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时令已进入初秋。在江南大地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农民冒着战火硝烟种植的禾菽已经成熟,即将开镰收割了。是啊,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农民要收获用汗水浇灌出来的禾菽,全中国四万万同胞也要收获八年抗战用血肉换来的胜利果实了。
8月21日,一轮红艳艳的秋阳普照江南大地。上午10时许,有一架特殊的飞机在汉口机场起飞,经过常德上空向西南方向飞去,飞行高度在3500米左右。这架飞机是用战斗机改装的非武装运输机——97式双引擎机,机身漆着绿白色花纹,机身及机翼上共漆日本国旗6面。漆皮脱落,斑斑驳驳,而且布满弹痕,显得很寒酸。但特别显眼的是,机尾还拖着两条长3米的红色布带。难道主人要把它打扮成“新娘”?
飞机的轰鸣声引起了地面上人们的注意,许多人都用好奇的眼光仰望着它。在近十年的战火硝烟中,中国人所见的飞机可谓多矣,种类也不算少,然而还从未见过披挂红布带的飞机。那鲜红的布带衬着碧蓝色的晴空,拂着云彩,确实标致而新鲜。这年头,老百姓对飞机尤其是日本的飞机都有一种恐惧心理,因为这凶神恶煞的家伙会“下蛋”,扫机枪子弹,而这架飞机怎么就变得“文明”了?真是破天荒呢!老百姓哪里知道,原来这是载着日本降使前往芷江投降的飞机,机尾所系的红布带,即是降使专机的特殊标志。
知道内情的人们非常庆幸!曾几何时,日本鬼子呼喊着“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的口号,用魔鬼的音符,高奏着魑魅的狂想曲,欺侮压迫我们多少年!烧光、杀光、抢光,恣意践踏中国的领土,屠戮中华民族的同胞,抗日战争,中国有2100万军民伤亡,近乎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伤亡军民的一半,造成1000多亿美元的财产损失,这更是他国无与伦比的,弄得我们“无村不戴孝、处处闻啼声”。然而,玩火者必自焚,古今中外,莫不如此。今天,中国政府命令他们乘着挂有红布带的飞机去洽降了!
这次日本降使的飞机,还真有来头呢。据《今井武夫回忆录·飞往芷江》一文中说:“为了顾全日本军最后的体面,我们乘用的MC机是借用总司令官的专机,它……不仅漆皮脱落斑驳,而且满布弹痕,越看越觉得寒酸,实在也是万不得已。”这架飞机从南京出发,在汉口停留一宿,今日直飞芷江。因此它在中国领空飞行时,沿线的中国各武装部队都对它大开绿灯,时刻保持警惕的高射炮也都保持沉默,就让它招摇而过吧!
飞机内共有8个日本人。戴硬壳帽穿军服架黑边眼镜的是今井武夫;另两个全身着军服的是参谋桥岛芳雄和前川冈雄;穿灰青色西装的是翻译官;4个航空员中,3个也穿军装,一个衬衣军裤。
中日双方决定在芷江举行洽降会谈,是时任军委会委员长蒋中正根据国内外的战事形势向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通过急电敲定的:
——7月26日,美、英、中对战争已成败局的日本发出《波茨坦公告》,限令其无条件投降。
——8月6日、9日,也就是湘西会战结束两个月后,美国空军两次使用原子弹,袭击了日本广岛及长崎。
——8月8日,苏联红军进入我国东北,苏联正式对日宣战。
——8月10日,日本政府鉴于侵略战争失败的命运无可挽回,通过东京电台广播,照会中、美、苏、英各国,表示愿意接受波茨坦宣言的各项规定,向联合国无条件投降。
——8月11日,美国国务卿代表中、美、苏、英四国答复日本,接受其投降请求。
——8月15日,国民党行政院正式接到日本致中、美、苏、英的投降电文。其电文的大意:一是关于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宣言的各项规定,日本天皇“业已颁布敕令”;二是日本天皇保证实行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创造条件,准备下令日本所有海陆空军停止行动,交出军械。
8月15日中午,在重庆的蒋中正急电驻南京的日本侵华最高指挥官冈村宁次大将,令其速派代表至江西玉山机场洽降,要求日军对所有的武器装备应“保持现有态势”,“听候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之命令”。
——8月17日下午,冈村宁次复电蒋中正,派今井武夫总参谋副长等为洽降代表。当晚蒋中正又致电冈村宁次,说因玉山机场跑道损坏,不能使用,决定改为湖南芷江机场。
