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到学校，朱阳就对丰富说：“甘老师让狗咬了。”丰富听得发呆，说：“你瞎讲，甘老师怎么会被狗咬了呢？”朱阳说：“不骗你，真的，甘老师是被我家的狗咬的。”丰富问：“你家的狗跑到甘老师家去咬了他？”“不是。”朱阳就像讲故事一样把甘老师怎么被狗咬讲了一遍：“我不是这几天没来嘛，我想，反正是补课来不来没什么关系。要紧的是我家正在盖房子。我爸爸看了老皇历，选定了2月5日上梁，正好是阳历十二月二十日，两个双日子。皇历上讲这一天上梁好。农村盖房子上梁是大喜事，亲戚朋友都要来祝贺的。4号上午班上开完会，我一回家，我爸爸就叫我一家一家地通知亲戚朋友，5号来我家喝喜酒。5号我家上梁，我怎么来上课？我写了个请假条让洪玉山带给甘老师了。甘老师又让洪玉山把我的请假条带回来了。甘老师在我的请假条上写了一句话，头等大事是上课，还打了三个感叹号。我把我的请假条给我爸爸看，我爸爸看了一眼，接过去就撕碎扔进灶膛了。我爸爸说：‘头等大事是上梁，上完了梁再去上课。’没有办法，我就在家帮忙，忙里忙外，也不知是忙什么，反正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农村的事你不懂，规矩多，礼节多，左了不是，右了不行。我就像个算盘珠子让爸爸拨来拨去，拨得我死去活来。上过梁，我想歇两天就来上课，没想到甘老师昨天晚上到我家去了。甘老师是骑自行车去的。我们村子外面那一条路不好，坑坑洼洼的。甘老师骑不了车子就推着走。我们家以前甘老师去过。你还记得吧，我上初一的时候，他到我家家访，他一进我家看见我爸爸在打麻将，走上去就把桌子掀了，说：‘我在家长会上讲过，我教的学生，哪一个家长也不能在家里开麻将桌打麻将，开麻将桌打麻将我就掀了麻将桌，而且小孩子我也不管了，管了没用。’甘老师说话算数。掀了我家的麻将桌。我爸爸一句话也没说。那一阵子，你也是知道的，甘老师不管我，别的老师也不管我，我做的作业怎么交上去怎么发下来，没老师改。后来还是我爸爸托人找到周校长做了甘老师的工作，他才管我。”丰富问：“那这一次甘老师说头等大事是上课，你爸爸怎么就敢说头等大事是上梁呢？他不怕甘老师了？”朱阳说：“盖房子上梁高兴，得意忘形了吧。”朱阳没说完，上课的铃声响了，丰富和朱阳只得进教室上课。第一节课是甘老师的语文课，甘老师果然没来，来上课的是杨老师。杨老师说：“甘老师有点事，和我调一下课。”课上到一半，丰富后面的裴玲玲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甘老师让狗咬了。往前传。丰富看过给同桌马浩看，马浩看完把纸条传给前面的陶雁了。马浩传过纸条，问丰富：“甘老师怎么会被狗咬了呢？”丰富小声说：“昨天甘老师到朱阳家家访，是朱阳家的狗咬的。”马浩立刻侧了身子，向坐在靠窗口的朱阳竖起了大拇指。朱阳看见了马浩的大拇指，但是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一下课，马浩就跑到丰富面前说：“我们不报仇，朱阳家的狗替我们报了仇。这是他捅破我们足球的下场。”丰富没有理会马浩，跑到朱阳面前问：“你家的狗是不是疯狗？”朱阳说：“不是疯狗。”丰富说：“那还好。”跟着丰富跑过来的马浩说：“让疯狗咬一家伙才好呢。”丰富抬起一只脚向马浩踢过去，马浩仰倒在地。丰富不明白，马浩何以这样幸灾乐祸？朱阳不明白，丰富何以关心朱阳家的狗是不是疯狗？丰富为什么要把马浩踢倒在地呢？
