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衬着白莹莹的霜反射进屋里,卢梨花以为天亮了,她一骨碌爬起来。
“才几点,你就把我劐娄醒。”常兴明觑着惺忪的睡眼嘟囔。
卢梨花借着窗户上的月光看表,才三点半。是早了点儿。她想和衣再侧歪一会儿,常兴明粗重的呼噜声,让她厌恶地皱起眉头。卢梨花索性趴在玻璃窗上看老榆树,“嘻嘻,你要做新娘子啊。”他自言自语。原来,老榆树披了一身毛茸茸的树挂,宛若新娘子身上缀满流苏的婚纱。卢梨花回头望一眼常兴明,他正张着嘴抽气,她知道一会儿定是一串荡气回肠的呼噜。常兴明不待见老榆树,他只要看见卢梨花坐在炕上盯着老榆树发呆,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卢梨花简直就是与高三一个鼻孔出气的癞蛤蟆。高三整一堂子仙人,不是烧香就是上供,弄得乌烟瘴气。而她就神神叨叨地对着“妖精树”使劲。还真像一家人。
据常兴明他妈说,窗口这棵孤零零的老榆树是修中东铁路时“老毛子”栽下的。常兴明叫它“妖精树”,只要一喝酒,他就撒酒风要把妖精树砍了。卢梨花就像只老母鸡似的张开双臂贴在树干上,说你要砍它就先砍我吧。常兴明手里的菜刀咣当地摔到菜板上,他知道砍树还能将就,杀人得偿命。
卢梨花不想听常兴明刺耳的呼噜声,她穿上那件红白碎花棉袄来到外屋。此时,揉面有点早,面醒时间长了跑碱,烤出的烧饼就失了松软脆香的口感。炉火被湿煤压了一宿,死气沉沉的没有朝气。卢梨花用一块湿抹布遮住炉口,小心翼翼地把炉篦子下积了一宿的煤灰透出来,炉膛下瞬间就一片通红。她又在炉膛内的煤饼上捅了三个眼,上下通气,三条夹着浓烟的暗红火苗就“嗵”地一声蹿出来,一股轻微的热浪也扑在卢梨花的脸上。炉子的火不能浪费,她把铝锅坐到火上,一勺小米一勺大米淘好下到锅里,盖上锅盖后,她又往炉子底下扔四个麻皮土豆。上高一的常美美只要一睁开眼睛就喊饿,就着香喷喷的二米粥和腌透的雪里蕻吃烧饼,美美的早饭也说得过去。卢梨花自己吃烤土豆就顶饱。常兴明无论是早上还是晚上,都要捏着酒壶喝上一口。他皱着眉头说破土豆有啥好吃的,看着都烧心都吐酸水,真是个穷命相,怎么看都不是发家的娘们儿。平时卢梨花一瞪眼常兴明就不吭气了,只要喝上酒,就算她把眼珠瞪出眼眶也白费。只要有一口酒垫底,常兴明的英雄气概就空前地高涨。卢梨花就好这口,又不想听常兴明捏着酒盅数落。她一吃烤土豆都蹲到面板下紧着吃,面得起沙的土豆噎得她直打干嗝。常兴明没好气地拍打着面板上的面,“吃个破土豆也急三火四,又不是偷男人。”
卢梨花本来已经弱下去的嗝声,又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像刚凫水上岸的大鹅。
卢梨花吃力地端过面盆,她拽起一绺面,蜂窝均匀,她抿嘴乐了。卢梨花给面使上碱后,往屋里瞭一眼躺在炕上的常兴明,他还睡着。左膀子受风,揉面使不上劲,揉不透的面烤出来的烧饼发艮。她又看一眼里屋,咳嗽两声。常兴明第一次没用她三番五次地叫,就趿拉鞋起来了。“又烤土豆了,我都闻到香气啦。”常兴明青黄的脸软得像一团面。
“你看着都烧心吐酸水,咋还能闻出香?”卢梨花盯着面盆。
“面发好了?今儿个我搋面。你不是膀子疼吗。”常兴明两只手不由分说地插到瘫软的面里。“其实我一天搋个三五十斤面也不算啥,当锻炼了呗。”
正在火上炒芝麻的卢梨花,没搭话。或许常兴明早已习惯了她有一搭无一搭的状态。他专心地揉面。炒好了芝麻,卢梨花给面使碱、揪团、擀饼、压花、滚芝麻、上炉,她做起来得心应手。没一会儿,电烤箱发出吱吱的响声,就宛若一群争抢米粒的老鼠。炉子上粥锅的热气也袅袅地蹿到屋顶,天花板上积了一层饱满而又晶莹的水珠。水珠个个都怀着哪怕粉身碎骨,也随时要扑下来享受人间生活的决心,贪婪地俯视着这对男女。
第一炉烧饼仿佛出阁的女子,怀着羞涩和向往,迫不及待地出来了。卢梨花用手指尖点了其中的一个烧饼,一股热气滋出来,她急忙把手指含在嘴里哈气。
“烫着了吧,你老用手摸它干啥?”常兴明数落女人,还凑上前去,“让我看看,要是起泡了就抹点豆油?”