——8月18日,蒋中正又复电冈村宁次,要求日方代表必须于8月21日到达湖南芷江,并规定前来芷江洽降的日方代表人数不得超过5人,航线为自汉口机场起飞,经常德上空,直飞芷江,以及乘坐的机型、飞行的高度、飞行的时间、日机的识别标志和联络方法等。关于日机标志,规定“在机翼上下各添带有光芒之日本国旗一面,并于两翼末端各系以4公尺之长红色布带条一,以资识别”。
——8月19日下午6时,冈村宁次复电蒋中正,除提出些技术性问题外,关于来芷人员的其他行动规定,均表示“依照尊电办理”。
今井武夫是作为侵华日军最高指挥官冈村宁次指定出席芷江洽降的日方“全权代表”,这绝不是冈村的随意决定,而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反复斟酌”后得出的“最好人选”。今井武夫,这个身材并不高大,其貌也不惊人,头发早已谢顶的中年日本军官,被委派担任代表200万侵华日军“降使”的重要角色,并非是因其职务的原因,更不是因其相貌的“标准”,而主要是因其几十年的反动经历和“长袖善舞”的“本领”获得了冈村的赏识,故慨然赋予“重任”。
今井武夫生于1897年,时年48岁,系日本陆军大学第二十四期毕业生,深受日本军国主义思想的熏陶,崇尚武力,惯使手腕,擅长政治骗术,还有点外交“才能”,醉心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政策,是日本天皇的忠实鹰犬。他从小就立志做一名出人头地的赳赳“武夫”。曾任日本驻华大使驻北京的陆军助理武官、日本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新编步兵第一四一联队长、大东亚省参事、“驻中国派遣军”总部主管情报和政务的第二课课长、“派遣军”报导部部长、上海陆军部高级部长等职,也是日本军方的高级特务。他曾参与了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卢沟桥事变”。他在回忆录中供认:“卢沟桥事变发生时,我正在事变爆发地点北平工作。”他策划了汪精卫汉奸卖国集团的叛逃,扶植南京傀儡政权,对蒋介石进行诱降以及为摆脱日军的困境而进行的秘密求和等活动。在侵华期间,他把扶植汪伪政权、诱降重庆政府、收买卖国贼、软化中国人民的抗敌斗志、采取军事和政治并行的侵略行径,说成是“致力于与中国方面的接触……不遗余力地为早日实现和平而努力”(《今井武夫回忆录·自序》)。更富有戏剧性的是,1939年,他担任侵华日军联队长时,在一次攻打我华北某一县城中,对处于弹尽粮绝而又顽强抵抗的中国守军,他声嘶力竭地在阵前狂叫:“如果你们(中国守军)不无条件投降,就全部死了死了的。”结果该城虽被攻破,但没有一名中国军人投降,全部英勇捐躯。从此,今井发明的“无条件投降”这一新鲜词,便成了他的“专利”。然而,不知是历史的巧合还是报应,6年后的今天,他正是带着这一“专利”,由千里之外的南京前往芷江这个偏远的湘西山城来实践他的“无条件投降”了……
在飞行途中,忽然一个随行人员报告,在机舱尾部还存放着一挺机枪,据专机驾驶员说这是冈村宁次曾经使用过的。对这个唯命是从、精通阿谀之术的“武夫”来说,要是过去,他一定把它视为珍宝,奉若神明,可是今天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挺机枪会成为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如果把它带到芷江,一旦被中国宪兵查出,不仅会引起人们对他乞降诚意的怀疑,说不定还会真让他“死了死了的”呢。于是,他即气急败坏地喝令:“扔下去,赶快扔下去!”顶头上司的心爱之物,就在他壮着胆子咬着牙的命令下从洞庭湖上空扔进了滔滔的湖水中。
今天的天气真好!蓝天如洗,湖面如镜,山林披翠,江河如带。然而对于今井一行,却是个黑色的日子。今井从南京出发时就有的恐惧和沮丧情绪,今天似乎更加沉重了。他一想起充当日本国降使的滋味,就心里发怵:唉,要不是军令难违,鬼才愿干这种担惊受怕又大丢脸面的差使呢!过去多少次重大会谈,他都是以东亚列强高级使者的身份闪亮登场,盛气凌人,飞扬跋扈,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今天却是以战败国降使的身份出现,他由昔日的“座上宾”成了今日的“阶下囚”,只能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说话声调也得压低八度……他想到这些,嘴里就像吞进了一只死苍蝇一样难受。总之,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投降!然而他想起了八年来日军在中国大地上的节节败退,特别是当他从机舱往外看到了脚下那连绵起伏好似无数青螺一般美丽的雪峰山脉时,在他眼前却幻化成了他们的一片坟场,不由得心如刀绞,那刻骨铭心的在雪峰山战役中日军的惨败景象便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