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纪大成是我在一次拍摄“警察故事”的时候认识的。他很年轻,长得高大威猛,通过那一段时间的跟踪拍摄,我们有了很深的接触并且成了朋友,我这才觉得,做刑警真不是一般人所能胜任的。纪大成是一个很细腻的年轻人,没事的时候还能翻翻文学杂志,这使他在众多的刑警中显得另类而纯真。他跟我说,他接触过很多犯罪的人,其实这种人的生活和思维往往超乎常人的逻辑和轨迹,很值得人们去品味。他说他有时间要好好梳理一下,将他经历过的人和事写下来,很可能是个很精彩的故事。纪大成的女朋友小陆我也认识,是一个很漂亮很现代的女孩,关键是对纪大成真的很好。我们一起聚会的时候,我见她一直用脉脉含情的眼光看着她年轻的恋人,我就想,现在年轻人表达爱的方式真是很直白,一点都不掩饰。
有一天,小陆突然到电视台来找我,说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纪大成了,单位、家,都找不到,手机也不通,问我知不知道他的行踪。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他可能是去执行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小陆最后都掉眼泪了,她说她和大成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他更像天上的一只风筝,虽然手里牵着他的线,但总觉得不牢靠,怕哪一阵风就把他给吹断了。这让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现代女孩淳朴的一面。
果然,没几天,纪大成回来了,他还打电话约我一起聚一聚。我们在电视台对面的鲁福楼见面,当然小陆也陪他来了。他告诉我,头几天,他们到新疆去执行了一次抓捕任务,遇到了一件很特别的事。当时我和小陆很好奇,都说,你快给我们讲一讲。大成说,几句话也讲不清楚。我们就都笑着说,你可千万别卖关子了!纪大成见我们真心想听,就慢条斯理地讲起了一个叫田一梅的女人的故事……
田一梅是一个长相一般的女生,但她却爱上了长得特别英俊的男生张英俊。
这一天中午,田一梅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音像店的收款台后面吃饭。这个音像店不大,是田一梅一手操办起来的。说实在的,田一梅也能算一个创业者,她从给别人看店做起,到后来自己盘下这个店,当中的确是吃了些辛苦,可吃苦算什么!有时田一梅在午后懒懒地坐在小店的里间,看到阳光一点一点地从里面向外挪,就感到心里暖暖的,有着说不出的踏实。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尽管平淡但十分充实,就像歌里唱的,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她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她只是想把自己的小本经营搞得再好一点,然后就找一个人结婚,再生一个孩子,享受普通人的琐碎和幸福。就像歌里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和爱人、和孩子、和这小店一起变老。
但有时候想到结婚就不由想到金小山。金小山是田一梅这段时间正处着的一个男朋友。金小山显然不能让田一梅满意,不光他长得不好,人还很粗,但有一条,就是对田一梅是真的不错。田一梅一直没有下决心和他吹,因为田一梅现在空闲的时间的确很多,闲暇的时候总需要人陪陪,那就暂时让金小山废物利用吧。只要田一梅一声召唤,金小山就会开着他的那辆破面包车飞也似的赶来。
中午的人不是很多,初春的阳光从敞开的店门里照进来,蔡琴在唱《你的眼神》,歌声让整个空间充满一种慵懒的感觉。田一梅有些昏昏欲睡了。
前面有小红在应酬,田一梅就伏在收款台上进入了假寐的状态。
蒙癤中,前面好像有人在争吵,田一梅想,肯定是因为光碟质量的事,小红会处理,所以就没抬头。一会儿,声音近了,她听小红在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问我们经理吧。在小红的叫声中,田一梅抬起了头。小红说,梅姐,你看这盘碟,买了都半个月了还要拿回来换,这也不符合规定呀。
规定,什么规定,我怎么没听说过,我买回去没来得及看,昨天才看,发现问题我就来换,怎么就违反了规定。换碟的小伙子说。
田一梅懒懒地站起来,说,我们的确是有规定,买后超过七天就不给换。要都像你这么换,我还把这碟卖给谁?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田一梅处理过很多这类的事,她知道急是没用的,只要豁得出时间靠,最后总归会不了了之。