卢梨花垂下手,说:“哪有那么娇气。”常兴明在她身后嘻嘻地笑出声。第二炉烧饼入炉,常兴明掸掉身上的面尘,拿过酒壶坐到炉子边。常兴明先是自言自语,然后就大声地说起来:“俩膀子焦酸,我说买个搅面机就舍不得花钱。”他咂口酒又继续说,“再说,人家篜馒头烙饼都用酵母粉,就你还使碱。使碱的面揉不透揉不开,就红一条白一块,别说卖呀,自个儿吃都瞅着不顺眼。”
正在清洗面盆的卢梨花瞥他一眼,把手里的刷子啪嗒地扔到盆里,“一喝上酒就磨叽这事儿,咱是比别人挨累,可老主顾们不也冲着纯手工烤的烧饼才来的。要不是靠‘手工’这块招牌,还不早就让人挤对黄了。现在的生意多难做呀,咱不能自个儿砸饭碗。”卢梨花说话时尽可能地和风细雨。
“就这破铺子还叫生意,无非是饿不死也撑不着的小作坊,真是女人见识。”常兴明唾沫星子溅到炉子上。
“你说不是生意,那孩子大人还不是靠它吃饭,你以为我愿意挨这个累,我也知道吃香喝辣的好……”卢梨花的声音高起来。
“一睁开眼睛说话,就没好气儿。”美美倚在厦屋的门框上。
“不知道你妈作啥妖,二半夜就起来折腾,整得别人也睡不好觉。”常兴明的话匣子打开,很难关上。
“来回过火车像地震,你都照睡不误,我还能影响你睡觉。再说,你那呼噜声快赶上火车鸣笛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卢梨花不想再和他争论,她笃信,早晨生气一天不顺。她为美美盛一碗黏糊的二米粥放在面板上,让她快梳头洗脸吃饭。美美冲常兴明翻着白眼,转身进了里屋。卢梨花瞄一眼墙上的电子钟,麻利地挑起堆在墙角的红布幌子,挂到房檐的铁钩上。
门,吱扭一声响,一股清凉像淘气的小狗汪地一声扑进来。只要卢梨花挑着沾满油污的幌挂到房檐下,高三一定是烧饼铺的第一个顾客。“离老远就闻着咱家烧饼的香气,还来六个。”
卢梨花撂下手里的活,要为他捡烧饼。
“我来。”常兴明笑嘻嘻地放下酒壶。
“唉,跟你说,我昨晚又做梦了,看来这回我要成了。”高三瞟一眼卢梨花,神秘兮兮地对常兴明说。
“说说看,老仙又给你托啥梦了?”常兴明一本正经地问。高三摇头,说吃了饭好开板,有三双鞋急等要,若是想听,就去他家。眼窝黢青的高三托着一袋烧饼,再次瞟一眼卢梨花,兴冲冲地走了。高三和常兴明是发小,俩人从上小学一直到初中毕业,都在一个班。娶了女人后,又都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成了邻居。
老房子下窖,家家都在门里修三四个台阶。太阳吝啬又势利眼,专挑高门大户关照,很少把光亮照进低矮的窗户里面。因此,这趟铁路街的家属房家家都黑黢黢的,只要进屋就得开灯。可谁家也不想搬离,一来是热土难离,二来是老房子虽然低矮,却占着临街的优势,又是站前的黄金地段。于是,家家户户都向大道延伸接出几平方米。利用这几平米开起了粮油店、干果铺子、日用品批发。不到一年,这里就形成了规模。开始别人家干的时候,卢梨花还没觉得有啥甜头可图,直到高三第一批从酒厂下岗后,也在主房前接一个砖门斗,并在门斗里开起了掌鞋铺。眼看着掌鞋铺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卢梨花心里开始泛酸,可她还清高地想,“掌破鞋有啥出息,谁家好老爷们儿干这个。”那时候,常兴明还在酒厂里上班,每月十号都有工资进项。
“梨花,鞋要是坏了就拿来修啊,保证整得像新鞋。”高三正给一双女人的高跟鞋底粘皮子。
