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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娶亲

1

我们达到周国京城卢章时,听说了一件事,卢章四大家族之一的孙家正在 。周国刚刚吃了败仗不过两个月,大家都在为吃了败仗找不到老婆懊恼之中,在这全民低潮的时期,孙家突然 ,无疑是令人振奋的一件事。

茶楼里的人议论纷纷,我方听说了这孙家的来历。

原来,孙家祖上是孙国的皇室,据说是某个王爷。五年前,钱国被灭,孙国自感自己的国家即将是下一个被灭的对象,秉着他杀不如自杀的勇士精神,孙国的皇室经过三天三夜的商量,做了一个很不勇士的决定,自己把自己给灭了,大片的国土拱手让给列国,只求列国留他们活的机会。

好在孙氏一族人保家卫国不行,做生意倒颇有些头脑,凭借以前的家底,经过几年积累,一举跻身为卢章四大家族之一。周国的经济素来萧条,好容易有这么个大户可以为国家提供大把税收,故而周国皇室也没怎么为难孙家。

有钱人办喜事就是不一样,不下帖子,不设限制,只要前来道贺的一律是座上宾客,有人说,孙家这么做有点讨好周国人的意思。因为战败,周国普通百姓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肉了。

说书人说到这,我连忙方下筷子提议:“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周围一片混乱,在座的几个人和狗都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原来劳动人民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周围的人听说孙家宴请四方宾客,全都放下杯子跑孙家蹭饭吃了,只留下茶馆的掌柜的大呼小叫着:“喂……喂,各位银子还没给呢……”

偌大的茶馆只剩下我们这一桌,老板目光精准,柿子专捡软的捏,死死拽住我的衣服不放:“你们……你们得付银子。”

老板挑软弱的人眼光不错,可惜作为生意人,看人是否有钱的眼光差了些,一挑就挑了个最穷的,连穆童都从穆泽那骗了几个铜板买糖葫芦吃,我估计就比小斗富有一点,身上多一套衣服。

穆泽丢出一块碎银:“放手,她是你随便能抓的么?”

掌柜的收了银子点着头说:“客官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小的也要去孙家开开荤了。”

卫衍闻言,又丢出一锭银子,块头比方才穆泽扔的还略略大些。

掌柜的很不好意思地收了银子,依旧抱歉地说:“客官,银子是好东西,但是孙家 ,吃的是宫廷菜,他们吃得讲究,小的这辈子没什么心愿,就想尝尝皇宫里的人吃的东西。这银子你们还是……”

“银子你收下,只消带我们一同去就好。”卫衍把掌柜递过来的银子又推回去,说道。

我看了卫衍一眼,竟没想到,他居然也嘴谗了,穆童很兴奋地说:“干爹,我们快走吧,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小斗的口水滴得我满手都是,吓的我胡乱蹭。

耳边听得穆泽幽怨地说道:“小语,你别把口水擦我身上……”

2

孙家的确是有钱人,在见到孙家之前,我以为孙家不过是府邸大一些,装饰考究一些,到了孙孝巷,我才知道,整条巷子,七十多户大小宅院都是孙家的,孙家的规模,仅次于皇宫。

我们到的时候,巷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穆泽去领了牌子按号入场,我们果然是来热闹的——看看这里到底有热闹,其实我是想看看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嫁给孙家做媳妇,以目前的形势估计,我们是看不到新郎新娘的模样了,因为我手里捏的牌子是“一千八百零六号”。

一千八百零九号的卫衍不大习惯这样的场合,挥着扇子面容略有僵硬,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他身后那位一千八百一十号不知道是个干什么的,浑身大汗,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我离他差两个号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

我觉得让卫衍站那么个地方的确有些委屈他,他是我们这一大堆人的金主,可不能得罪了他,牌子是穆泽领的,穆泽着实过分了些,怎么可以让卫衍站在那,连小斗都比他更前一个位置。

“卫衍,不如,你跟我换换?”我看不过去了。

穆泽轻轻推了推我:“师父教我们不能乱插队。”

卫衍轻轻摆了摆手:“不用了。”

“不如,跟小斗换一换?”我心知穆泽这一路都跟卫衍不大对付,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到。

小斗听到我叫它的名字,抬头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挤到我面前,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它误会了:“小斗,我是叫你和干爹换换位置,不是给你东西吃,现在还没到吃东西的点。”

小斗不依不饶地用爪子抓我的裙摆,抓到我忍无可忍,一把将它提出去:“你再抓我现在就把你烤了!”