你是田一梅吧。那人说。
田一梅这才抬头看。因为逆光,她开始有点没看清,等她看清了,不由得脱口叫道,你是张英俊。
张英俊说,真难得你还记得我。
田一梅说,我怎么不记得你,我们上初中不是坐前后桌吗。
张英俊说,既然是老同学,你就照顾照顾吧。
田一梅说,我们也是小本经营,赚不了多少的,但对老同学我肯定照顾。我们有很多新的VCD,你要不要看看。
张英俊说,好,我看看,你得给我优惠点儿。
田一梅说,没问题。
张英俊边挑VCD,边与田一梅聊天,最后,张英俊拿了几盘VCD,加上几张CD一起结账。田一梅很自然地免掉了换碟的钱,又每盘碟给张英俊打了个8折。张英俊会意地笑了笑,拿着碟走了。
田一梅将张英俊送到门口再次笑着说你以后常来呀。
张英俊笑着说好。
田一梅望着张英俊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空。小红走过来问,那是谁呀,田一梅说,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小红说,他长得挺精神。
一下午,田一梅都觉得自己好像很恍惚,她真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就乱了。
她清晰地记得,她曾经是多么多么地喜欢过张英俊。
不过她知道这只是自己心里尘封已久的小秘密,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但现在,她觉得那个秘密一下子又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大概是在他们上初二的时候,老师领进一个男生。老师介绍说,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叫张英俊。田一梅看见老师的身边站着一个很瘦很高的男生,他的脸也很瘦削,很光滑白净,他的头发很长,很黑,不像班上其他男生都留着脏乎乎的短寸,而是精心地留着偏分,干净的黄色运动服里面套着一件圆领的白色T恤。田一梅的心当时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了一下,有些木也有些疼。张英俊就坐在田一梅的身后。当张英俊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和别的男生不一样的气息。
从此,田一梅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上都长出了眼睛,每时每刻都留心观察着张英俊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与别的同学的每一次闲谈。
张英俊很聪明,尤其是他的作文特别好,每次作文评点,他的作文都要被拿出来做范文。他的才华吸引了班上的很多女生,班上的女生都在偷偷地议论张英俊,尤其是班长姜秀娟。田一梅感觉出她是在借班长之便,常常有意地接近张英俊。田一梅看着姜秀娟的大嘴因为媚笑而几乎咧到耳根子,就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
田一梅打听到,张英俊没有母亲,家里只有父亲和一个妹妹。所以,她不但觉得张英俊可爱,还很可怜。有时天冷了,看到张英俊还穿着薄薄的旅游鞋,她都觉得自己的心在疼。因为田一梅的学习不是太好,长得也不突出,所以张英俊好像从来也没注意过她。但田一梅并不在意,她只是默默地找一切机会看着张英俊。她在日记里写满了代号是Z的名字,有一阵,她捧起日记就会发一天的呆。
田一梅并没有和张英俊在一起同学多长时间,两年后,张英俊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田一梅却上了职高。临到初中毕业的时候,田一梅真是特别想给张英俊写一封信,她甚至想,我写这封信,让他知道我的感情,然后我就是死也值得。但她又想,人家张英俊怎么会看上我,这不是要让人笑死的妄想吗?思想斗争了半天,田一梅决定听天由命,她拿出了一枚硬币,如果是带字的正面就给他写信。田一梅紧张地把硬币攥在手中,她在心里默念着,然后将硬币投了出去。她都不敢去看掉在桌子上的硬币,等心平静了一些,她才偷眼看去,见一枚国徽赫然地出现在眼前……
田一梅开始变得神不守舍,因为张英俊自从那次之后就没再来过。最让田一梅后悔的是,当初她竟没有向张英俊要电话。从他们的谈话中,田一梅只知道张英俊现在是在一所中学当老师,别的就一无所知,而现在张英俊不再上门,田一梅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田一梅就只能等。