“这个殷勤你可献不上,人家的鞋坏了不修,直接买新的。”高三老婆张寒霜双手袖在棉袄袖筒里,笑呵呵地看着卢梨花。她的话听上去像是抬举,可卢梨花觉得她是在奚落自己,当然也有几分嫉妒。毕竟,常兴明还端着铁饭碗吃饭。卢梨花发誓,再也不去高三家。
可张寒霜却一反常态来她家串门,袖手往当地一站,让她看自己的新靴子好不好看。张寒霜扭动着粗壮的腰,炫耀着脚上的鞋。卢梨花吃着烤土豆,故意吧唧出响声,半天才轻描淡写地说她脚肥,把鞋都撑走形了。张寒霜不生气,过几天又穿一双坡跟,鞋腰上还带一圈毛的黑色皮鞋,她说这鞋在大城市可流行了,是高三去省城进修鞋料时买的。还说,要是卢梨花喜欢,等高三再去进货时捎一双回来。
卢梨花肚子都气鼓了,呼呼地喘粗气。晚上,她鱼一样钻进常兴明的被窝,柔声细语地说也想在门前接出个门斗,开个烧饼铺。小时候,她看姥姥烙火烧,用烙火烧的法子烤烧饼肯定行。
“得了吧,满大街的馒头店、饼屋,就你烤的破烧饼还不把老底赔进去。”常兴明的手顺势在女人身上像蛇一样的游走,嘴也贴过来。
“我还没烤,你就说不行?”卢梨花翻身躲开他。大概是想到自己没本事把门斗盖起来,她又软下脸,说就算不开铺子,接间房子也宽绰宽绰。再说,开个铺子能咋地,房子又不用租,就是搭点面和油呗,自个家也挡不住吃……男人想了想,搂住她的肩膀说:“那你得先让我乐呵,要是侍候不好我,盖房子的事儿免谈。”
若是平时,卢梨花早就冷下脸推托,可今天她豁出去了。男人气喘吁吁地忙活半天,气急败坏地从她身上滚下来,问她就不能拿出点真格的配合一下?卢梨花第一次没有被男人揉搓得心烦气躁,她望着房笆盘算着盖房子的事儿,等挣了钱就一天换一双鞋,一星期换件衣裳。
烧饼铺在爆竹的爆炸声中,热热闹闹地开张了,卢梨花兴奋得两腮像打了胭脂。她对来看热闹的张寒霜说,“嫂子,这回你不爱做饭就吃烧饼,保管你吃这顿想下顿。”
张寒霜一撇嘴,“你大哥爱吃面,我和胜利都爱吃米饭。”高三儿子高胜利和美美是同学。开张才两天,卢梨花就蔫头耷脑地没了精气神儿,稀落地来两个买烧饼的,大多是赶火车的旅客。可防火的、收电费的、工商税务,卫生防疫的比顾客来得还勤。进门就绷着脸吆喝着要查这个证件收那个费,卢梨花无奈地交了费用。几天下来,她就被弄得心绪烦躁。工商所的刘博从门前经过,他嘀咕说现在的人动作可真快,开个铺子就像房檐底下长出的狗尿薹。刘博进屋,卢梨花以为又来收费的,就大吐苦水。说自己刚开张,这个费用那个费用交了好几笔了,还没赚先搭钱了。刘博说自己不是来收费的,路过进来看看。刘博说她够实诚的,哪有没挣钱先缴费的,费用先缓缓再交。卢梨花感动得给刘博装了十个烧饼,反正卖不出去也吃不了。刘博也没客气,只是临走时把烧饼钱压在喝水的杯子下。
十月底,酒厂被一家公司收购,像常兴明这样用土办法烧酒的技工,都被动员下了岗。这家公司要把酒厂做大,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常兴明心里窝火,就和车间的几个技工撺掇如何上访。他的心思不在烧饼铺上,也打心眼里没瞧起女人做的营生。卢梨花如同拴在碾子上的驴,没人卸套就下不来。高三每天都过来买六个烧饼,趁买烧饼的空儿跟卢梨花唠两句,“梨花,要是再磨豆腐脑就更好了,松软酥脆的烧饼就豆腐脑,那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
卢梨花咧了咧嘴,说:“生意不好,也不敢往大了想。”