卫衍后面那位仁兄见状,默默地后退几步。于是卫衍身后很大一片空位,都没有人敢挤进来。

忽然,队伍出现一阵混乱,只听得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定睛一瞧,竟是一匹接一匹的马被套绳连成长长一串,马的末端连着一辆装饰豪华的车子。我只见过并排几匹马拉的车,从未见过一溜马拉的车,显然这是有钱人干的事,多浪费马啊。

我偷偷问穆泽:“这是什么车?”

穆泽还在那研究,群众里有位博学君已经开始大声地羡慕道:“哇,这就是最新款的动车啊!”

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博学君,博学君见状,越发显得得意了:“动车,是宇公子发明的车,寻常的马车几匹马并列而行,宇公子独出心裁,将马由并行改为列行,如此后马追前马,人只需稳坐车内,无须挥鞭赶马。如今,动车已是贵族人士出门常用的马车了。”

我看着跑在前面已经筋疲力尽,却还在被后面猛追的马,怜悯地叹道:“这个什么神经病的宇公子发明的什么神经病的动车,不怕马受累不均翻车了么?”

我说这话的时候,众人都在为刚才博学君那番话默默地钦佩不已,故而我的声音尤其大声,闻言众人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冷哼:“乡下女人,没见识!”

孙家的下人见有人乘动车而来,连忙召唤老爷子出门迎接,孙老爷子一身贵气,气度不凡,穿过一匹又一匹的马,拱手对车行礼道:“车上坐的当是宇公子?”

车上跳下个车夫,见到孙老爷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孙老爷,这这大喜的日子,小的实在不敢打扰孙老爷,但是……实在是迫不得已,方才在路上,公子乘坐的动车突然出轨,公子连人带车翻到河里了,小的坐着礼车行了一段路才发现公子的动车没跟上来……还请孙老爷派人去营救我们家公子……”

3

孙老爷闻言大惊失色,忙叫管家领了几个精干的人尾随车夫而去,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原因,孙家人婉言谢绝乘坐宇公子的动车,而是自己备车。

后续的事情我们不得而知,约莫又站了一刻钟的工夫,听得前面有人在叫我们的号数,穆童早已累得骑在小斗身上,听见叫声,驾着小斗就蹿了进去,把孙家一干下人吓得退避三舍。

张灯结彩的巷子口站着一位胸戴大红扎花的青年,点头迎接前来道贺的乡众。看不着新娘,能看到新郎也不错,至少,得看看传说中孙家的长子是何等人物。

可惜孙少爷始终低着头,我边走边回头看,脖子都快扭断了,也没等到他抬头让我惊艳惊艳,或者惊吓惊吓。估计孙少爷一个早上都是点头,脖子已经僵硬,索性保持低头的姿态,端端一个婚礼,弄成认错大会,新郎一副强撑的模样,半个身子已经挨着墙。我看了看身后绵延不绝的队伍,心想,新郎今晚怕是不能洞房了。

耳边突然响起卫衍的声音:“咿?这位新郎官我瞧着有几分眼熟……”

我疑惑地转头望向卫衍,卫衍那厮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拿扇子点新郎的下巴……

四面八方的喧闹声顿时安静下来,我尴尬地迎着众人的目光赶紧上前拉着卫衍就走:“你不要这么丢人好不好,他是新郎,若是新娘,你岂不是要扒人家衣服?我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爱好……”

说完我自己抖了一抖,卫衍这么大还不成亲,莫不是传说中的断袖?

卫衍没有应我,目光四下飘忽了一下,我方明白过来,说话的当口,孙家的下人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

当众调戏他们家少爷,是个女的也就罢,就当少爷勉强占占便宜,偏偏是卫衍,显然是少爷勉强被占便宜,一来一去,差价几何,孙家是生意人,立刻就算得分明。

为首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是真心为我们家少爷道喜的,孙家欢迎;若是来生事,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说完,几个人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掏出家伙,多是刀啊剑啊,令我费解的是,有个居然掏出一柄长矛。

我连忙摇着手:“误会,误会。”却说不出误会什么,因为连我自己也深信卫衍是在生事。

卫衍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朝着新郎官慢悠悠地说道:“子郁兄,大喜日子,孙家竟是这般待客的?”