田一梅有时想,是张英俊嫌自己给他的价格不够低吗?不应该呀,是张英俊嫌自己不够热情吗?想想,自己当时好像是表现得不够热情,可那只不过是碍于面子,其实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热。
每次有顾客从门口进来,田一梅都会在第一时间地向门口张望,可每次都让她很失望……她感到自己几乎被这种期待折磨疯了。
连小红都发现了她的异常,问她,你是不舒服吗?田一梅忙笑笑说没有。
在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张英俊没有来上学,听同学说他有病了。那一天,田一梅都没有上好课,下午一放学就匆匆地从学校跑出去,她用零花钱买了两个红红的苹果,就向张英俊家找去。她只知道张英俊家住的大概位置,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家到底是住几楼几门,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楼区徘徊。她不好意思向别人打听,她想象着张英俊一定是躺在床上,脸色灰黄,满眼无助的神情……正当她四处乱转的时候,忽然在前方发现了张英俊的身影,田一梅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张英俊的表情依然很随意的样子,他挎着一个蓝黑相间的背包,轻轻松松地向这边走来。张英俊发现了田一梅,说怎么你在这?田一梅觉得自己的脸红了,忙说,我去我的一个亲戚家。张英俊说,这么巧。田一梅说真的,我去我亲戚家。田一梅看张英俊就要从身边走过去了,忙问,听说你今天病了?张英俊笑了,四下看了一下,往田一梅身边凑了一下说,没有,我那是骗人的,我自己有点事。他望了田一梅一眼,又笑着说,你可得替我保密呀!
田一梅使劲地点了点头。
田一梅眼看着张英俊从身边走过,一股让她心动的味道一闪而过。田一梅低着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迈开脚步的,她的手里依然攥着那两个红红的苹果。
第二天上学,俩人好像有了一种默契,一见面,张英俊就冲田一梅露出了一个别人不易察觉的笑容。田一梅看在眼里没做什么回应,但这一天,田一梅的心里都回味着那个笑容。
田一梅这几天情绪不高,就到哈尔滨去上货,顺便也散散心。一大早,田一梅就无精打采地去了哈尔滨。
下午等她回来,小红告诉她前几天来过的那个挺精神的男人又来了,找她,还留下了电话。田一梅装作很随意地接过纸条,但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里湿湿的。
傍晚,她早早地催小红先走了,假意说自己再整理一下。小红刚一出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田一梅想,他们一定是下班了。于是,田一梅又打了一个传呼,很快,张英俊就回了话。田一梅说她这次上了许多新的影碟,可以给他拿一些看。张英俊就说,好啊,晚上我有时间,请你吃顿饭。
田一梅和张英俊约好在一个烧烤店见面。田一梅见张英俊下身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心里又不由得动了一下。
张英俊问田一梅喝酒吗,田一梅笑着说那就喝吧。于是,俩人就边喝边吃边聊着。张英俊是做老师的,很能说,田一梅便“吃吃”地笑着听。张英俊就说,光听我的了,你也说说你的事。田一梅就笑着说,我有什么好说的,你说,我喜欢听你说。张英俊的酒量很好,可能是酒精的刺激,他显得很兴奋,谈兴更浓而且思路依然清晰。
饭没吃完,田一梅就偷偷地去结了账,她怕张英俊和她争。果然,张英俊知道已经结了账,就不高兴地斥责服务员,说,谁让你这么早就给结账?服务员忙说,是小姐主动去结的。张英俊就做无奈状地说,算了,谁让咱是个穷教师呢,想表现一下都没有机会。
田一梅忙说,下次,下次一定要你请我。
吃完饭,张英俊说,到我宿舍去试试影碟吧。田一梅说行。
走出门,张英俊就很自然地将手搭在田一梅的肩上。田一梅觉得自己的身上在发紧,张英俊身上热烘烘夹杂着酒味的男人气息让田一梅也产生了微醉的感觉。
因为张英俊的父亲又结婚了,所以,张英俊就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宿舍就在学生宿舍的里面。在走廊里有几个学生跟张英俊打招呼,田一梅低头跟在张英俊的身后,她觉得有很多目光在看着自己,她就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张英俊的宿舍很整洁,不像一般的独身男人住的那样,像个猪窝。
田一梅坐在床上,看张英俊弯腰将影碟机接上,将影碟放到碟仓里,牛仔裤将张英俊的臀部包得紧紧的。
放上影碟,张英俊就坐在影碟机边的一张椅子上,离田一梅大约两米多的距离。田一梅觉得心里这才放松了一些。影碟放的是《人鬼情未了》,这个碟田一梅早就看过,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将这张碟带来了。