高三让她别灰心,自己保证天天吃她烤的烧饼。卢梨花心说,天天吃也就六个。就靠他买这六个烧饼,赔个底掉还白搭了工夫。想归想,卢梨花还是像恭敬财神爷似的感激高三,每天烧饼一出炉,她就用纸袋先装上六个。开业之前,卢梨花特意定做了纸袋子,她说烧饼用塑料袋装,热气跑不出去,湿溻就不酥脆了。一直躺在炕上怄气的常兴明,看到高三天天来买烧饼,他一骨碌爬过来,蹿过去夺下女人手里的袋子。常兴明表面热情地跟高三打招呼,可他却在心里狠狠地骂,“像只狼似的老惦记别人圈里的羊,小心我这杆猎枪走火,跑到你屋里去。”每次,他都冲高三的背影呸吐一口。卢梨花不屑和常兴明计较,她的心思都在卖不出去的烧饼上。半个月过去了,生意还一点起色都没有。除了高三坚持天天来买六个,铺子里的人影寥落。有的人还只买一个,说是尝尝,一个烧饼再搭个纸袋子,基本没赚头。
“不让你整,偏不信。这回好,卖不出去的烧饼吃不完,明儿个还不吃烧心。”常兴明捏着酒壶抱怨。
卢梨花没心思跟他掰扯,她心里琢磨咋能让生意好起来,一家人总不能坐吃山空。每一炉出来,卢梨花都尝尝。平心而论,她也觉得不错。特别是椒盐的烧饼,酥脆可口,吃到嘴里,满嘴都飘着花椒的香气。“大哥,你说实话,烧饼的味道究竟咋样?”卢梨花问高三。高三诚恳地点头,说味道没得挑,百吃不厌。张寒霜撇嘴说还行,她恶狠狠地白了高三一眼说,“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整天贪吃,别再吃倒了牙,吃伤了胃,吃得上吐下泻……”
每天只发十斤面,还是卖不出去,卢梨花嘴角起了一串黄亮亮的水泡。她坐在炕上呆呆地盯着窗前的老榆树,“老榆树,你说,烧饼铺真要关门啊?”一阵微风袭来,锯齿的叶子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卢梨花不顾裂了口子的嘴唇,咯咯地笑出声——在她看来,老榆树是在摇头。卢梨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来,应该做广告,要不人家咋会知道有个好吃的烧饼铺呢?卢梨花从老榆树那儿得到了灵感和信心,她一抹腿跳下地,拿过特大号的铝盆发一大盆面。
“你疯了,十斤面都卖不出去,又发那么多面干啥?”常兴明差点把酒壶摔出去。卢梨花发好面就躺下睡觉了,这一夜,她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第二天早上,卢梨花把新出炉的烧饼,两个装一袋,还在每袋烧饼里配上一小袋咸菜。卢梨花一口气走了七条街,“祖传的手艺,纯手工烤的烧饼,您尝尝。门面在铁路街,纸袋上有门牌号。”
一上午走下来,卢梨花嗓子干疼,宛若扎了鱼刺。生意果然渐渐地好起来,卢梨花很得意自己上门做广告的举动。常兴明不屑地耷拉下嘴角,“卖得再好,也就挣俩一脚踢不倒的钱儿。要想穿新鞋买好衣裳,等哥给你挣吧。”
这些日子,常兴明从炕上爬起来就往外跑,卢梨花一个人支撑着烧饼铺。她弄不明白,常兴明天天跑外面干什么,还喝得醉醺醺的,家里的活儿一点都指望不上。卢梨花疑惑地盯着刚从一场宿醉中醒来的常兴明。
“我一个老爷们儿还能老在家憋着,反正,没出去养女人就是了。”常兴明眯缝着眼睛理直气壮。
“量你也没胆,更没那个能耐。”卢梨花闪身去了外屋。
