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早睡的田春苗突然在朦朦胧胧中听到刘志新正在大发雷霆。寒冬腊月的夜晚,四处寂静,既无鸡鸣,也无犬吠,志新的声音却大得出奇,震得楼上的窗户都哐哐响:
给你老头端屎端尿那十年,你们怎么不把她送回来?想这样打发她回来,没门!有本事你们就把她捆绑着抬回来!
接着便是话筒重重摔下的声音。
春苗开灯起来将羽绒袄披着。她没见志新发过这么大的火,一定是他忍无可忍,忍到了极限。几天来,志新总是要挨到十一二点钟才到楼下去打电话,一打就是大半个钟头。尽管在竭力压低声音,却也难掩焦躁不安与万般无奈。刚开始,她不晓得他跟哪一个有那么多话说,但她明显感觉到他有事瞒她。等他上了床,不是翻来覆去,就是长吁短叹,没有一会儿的消停。一大早起来,就愁眉苦脸,一副苦大仇深的相。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弄得屋里烟雾缭绕,呛死人。要是说了他两句,就坐着发呆。这些都让她坚信,男人心里有事。但她佯装不知,故意不问,她要看他怎样说起这件事。这事太敏感太重大了。
她晓得,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那个爹爹离世也只有十三天,连二七都没满,真是尸骨未寒,而他的儿女却要赶他们的后妈回乡下。如此薄情寡义,怎不叫人气愤?她理解自己男人的愤怒。其实她早就在想如果是老太太自己要回来,那不是接就是送,总是要让老太太体体面面地回来。单单就是不能有“赶”的言语和行为。怎么偏偏是“被赶”这种局面的出现呢?
正想着,志新推门进来了,脸气得红红的。硬邦邦丢过来一句话,你怎么还不睡?春苗说,你的声音像打雷,电话摔得噼啪响,哪个睡得着?是不是汉口那边要赶你老娘回来?志新翻了春苗一眼,不语,只顾脱衣。春苗说,这几天你在下头打电话说的都是这件事吧?志新说,冷死了,少说两句,睡觉。说着就往被窝里钻。春苗说,人家要赶你老娘回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下?志新说,赶什么赶?是他们说要把老娘送回来。春苗说,那个爹爹才死十几天,他们就要送你老娘回来,这不是赶是什么?要说这也怪你老娘,叫花子吃剩饭,自讨的。
志新一下翻起身来,气呼呼地说,不管什么话,一到你口里就格外不同,现在就准备看我老娘的笑话是吧?要不是你当初多事,我老娘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好意思说这说那。
春苗一听也来了气,本来是想帮他分担一下,一起想想办法的,却不想他竟这样喷人,再怎么在气头上也不能说自己老婆的冤枉话呀。她推了志新一把,你说的话真是胀人!我看你这几天一直有事闷在心里,好心好意问你,怎么就怪起我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志新仍没好气地说,怎么不怪你?当初不是你乱说,不是你背着我盖章子送到汉口去,我老娘能有今天?
春苗一把掀开志新的被子,你起来说清楚!当初你老娘六十岁头上要嫁人,弄得十里八湾人人议论。你跟你姐又是哭又是闹,你舅爷舅娘,你所有的伯叔婶娘都去劝过了,人家那边也是个个反对。是你老娘狗子吃秤砣铁了心,这话还是你说的吧?我只是从中带个话,免得你们都僵在那里下不了台,没想到到头来你还怪我一头包!你屋里再有任何事我都不得管了!说完扯下一床被子,两人各盖各的,还背靠背,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