那位含羞带臊地转过身去的新郎官闻言艰难地转过身子,一脸尴尬地拨开人群,朝我们走来,讪讪说道:“卫兄,你们是来看我笑话的不成?”

我觉得那愈走愈近,盛装打扮的新郎官似乎在哪见过,尤其是眉眼之间那点气质……对,就是很神经病的气质……真是熟悉得很啊……

“孙子郁?你是孙子郁?!”我的脑子突然通了车,比宇公子的动车还快,辛苦地想起一个人,和辛苦地抓到一个人的兴奋感是相当的,兴奋的我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抓住子郁的下巴来回拨弄,确定这张脸的每一个角度都是孙子郁。

没错,的确是他,太让人惊讶了,孙子郁居然是孙家大少爷,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当初我怎么就看不出他是这么有钱的人呢?在这种列国战乱,百姓疾苦的年代,我遇到的三个男子个个都是有钱人,不得不说,我与钱人的确是有几分渊源的。

4

穆泽在身后“咳咳”清了清嗓子,我才突然醒将过来,这么当众调戏子郁,若是被那位新娘看到,我会横着离开孙家的,子郁的新娘定是那位小闲姑娘。难为子郁追了闲姑娘那么久,总算修成正果,真是可喜可贺。

忙松了手,又忍不住低头看着子郁始终垂着的脑袋:“子郁,你这么一打扮,还挺像新娘的么。”

卫衍忍不住插嘴道:“语语,子郁兄是新郎……”

“我知道,子郁吧,说起来是新郎,可是有这么害羞的新郎么?你看看你看看,跟小家碧玉似的,倒像是被娶进门的新娘子……”

穆泽咳得越来越剧烈,再这么咳下去,怕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他自己咳死了不碍事,若是传染给我们……当下皱了皱眉说道:“穆泽,你该请个大夫看看……啊,孙老爷……”

穆泽终于停止了咳嗽,抚着额头一脸无奈。

孙老爷铁青着脸看着我,冷冷地问道:“郁儿,这几个是什么人?”

子郁石化了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连忙说道:“爹,这几人是孩儿的朋友。”

“既是郁儿的朋友,当请上座,怎好意思让贵客站在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孙德,带这几位贵客到听轩阁。”

我听着“听轩阁”的名字有几分耳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听过,跟着孙德走了老长一段路,才突然想起有本书上看到过一个叫“听雨轩”的地方,名字挺美,却是茅房。

当下猛地停住脚步:“孙……孙管家,听轩阁是什么地方。”

孙德面无表情地瞟了我一眼:“好地方。”

我确定听轩阁楼就是茅房无疑了,这个孙老爷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我们不过开了孙子郁几句玩笑而已么,居然将我们一干人等安排到茅房,这等肚量难怪要被灭了国。

卫衍见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凑过来悄声问道:“怎么了?又对什么事愤愤不平?”

“我哪有?”

“你一会捏拳头,一会眯着眼睛恨恨地盯孙管家,嘴角还一撇一撇的,脸也一抽一抽的,你说有没有?”

我想象着自己的形象,有那么不堪么?

“我没有……我那是传说中的近视,近视你懂么?”

卫衍:“……”

孙管家突然回过头来:“你们在说什么?”

卫衍:“没什么,她说她的嘴近视了。”

我:“……”

穆泽在我耳边小声嘀咕道:“一派胡言,嘴有近视的么?”