田一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一闪一闪的屏幕,张英俊忽然说,我们把灯关了吧。没等田一梅说什么,张英俊就起身关了灯,随后就势坐在了田一梅的身边。
田一梅的全身立即紧张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感到张英俊的手向她摸来,她的气都出不来了,身体就僵在那里。张英俊的手却越来越放肆,田一梅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忽然,张英俊的手停了下来,他伏在田一梅的耳边轻声问,行吗?田一梅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颤声说,行啊,行啊。
田一梅转过身,迎着黑暗中的那团温热的气息扑了过去……
田一梅走在寂静的马路上。夜已经深了,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田一梅觉得自己很累,两腿之间很痛,走在街上她还能感到张英俊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路灯很昏黄,拉得她的影子时长时短,就像在梦中……田一梅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觉得刚才就是在梦中。她深深地回味着张英俊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身体时的感觉,她只是觉得张英俊真是太有力了,他就像一股海浪,一波高似一波地冲击着自己,把她冲到了一片燥热的沙漠上。
田一梅走的时候,张英俊就疲惫地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他半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嘴角上斜挂着一抹满足的笑意。他的那个东西也软软地伏在那里,全没了刚才的勇猛。张英俊说,我送你吧。田一梅说,不用,我自己走。田一梅整理好头发,走到门口,猛地又回身跑到床前,在张英俊的嘴上亲了一下,就飞速地闪出门。田一梅听张英俊好像笑了一声,田一梅想,也许他是在笑我吧,但笑就笑吧,反正谁让自己是那么地喜欢他,谁让他是那么地惹人喜欢呢!
回到家,田一梅悄悄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灯都没有开,她本想就这么偷偷地进自己屋,她的手都摸到门把手了,方厅的灯突然亮了,妈妈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深更半夜的,你去哪了?
田一梅忙回头,对妈妈笑了一下,说,我们有一个同学聚会,大家玩得高兴,就晚了。
妈妈跟在田一梅身后,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田一梅,最后把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田一梅立即觉得自己的脸像发烧一样地红了,忙掩饰地说,没事,你休息去吧。说完就推开门,疾步走进了屋。妈妈跟进来,在田一梅的脸上扫了一遍,狐疑地说,你没啥事吧?田一梅说没事。妈妈说,你回来得这么晚,让金小山在这儿等了一个晚上,你得跟人家有一个交代。田一梅忙说,行,我一会儿就给他打一个电话。妈妈就说,好吧,你给人家打一个电话,这么大的姑娘家别总瞎跑。
等妈妈走出去,田一梅就立刻将门插上,她怕呆一会儿就会被妈妈发现什么。田一梅返回梳妆台前,打开旁边的台灯,她望着镜子中的那个人,镜中的人显得那么陌生,尤其是那双眼睛,田一梅觉得那双眼睛就像刚刚擦拭过的两颗珍珠,锃亮锃亮的。她伸手打开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日记,这本厚厚的有着浅蓝色封皮的日记里,记录着她内心的秘密,充满着或是忧伤或是快乐的时光印记。她握着笔,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今天这一切都记录在纸上,她最后写道:今天是改变人生的一天。写完这一句话就又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写了,改变什么呢?怎么改变?这些话怎么可以写在纸上,田一梅想,这一切都只能留在心里,留在心中那最隐秘最温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