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的效益越来越差,但好在是国有企业,没裁员但目前放假在家,薪水自然少了一大半。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艰难,我不得不琢磨是不是找个兼职来做。
早上送儿子上学,刚开门,我就看见1805号的邻居丁小兵从电梯里出来。我说,下夜班啊?他说,没,今晚夜班。看他一脸疲惫,我没再说话,急忙和儿子钻进电梯。电梯里人挺多,都赶着上班和上学,几乎逢层就停。有人说,这么高的楼两部电梯也实在不够用啊!真耽误时间。站我边上的一个男的说,电梯多不容易,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而且不收费。够意思咯。
有人“哧哧”压抑地笑着。我看着电梯里的数字,觉得我的生活就是这部上上下下运行的电梯,看似平稳其实暗流涌动,我们都是生活的乘客,一旦失去控制,注定在劫难逃,没有人会为你按下停止按钮。
把儿子送到学校后,我去菜场转了转,捎了几个菜回来。电梯现在空闲了,一路通畅直接到达十八层。我掏出钥匙开门,却看见1805的防盗门上插着一串钥匙。我把菜放在客厅,然后去敲隔壁的门。
门开了。丁小兵哈欠连天地看着我,我指指钥匙。他连忙拔下钥匙,连声说谢谢,并把我让进了屋内。他的室内结构跟我家不太一样,但面积差不多大。屋内很凌乱,桌子上摆着还没刷洗的碗筷,以及半瓶白酒。我递给他一支烟,准备坐一会儿就回去。
我说,你在哪个单位上班?
他说,生活服务公司。
我说,哦。那倒挺清闲。
他说,清闲的地方拿不到钱。穷清闲。
我说,你一个人住这儿?
他说,女儿今年刚上大学,老婆离了。
我说,离了?
他说,是啊,结婚前她倒是老实本分,结婚后就成天“蹦嚓嚓蹦嚓嚓”跳交谊舞,最后终于跳走了。
我说,你女儿学什么专业?
他说,别提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舞蹈专业。现在我看见跳广场舞的大妈,都想冲上去砍断喇叭的电源。
我说,这房子你一个人住倒不显得小。
他说,其实十几年前单位就给我分过房子,后来因为打赌机卖了。婚也离了。
我说,赌博那玩意可千万别沾。你人脑哪能斗得过电脑呢?
他说,斗不过就来硬的!
我说,你这小身板,实在看不出有那么大威力。
他说,可别小瞧我。当年我可是江东菜刀队的副队长。听说过吧?
我说,菜刀队我听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江东商场一带很有名。但,你的名号我好像没听说过啊。
他说,确实,我这个副队长是个文职,也就是到处用粉笔在墙上写一些“某某你等着”之类的标语。
我说,难怪呢。反正游戏机最好别沾,有钱多花点,没钱少花点,怎么样都能过。
他说,是啊。这道理我懂。
又聊了片刻,见丁小兵神色愈发凝重,我便起身告辞。我先是在厨房洗菜,接着洗儿子昨晚换下来的校服,然后去阳台晾晒。刚把第一件衣服晒出去,我忽然看见对面姑娘正蹲在她的阳台一角。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她,以为是一团衣服扔在阳台上,她穿着黑色内衣,抱着双膝蹲在阳台上抽烟。我赶紧转身,抱起湿漉漉的衣服快步逃进了客厅。
我把衣服挂在卫生间里沥水,然后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准备午饭。但我心思不集中,时不时想看一眼对面的阳台。我把脑袋向下微倾,眼睛努力向上抬,阳台上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我只看见她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关着,卧室防盗窗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
我抬起头,四下寻找她。她在客厅,上面穿着一件紧身衣,下身是连裤袜,正把两张椅子并排放着。她先是压腿、下腰,接着右手搭在椅背上,右脚尖立于地面,左腿绷直缓慢打开、伸展,左手抬起,成弧形越过头顶,背对着我保持不动。
这不是标准的芭蕾舞姿吗?这是我没想到的。难道她是芭蕾舞演员?至少说明她喜欢芭蕾!这年头喜欢高雅艺术的人实在不多,就连逼着小孩子学艺术的家长,也很少会选择学芭蕾,多半是学钢琴,学跳舞也是选择拉丁。
我点起一支烟,继续看着她。
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又拿起手机翻看了一番,放在桌上,随后连续跳了一段。她的舞姿与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她的舞姿看上去更优雅、更轻盈,有时会跳出我的视界。
我正看得入迷,手机却响了。是前妻打来的,她说今天周末,儿子她接回去,周日晚上再送他回来。
放下电话我就不知干什么了,对面姑娘的芭蕾已经结束。我躺在床上,打开电视,翻了一遍频道,没感兴趣的内容,我最喜欢看的节目《新闻联播》还要等到晚七点。
我爬起来站在厨房抽烟。厨房窗户很小,我朝对面看了看。她不在,房间里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每到傍晚时分,我都能看到对面姑娘家里亮起的灯,我知道客厅那盏灯从来就没关过,其他房间的灯也从未点亮过。她总是在晚八点左右洗澡,背着包出门,几乎夜夜如此,而她回家的时间则不固定,但都是在零点左右。
我已经掌握了她的作息规律,上午练一段芭蕾,然后睡觉,下午不见踪影,天黑后洗澡出门,深夜归来,再次洗澡入睡。她的家里没有电视机,没有窗帘,也没见过她在厨房做过饭。
我曾经在一天中午,看见她家里来过一个中年女人,应该是她妈妈。她妈妈解下围巾,脱掉羽绒服,拿着抹布和拖把在房间里搞卫生,还把衣橱里的衣服整理了一番,临走前把卧室里的垫被晾在了室外的伸缩衣架上。她关上窗户,朝我这边看了看,又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忙完这些,她在床上躺了片刻,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表情似乎很激动。放下电话,她穿上衣服,又在室内来回走了一圈,然后在客厅墙上按下灯开关,走了。
那床垫被在阳台上挂了两天,这期间还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雨夹雪过程。我看着那床垫被孤零零地在衣杆上摆来摆去,不知道那个姑娘晚上是如何睡去的。第三天,垫被不见了,我朝楼下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对面的姑娘就像一首歌,白天听它的时候感觉稀松平常,每到深夜,当我又听到它时却特别好听。就如每天傍晚,我都能听到远处教堂传来的钟声,时而悦耳时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