“啧、啧,瞧不起我是不是?”常兴明被女人说到了疼处,盯着她的背影刚要呸一口唾沫,一想到女人不是高三,就咽回了唾沫。常兴明今天没往外走,在家里又待得无趣,便来到高三家。高三正捧着一只女人的高跟鞋抛光,张寒霜抄手站在他身边,腆起的肚子宛若身怀六甲的孕妇。“啧啧,今个咋有工夫串门子?”张寒霜阴阳怪气。
“你就欠高三修理,改明儿让他把你嘴缝上。”常兴明习惯性地呸了口唾沫,挑衅地看着她。
“啧啧,俺家老爷们儿就会修鞋,不像你家那位不光会修理你,还会烤烧饼。”
高三说他俩见面就掐,说不定前世是夫妻俩,打离婚了。这世做邻居,还带着前世的积怨。高三也知道,张寒霜从心里嫉妒杨柳细腰的卢梨花。
“看出你有钱了,她肚子都鼓起来了。”常兴明嘻嘻地笑。
“就是,她哪能跟梨花比,你看人家那身材,那脸蛋,根本不像四十岁的女人。你娶了她,是前辈子积了大德。”高三甜嘴抹舌地夸赞卢梨花。
压在常兴明心底的一股酸水涌上来,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老看别人的老婆好,我看嫂子胖得热气腾腾的,像刚出锅的馒头。”
“行啊,你看张寒霜好,咱俩换。”高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常兴明乜斜一眼高三,“别磨牙了,赶紧给我找茶缸子倒水,都渴冒烟了。”常兴明没想到高三厚颜无耻地说要换人,他没好气地喝一口水,“别扯淡,说说你的事儿,到哪个层次了?”他真想把热水泼到高三的脸上。高三引常兴明走进里屋,掀开一块红布帘。一张红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常兴明仔细一看都是人名。“高张氏、高利满、王学仁、张殿堂……”常兴明一脸迷惑念着红纸上的名字。高三用手肘拐他一下,让他别念出声,他说这都是自己逝去的先人,他们修行得道后上了堂子,通过他,用他们修来的道行,解救苦难的芸芸众生,为劳苦大众指点迷津……高三说得唾沫星子都崩到常兴明的脸上。常兴明忍住笑,说高三把自己都说成救世主了。
“你严肃点,要是不信就别到我这儿来。”高三瞬间变了脸色。
常兴明收敛起笑容,说:“行行,我严肃点,最近我要做点小买卖,你给我掐算掐算要防范点啥?”他一本正经地看着高三。
“看在梨花的面子,也看在咱俩一起长大的分上,求我家老仙给你指点一下。”高三点燃一把香,虔诚地举过头顶拜了三拜,插到香炉里。高三坐在凳子上,食指弯成勾形敲着桌子,常兴明一脸迷茫。高三还敲,他只好问是什么意思?
高三一梗脖子说:“压堂子的香钱。”
常兴明扑哧乐了,“啊,哦——我忘了、忘了。”常兴明从上衣兜里摸出十块钱放到香炉前。高三闭上眼睛掐着手指头默默地念叨着,嘀咕了半天,高三才睁开熊猫一样的眼睛,盯着常兴明看。
“说话呀,死盯着我干啥?”常兴明不自在地摸一把脸。高三看了半天才劝他别出去得瑟,说他这个买卖十有八九挣不到钱,还会惹祸上身。高三说他根本没外财的命,别瞎折腾,在家帮衬一把梨花,把烧饼铺做大,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多好。那么好的女人你不好好稀罕,再弄丢了……常兴明眼珠子瞪得快要鼓出来,他霍地站起来,“操,这话是你家老仙说的,还是你的心里话。卢梨花自己丢不了,就怕被狼叼去。”
“咣当——”被摔上的门震得高三直眨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