卫衍笑了笑:“是啊,语语向来都喜欢胡说八道,跟她娘一样。”

我对卫衍一笑还一笑,然后转头和穆泽嘀咕:“你说得没错,他真是一派胡言,说得好象认识我娘似的,我自己都不认识我娘……”

“就是……”穆泽得了鼓励似地挺直腰杆,“我也不认识……”

穆童把小斗折磨得死去活来,骑着它一狗当先,蹿得老远,远远地挥臂高喊:“娘,你们快点快点!听轩阁到啦,快来看,有很多姑娘在跳舞,前面那个长得很像花花……”

我望着面前用小篆写的三个大字“听轩阁”,耳边闻着丝竹之声,暗暗擦了把汗,不是茅房么?原来小肚鸡肠的是我……

5

孙德说听轩阁是个好地方,果然不假,我们一行人围坐在一张雕工讲究的梨花木桌子前,对面是一座亭榭,几个身资卓然的女子正踩着音乐翩翩起舞。

我对舞蹈其实没什么接触,但却无师自通,能轻易看出一个人跳得好坏,这点和我天生会吹笛子一样令师父费解。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费解,在此之前,我曾几度怀疑,自己忘记一切之前是个青楼女子,但凡青楼女子都会学一门半门的技艺镀镀金。青楼女子漂亮的脸是用来勾引男人的,漂亮的技艺则是勾引有文化的男人的,而一般有文化的男人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付上几倍的价钱。

当然我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师父,否则,以师父那么痛恨上青楼的个性,会拎把扫把把我赶下山。

一曲舞毕,几个女子盈盈退下,一位身穿湖蓝裙子的姑娘引起我的注意,她的舞姿明显是刚学不久的,相较其他姑娘,显得柔韧不足,刚硬有余。如果没猜错,她在学舞蹈之前应当是习武之人。

穆泽看得入神,方才是一边打着节拍一边看的,我想听听他有什么看法:“你有没有瞧见方才那位穿蓝色衣服的姑娘?”

“那位左脸有酒窝,右边没有,方才跳舞的时候不小心勾到前面姑娘的裙子的那个?”

闻言,卫衍和穆童不约而同地朝穆泽看来,小斗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叼着半个鸡翅也看着穆泽。

“你观察得蛮仔细得么?我都没注意到。”我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老实说,穆泽,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穆童立刻忿忿道:“就是那个长得像花花的?穆泽,君子不夺人所爱……”

穆泽连忙摆手:“小语你不要胡说,我是看她和你一样有酒窝才多看了两眼……”

穆泽害羞我知道,我不好反驳他,其实九儿也有酒窝。

但是我不反驳,不是因为穆泽,而是因为酒窝姑娘端着个果盘笑盈盈地朝我们走来,长长的袖子懒懒地垂下,露出的半截玉臂明显比酒窝吸引目光,不知道令人眼谗的是她手里的水果,还是她。

穆泽下意识地起身,伸出手来:“有劳姑娘了。”

姑娘朝他春暖花开地笑了一笑,把果盘放在卫衍面前:“公子何时到了周国?也不跟之宸通通气,之宸好派人去接公子。”说着从水果下面抽出把刀子,在卫衍面前晃了晃。

吓得我抱起穆童就躲。

只见手起刀落,一个新鲜的橙子已经如盛开的花,均匀地切成瓣,拼在桌前。

卫衍浅浅一笑,呷了口酒:“之宸不是在李国么?何时到了周国?之谨与你一向如同双生姊妹,她竟没同你在一起?”

穆泽的手被晾在空中,尴尬地抽回,怏怏地坐在我身边小声说道:“卫衍这个人,是个花花公子,到哪里都有漂亮姑娘认得他。”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我心里委实不痛快,卫衍与之宸显然是相识的故人,在我看来,每一个女故人,都有可能是倾心卫衍的,或者是被卫衍倾心的,或者是互相倾心的。

6

之宸两指拈起一瓣橙子,挨着桌边坐下,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剥去橙皮,然后将果肉递到卫衍面前。

卫衍这厮,竟然不拒绝,张口把它给吃了。

我决定了,三天不和卫衍说话。我很生气,虽然理智告诉我,我实在没什么资格生他的气,他充其量是穆童的干爹,虽然他说过喜欢我,但那和名妓李香香对着台下的公子哥们打飞吻一样是不可信的。

穆童鼓着一张小脸,看样子也很生气。

同是天涯生气人,穆童往我身上靠了靠:“娘,干爹怎么见一个爱一个?太过分了。”

“不过吃了一口橙子么,哪里就能算爱了,你看我以前抢了你穆泽叔叔多少橙子,都爱不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辩驳连自己都不信。

穆泽闻言吞下口里的酒说道:“那是你……我可是……”由于穆泽贪酒,吞得太快,呛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等了他一会,见他还在咳嗽,表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你真该请个大夫了,身上已经有钱了,不能这么抠门。往后哪个姑娘嫁给你,还不是要吃尽苦头……”

穆泽咳得更厉害了。

穆童捏着拳头问,小脸气得通红:“娘,那吃两口橙子算不算?”