放学的时候，朱阳和丰富一道走。朱阳问丰富：“我只跟你一个人讲了，班上的同学怎么知道甘老师被我家的狗咬了呢？会不会是洪玉山说的呢？洪玉山也不知道呀。”丰富说：“别管了，你还是说甘老师怎么被狗咬的吧。”朱阳说：“甘老师推着车子刚走到村口，迎面就窜出几只狗来，有一只狗是我家的。几只狗对着甘老师就叫，一边叫着一边向着甘老师扑过去。甘老师可能也有些怕。就把车子往地上一推。车子倒在地上，哐当一声，把狗吓跑了。甘老师就又扶起车子。甘老师刚扶起车子，那几只狗又从黑暗里窜出来。叫着叫着又向甘老师扑过去。甘老师又把车子往地上一推，又是哐当一声。这一声，也响得很，但是狗不跑了，一起围过来，向甘老师身上扑。甘老师蹲下身子，用手摸了几块石头，向狗砸去。天黑，也不知道他砸没砸到狗。恐怕没砸到，狗不跑嘛。甘老师直起身子来的时候，一条狗扑过去咬了甘老师，咬的是腿。”丰富问朱阳：“你是怎么知道咬甘老师的那只狗是你家的狗？”朱阳说：“我家的狗咬过甘老师就跑回来了，它的嘴还衔着一块布。我妈妈看见了，就骂：‘死狗，又咬人了？’我妈刚骂完，甘老师就站到了我家门口。甘老师喊我：‘朱阳朱阳，快，我被狗咬了。’‘甘老师的裤脚破了一块，你说不是我家的狗咬的还能是谁家的狗？’我妈妈一看见甘老师就慌了。甘老师又讲被狗咬了。我妈妈扯了嗓子就喊我爸爸。我爸爸蹲在后院的茅坑里。听见我妈妈喊得急，提了裤子就跑出来。我妈妈对我爸爸说：‘甘老师让我家的狗咬了。”我爸爸说：“快，快到麻二婶家要点江猪油来。”我妈妈从麻二婶家回来，两手空空，说：“麻二婶家的江猪油去年就没有了。”甘老师在我妈妈没回来的时候，对我爸爸说：“明天叫朱阳去补课，补课是上新课，他不去往后怎么跟得上？朱阳成绩不错，有希望考取一中的。”我爸爸说：“好好好，明天就叫朱阳去补课。”甘老师看看我妈妈两手空空，就说：“算了算了，我还是赶快回去，去防疫站”’我妈妈叫我送甘老师到村口，甘老师对我说：“朱阳啊朱阳，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了，不要耽误了时间。下个学期就是初三了，初三就是百米冲刺了，还不紧张起来？你爸爸妈妈都是农民，又没有什么文化。他们的眼睛看地皮的时候多，看天空的时候少。但是你不能，你要抬头看天，往前走，千万不要停步。”走到村口，我问甘老师：‘咬得疼不疼？’甘老师说：“还好，回去到防疫站打一针狂犬病疫苗。不碍事的。”“我要送甘老师去防疫站，他死活不让。甘老师就一个人推着车子走了。我回到家里，爸爸已经把我家的那条狗吊在树杈上，勒死了。爸爸说剥了狗皮，好好硝一下，送给甘老师做褥子。”丰富问朱阳：“你能肯定你家的狗不是疯狗？”朱阳说：“不是，我家的那条狗咬过好几个人，都没事。”丰富好像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是狂犬病病毒在人体内的潜伏期很长，现在没事，以后会不会有事呢？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地就替甘老师担心起来。
甘老师下午仍然没有来。
晚上。丰富把甘老师被狗咬的事情告诉了爸爸。爸爸说：“甘老师也是的，放假补课又不是正常时间上课，去家什么访呀，不来就不来呗。”妈妈说：“学生不来上课，甘老师要是不去家访，那还是甘老师吗？家长都想把孩子送到甘老师班。不就是冲着他对孩子的负责任精神吗？”爸爸说：“那倒是。”爸爸从书橱里取出，先查部首，后查字，查到狂字，翻到了818页。爸爸喊丰富一起看。爸爸一句一句地念：“狂犬病，狂犬病毒引起的一种急性传染病。主要由狂犬咬伤、抓伤而传染。病人有怕风、兴奋、瘫痪等症状；因喉头痉挛而不敢饮水为其特征，故又称‘恐水症’。病人呈现极度的神经兴奋而致狂暴和意识丧失，最后全身麻痹而死。病死率极高……”
丰富愣愣地看着，看着看着，感觉到胸口一阵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