下你怎么办?”

黄显达说:“等下会有什么节目?”黄显达以为这是演戏。

黄继明说:“没事的,是文斗,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如果你胆子小,你也有可能被吓死。黄显达,你胆子大不大?”

黄显达说:“大!”

黄继明说:“这就好办了。”

黄显达将信将疑,他看方小弟,想从方小弟那里证实黄继明讲的是不是事实。方小弟点点头。

三个人铆足了劲,憋着气等。黄继明不耐烦地往洞里看,说:“他妈的大概马进都忘了我们还在外面等呢。”

方小弟说:“里面都快变成唱歌比赛了。”

其实马进没有忘记他想要做的事,这帮孩子在他面前唱歌喊口号,唱着唱着,他的鸡皮疙瘩就冒出来了,以前熟悉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如此滑稽,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耐着性子听他们唱,听他们喊,想起以前野马镇斗人的情景,血就热了起来。他知道什么东西才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兴奋。起初他怕他们不会,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一遍又一遍地喊,现在他突然觉得这样不对,让这些小孩在他面前喊口号唱歌一点都不好,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老师在上语文课或者音乐课,等一下黄显达被带进洞来的时候,没准儿他会被他们装模作样的劲儿逗笑。他改变主意,他妈的今天时间不够了,就不要假装斯文,来什么文斗了,直接来武斗,让这帮毛孩子见识见识野马镇以前的厉害。他觉得他犯了一个错误,叫王小刚和韦永前培训他们,他们两个除了能培训他们唱和喊,还能教他们什么?斗人还用培训,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停!”马进喊道。

洞里安静下来。“等下黄显达被拉上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了!”

“好!把黄显达拖上来!”他喊。

“把黄显达拖上来!把黄显达拖上来!”所有的人都喊。

黄继明和方小弟的担心有点多余,刚才他们担心会听不见马进的声音,现在,“把黄显达拖上来”的声音从洞里山洪一样涌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呀!黄显达的两只手被他们扭到身后。咔的一声,黄显达听见自己的肘关节在响。送给马进的爆米花撒了一地。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黄继明和方小弟拖进洞里,推在众人面前。王小刚高举手臂,一帮人跟他喊口号;韦永前张开嘴巴,一部分人跟他唱语录歌。黄显达觉得很有趣,就笑了起来,这一笑不要紧,正好印证了马进的担心,也为自己引来了麻烦。

“停!”马进喊。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他。

“你们看,他笑了,做了坏事还笑,你们说怎么办?”

“打倒黄显达!打倒黄显达!”王小刚带头喊。

“光喊有卵用。”

还是黄继明聪明,他一把将黄显达摁在地上,踢了他一脚。黄显达“啊”了一声。

方小弟拍了黄显达的头。黄继明说:“赶蚊子是不是?”

方小弟用力打黄显达。“叫你做坏事!叫你做坏事!”他说。

黄显达说:“我没有做坏事,我没有!”

方小弟说:“没做坏事,那我们为什么不斗别人,斗你?”

黄显达说:“我怎么知道?”

黄继明说:“你还嘴硬,看来不给点颜色给你看,你是不会老实的。听好了,大家每一个人打他一巴掌,看谁打得响!我先来。”黄继明扇了黄显达一巴掌,黄显达不服气,也打了黄继明一下,还骂:“我操你妈!”

黄继明没想到黄显达会还手。一个十八岁的人被一个九岁的人打,太丢人了。黄继明一拳把黄显达打翻在地,还用脚去踩他。黄显达躲开黄继明的脚,站起来,猛地抱住黄继明的大腿,张口就咬。黄继明嗷嗷叫,好不容易才挣脱。他退到一边翻裤脚看,黄显达的牙齿印带着血丝,虽然洞里光线不足,但是很容易就能看见。方小弟来到他身边,看见这个牙齿印,跳了起来,“我帮你踢他!”

方小弟冲过去,还没靠近,就见黄显达张开嘴巴在那里等他,他就不敢上去了。黄显达受到鼓舞,凡是靠近他的,他都看成是准备上来打他的人,疯了似的扑向他们。他们纷纷躲避。一时间,一群人竟成为黄显达追逐的对象。

马进看不下去了,他跳下岩石一把抱住黄显达。

马进跟大家使眼色。方小弟第一个过来,“啪”,他打了黄显达一巴掌。方小弟还想打第二次,马进不让,马进说:“一个人只能打一次。”

马进抱着黄显达让大家打,他们刚才被黄显达追逐,都觉得不打他一下不解气,都争着过来,有的打脸有的打头,有的打得重有的打得轻。黄显达吭都没吭一声。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打完了。马进问:“还有谁没打?”

方小弟说:“兰争,还有兰争没打。”

话音刚落,一个人在人堆之外喊:“快让开!”循声望去,中医兰耀坤的儿子兰争拿着一根木棒冲了过来,人们纷纷闪开。兰争冲过来对准黄显达的菠萝盖,狠狠敲下去。

“你他妈还不老实!”

“咔嚓”一声,黄显达像搭好的积木突然被抽掉一块,哗啦倒在地上。

“我的菠萝盖,我的菠萝盖!”凄厉的哭声在洞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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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一天,天空很蓝,风很轻。天时地利都配合着成就夏天的暗恋告白大计。只是人和似乎不做好,夏天呆若木鸡的看着面前头戴着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把自己捂得严实的陌生男生。OMG,她搞错人……自从那次起,两人之间像缠绕着一根线,无形将他们拉进各自的生活里。—喝醉酒后的夏天:“哇,你有腹肌耶!”墨子言黑着脸咬牙切齿:“你给我闭嘴。”—暗恋失败后的夏天:“你给我唱首歌吧!”墨子言抱着吉他:“想听什么?”—夏天被人误会是破坏感情的第三者,被人指点,辱骂。“怎么欺负人,都欺负到我女朋友头上了。”一道清冽磁性的嗓音。
  • 一见倾馨

    一见倾馨

    一时兴起,去参加了一个宴会,在她的订婚宴上,他对她一见倾心,过后才知道这是一眼钟情;她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只有兄长之情。宴会上他对她是一见倾心,殊不知这是他们的一舞定情。在亲兄长的帮助下,她来到了他的国家,两人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她在兄长的保护下对爱情懵懵懂懂,但在他的柔情下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的心。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冰封魔族之崛起

    冰封魔族之崛起

    在一个遥远而又神秘的地方,这里连时间都被冻住,这里便是地球上最强的种族魔族的栖息地,因为魔族做了一次差点毁灭地球的行动,故被冰冻在此,万年不得解冻。魔族之王焚天的冰像也伫立在这里,显得格外悲凉。
  • 娱乐小导演

    娱乐小导演

    以扑街小导演身份开车,此车目的地不明,上车请再三思量。(PS:企鹅群:6555944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