我僵了一僵,穆童这孩子,为何要一再提醒我,我都特意转过头不看了,他还要现场描述给我听,真是个残忍的小孩。

我摸了摸穆童的头,看着他一脸幽怨,说道:“那……那可能表示你干爹喜欢吃橙子……好吧,你不要那样看着我,就算他是,我们也没权利阻止,再说,你不也是见一个爱一个,如果娘没猜错,你是看上这为之宸姑娘了。”

穆童低下头,揪着小斗头上的毛:“我没有,就是觉得她挺像花花的……娘,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把花花娶回家?”

“这个……啊……你要像你干爹那么大,哦不,那太老了点,至少要像你穆泽叔叔那么大。”

穆泽一口气终于顺过来,闻言满嘴酒气地打了个嗝:“小语,不如我们成亲一次给童童看一下,他就知道了。”

“穆泽你走开,臭死了……”

穆童也跟着白了他一眼:“穆泽叔叔,不要在人家伤心的时候开这种玩笑。”

穆泽:“……”

说话间,那边之宸姑娘已经剥开第四片橙子,两人你侬我侬的,眼里只有彼此,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寻思着看孙子郁成亲的好戏也看不成了,不如在我想拎把刀杀掉这对狗男女之前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公子就这么吃了,不怕之宸在橙子里下毒么?”之宸柔柔的声音突然传来。

我刚挪动的屁股立刻塌实地坐回去,看不成子郁的好戏,看看他的也不错。

真是峰回路转啊,原以为是红颜知己,谈笑间变成红颜杀手,爱心牌的橙子居然是温柔飞刀,人生无常得好似宇公子的动车,不一小心就偏离正轨了。

卫衍又抿了一口酒笑道:“之宸忘了,我是死过两次的人,早已百毒不侵了?”

7

之宸的手指僵在空中,橙汁顺着纤细的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良久,放下手中的橙子,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低低地说道:“是了,公子的心也早已死了……”说罢,抬眼望着远处喧闹的处所,轻轻叹道,“孙家的排场比起李国的摄政王,孰大孰小?”

卫衍淡淡说道:“李国还有摄政王么?”

“在之宸的心里,李国没有君主,只有摄政王。”

卫衍笑了:“你这话在这里说说无妨,若是在李国,千万不可乱说。”

之宸的目光往我们几人飘了飘,我们仨不约而同地同时低头扒着空空如也的碗,装模作样地吃起空气。

“公子,你怎么不问问之谨如何不来见公子?”

“我方才问了,你忘了。想是不方便说明,我便不好强求。”

“公子就是这样,之谨前进一步,公子便后退一步,之谨在原地不动,公子也决然不会向前一步。”

我听不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取了两个勺子比划着她的话,一会前进,一会后退,比划了半天,我弄懂个大概,悄悄问穆泽:“她刚才说的,应该是跳舞吧?”

于是穆泽一口酒又呛住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穆泽真该好好看看了,莫不是染上传说中的肺痨吧,真是那样,师父一定会把他逐出师门,送回吴国叫他父亲花大笔银子精心治疗,顺便叫穆药以七点八折的优惠价卖点药给他们。

之宸姑娘又说道:“之谨不愿再等公子,她等了公子三年,女人的一生有几个三年?之谨决定要嫁人了,今日过后,她便是孙家的长媳。我没想到公子会来,她也一定想不到。公子此番来,是后悔了么?”

轮到我一口酒呛在喉咙,呛得我痛不欲生,忍不住恼怒地踩穆泽一脚,都是他传染给我的。

等等,她说什么什么之谨是孙家的长媳,孙子郁娶的,不是林小闲么?

和我一样惊讶的还有卫衍。

“你说,今日孙家娶的,是之谨?”

“是啊,孙家娶的是周国盐运史的遗孤安之谨,安家虽是没落之族,嫁给孙家倒也门当户对。孙家看中的是之谨的才学品貌,之谨从来就是一颗明珠,只可惜,公子从未将她看在眼里。”

“孙子郁待她如何?”

之宸笑了,真真一个笑靥如花的美人:“公子到今日方知错过未免太迟了些。世间的男人,哪一个比得上公子无情?孙家大少爷待之谨再不好,也比公子好。”

卫衍默然许久,轻轻叹道:“之谨……合该找真心待她的人。”

之宸闻言“豁”地站起来,愤怒地说道:“之宸从未想过公子竟是这样的人!公子不知珍惜,便要诅咒之谨在孙家过得不幸么?你且看着,之谨会在孙家活得风风光光,夫妻和睦,琴瑟和谐。你看着,之谨离开公子是之谨之幸。”

之宸含恨离去,那边已然响起喜婆兴奋绵长的叫声:“拜堂咯拜堂咯——”

8

那方一对新人被推搡到堂前,堂上坐着孙老爷和孙夫人,两老笑得好似自己要成亲。新娘盖着大红盖头,她此刻的表情我是看不见的,但孙子郁的表情却是面无表情,不知是因为站太久了,还是别的原因。

追求二字,下决心时都是信誓旦旦,却没有多少人能坚持到最后,子郁找寻林小闲一年多,终究还是放弃,和别的女人成亲。他停下了追逐的脚步,林姑娘不知还身在何方,假以时日她突然回头,看见身后的孙子郁早已离她千里,她心里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我望了望天,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竟有些阴沉沉的,想是要下雨了。

巷子的尽头响起熟悉的声音,火急火燎的一听就知道是传说中的动车来了,不同于先前那辆动车的是,现在来的这辆,马基本上都是一瘸一瘸地走着来的,再看那本该装饰豪华的车身也是破败不堪,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实在是不协调。

孙家的下人连忙迎上前去,兵分两路,一路将车上的宇公子搀扶下来,另一路火速将碍眼的马车拖离现场。

宇公子被几人架下车,随后跳下来的,竟是一位姑娘。

穆泽见状,立刻将他平日所学融会贯通,得出如下结论:“这位公子哥,肯定是在车上和姑娘眉来眼去,没注意前方马失前蹄,才不小心翻到河里去的。可见红颜真是祸水啊,一祸就祸到水里去……”

“祸你个头啊,没看人家姑娘一身干净,哪像掉到水里的模样?”我顶了他一句。

穆泽细看了看补充道:“那就是他想跟人家姑娘眉来眼去,被姑娘一脚踹下河了。”

“那倒是有可能……”我边说着边跳起来,因为依那位姑娘的模样,我还真相信她能做出这种事。

人生真是太刺激了,那位姑娘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孙子郁苦苦追了一年的林小闲。

我预感到有事发生,来不及打声招呼就蹿出门去,卫衍在身后叫我:“语语,你要去哪里?”

“去看好戏,新人旧人齐登场了,百年一遇,现场直播,快来快来!”

依稀听得穆童无奈地说道:“干爹,你要习惯,我娘就是这么个爱管闲事的,尤其是风月场上的事……”

穆童,你竟敢在你干爹面前诽谤我,这笔帐老娘先记下来。

又听得卫衍说道:“我早就习惯了……”

林小闲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土,四下看了一眼:“哇,孙德,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还到处喜气洋洋的,不会是有人要成亲吧?”

孙德一脑门的汗,讪讪笑道;“是啊是啊。”

“谁啊?谁成亲?怎么没请我喝喜酒?”

孙德打着马虎眼,做了个“请”的手势:“表小姐,不如,我们去听轩阁坐一坐。小的这就禀报老爷。”

我算弄明白,凡是孙家觉得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的,全都弄到听轩阁去。

“孙子郁!孙子郁!”林小闲才不管那么多,扯着嗓子开始唤新郎官的名。

四邻八乡的人们都朝她望来,孙德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拖她,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下两下被她撂倒在地。依旧不依不饶地喊着:“孙子郁!我回来啦!”

孙家人如临大敌,主角配角挨个地从内院奔出巷子,最后一个隆重出场,正是一身大红,脸却比纸还白的孙子郁。

9

“小闲……”孙子郁脚下一软,险些挨着墙根滑倒。

孙老爷养了儿子二十年,对儿子的脾性十分了解,颇有预见性,伸手一提就将孙子郁提得稳稳当当。

林小闲朝孙老爷行了个礼:“表舅好,一年不见,表舅越发精神了,陌晓鱼的说得对啊,四十岁的男人一支花,表舅您开得正妖艳,就像吴国凌家的陈年老酒,越放越醇,我就觉得,您比子郁醇多了。”

若换在平时,孙老爷应当会“哈哈”笑两声,再宠溺地骂一声:“你这丫头,就爱贫嘴。”吧,可惜眼下,孙老爷却半点笑不出来,孙老爷不笑,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笑。一个个努力地露出沉重的面容。

“什么陌晓鱼,一介女流,成日里净作些淫辞艳赋,说出此等不堪入耳的言语!把天下的良家女子都荼毒成什么样了!”

我很羞愧,因为我也是陌晓鱼的忠实读者,当年为了看她的书,还到山下的书库偷过,后来被师父知道,罚了两顿饭没吃,自那以后,我再看书,都要先准备些干粮随身带着,以至于到现在渐渐成为一个习惯。

林小闲愣了愣,许是意识到在这种日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孙老爷的玩笑不大合适,忙转移正题:“……今日是谁成亲啊?不会是子恒表哥和影儿妹妹吧?”

孙老爷尴尬地朝孙德使眼色,孙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身上的土,便又要伸手拉小闲。

泥鳅似的林姑娘一个抽身,顺利地让孙德扑了个空,三两步站在孙子郁面前,总算露出几分羞涩:“子郁……我想好了,天涯海角有时尽,回到家里是百年……我走了五个地方,已经看破一半红尘,若是再走下去,怕是彻底看破,就嫁不了你了,所以……我悬崖勒马……以后不走了……”

孙子郁像被狠揍了一顿,还没从迷糊中清醒,喃喃说道:“那很好……很好……”

林小闲见子郁这副模样,脸色更深了一层:“子郁,你开心,我明白,当这么多人的面,收敛些才好,毕竟今天是子恒的大好日子……咿?子恒成亲,你怎么穿成这样?哈哈哈,笑死我了……”

四周一片寂静,上千号人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傻姑娘。

小闲的笑容在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走出来时僵在脸上,新娘子风姿绰绰,轻轻提起裙裾,在丫头的簇拥下迈着盈步走了出来,朝小闲露出明媚的微笑:“听说表妹来了。”说着,娇嗔地看了孙子郁一眼,“相公,怎么不请表妹进去喝杯喜酒?”

我习惯于看人脸色,刚刚忘却的那段时间,我就像一只时刻竖着的刺猬,敏感地捕捉别人不善意的眼神和声音,即便是善意的,也会努力地寻找不善意的成分,甚至因为这种敏感忽略别人本来是善意的表达。

尤其是在面对不喜欢的人,这种技能会被无限地放大。

我不喜欢安之谨,一部分因为小闲,更大的部分因为卫衍,一个女人,在我还没见到她就已经让我不喜欢了,这种感觉我也很无奈,原本以为见到她可以缓和一下内心的抵触情绪,没想到,见到她,我更讨厌她了。

谁叫她长得那么美?

于是在不喜欢她的前提下,我从安之谨的笑容里读出一丝不善的意味。

10

“子郁……她是谁?”相比安之谨,小闲的不善显得直接许多,话音刚落,已经从背后拔出细细的素女剑。

“小闲,你不要胡来……”孙子郁连忙挡在安之谨面前。

这一举动直接刺激了小闲,她恼怒地一把将孙子郁推到一边,剑端指着安之谨,话却向着子郁说的,说得咬牙切齿,如果名字也可以嚼碎,孙子郁怕是已经粉身碎骨了:“孙子郁,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就别想洞房了!”

我觉得这话气势上差了些,她怎么不说“我就让你们孙家绝后”呢?仔细一想,小闲这话显然经过了严密的思考,因为孙家不只孙子郁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孙子恒。

安之谨不慌不忙地迎上小闲:“相公和林姑娘的事,先前我也略有耳闻。从来令人称颂的感情莫过于郎有情妾有意。可惜子郁和林姑娘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当日林姑娘未能珍惜和子郁的情缘,今日到此不顾体面大闹别人的婚礼,林姑娘从小到大任性习惯了,子郁容得了你,我却不能。我是孙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论辈分,林姑娘得叫我一声嫂嫂。”

“子郁为了林姑娘,丢下家中父母兄弟离家一年,却被林姑娘耍得险些命丧黄泉,你以为,子郁还会选择你,孙家还会选择你么?做人的路,从来不是想回头就能回头的。”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些话,目光悠悠飘向我,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看,看见卫衍一脸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挥着扇子。

当下怒从心生,她那话分明是说给两个人听的,卫衍看到安之谨今天美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和林小闲一样后悔没绑在身边,天涯海角也不放手……真是越想越生气,思维决定行动,理智还来不及阻拦,我的脚已经伸向卫衍,狠狠地踩了踩,还碾上几碾。

卫衍没有我想象中吃痛地轻呼,反而伸手捏了捏我的脸:“你应该穿木屐来。”

我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棉布鞋子透气,穿着也舒服,但是杀伤力不够强。方才那几下,就像挠痒痒。”

“你……你不会得了传说中的脚气吧?”我怎能想象,像卫衍这样好看的男人会得那么不雅的疾病?记得以前在山上,穆二奔师兄被师父叫去执行公务——送一封书信,回来染上脚气,自那以后,他们那房间就再也不用点蚊香了。一个月后,他的脚气一传十十传百,上百位师兄深陷在脚气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后来,在穆药师兄的精心研制下,发明了江湖上有名的“脚气十日散”,才把叨扰九岭山数月的脚气门事件给平息了。据说这味药成了穆药自主研发的最畅销的药,赚了不少银子。

“……”卫衍摸了摸我的头,“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成天在想些什么……”

我很不开心地掸掉他的手,说实话,我打心底不喜欢他老把我当成小孩子,要知道,我是孩子的娘,他这种举动,时常让我觉得自己被降级为和穆童一个级别。

余光瞥见安之谨望着我们,浓妆艳抹的脸也掩盖不住一脸的苍白。

留在孙府

“孙子郁!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告诉她的是不是?那次上青楼,你找的是她是不是?你还说没有……”

小闲话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好似那一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

这一下真是够重的,单听那声音就知道下了多少力道,幸得小闲是习武之人,若是寻常女子,这一下下去,千金之躯只怕立刻丢了五百金。

“小闲,你闹够了没有!你嫂嫂身家清白,岂能容你侮辱!你离家一年有余,心也野了,说的话也是这般口无遮拦!”

林小闲捂着半边脸,眼泪在眼睛里打着圈,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掉下来:“爹……”

“跟我回家!从今以后,你要是再敢离家半步,为父就打断你的腿!”林老爷一边拉着小闲,一边和孙老爷道歉,随即急匆匆地消失在人群中。

孙家的婚礼继续进行,众人这一趟没有白来,不仅吃到上等的美味,还免费看了一出风月好戏。我是没心思吃了,安之谨的气势也算初见端倪,小闲卤莽冲动,哪里是她的对手。

原本我们打算看完热闹就离开,孙子郁借着一股酒劲死死拽住卫衍不让他走,非得要他在孙府住上几天。卫衍自是百般推脱,孙子郁终于酒力不支伏在桌上,大家松了一口气,以为总算可以顺利逃离,孙夫人适时出现,领着之宸静静地走了进来。

“卫公子执意要走,莫不是嫌寒舍简陋?比不上王公府邸的舒适豪华?”

“哪里,孙夫人说笑了。实在是卫某有事,不便久留。”

安之谨神情平淡,一旁的之宸却是哀怨地看了卫衍一眼,轻轻低下头。

穆童上前轻轻扯了扯卫衍:“爹,要不我们留下来玩几天吧……”说话间,他的目光已经定格在之宸身上,真是柔肠百转,痴心一片。

安之谨先前的淡定的神情在听到穆童的这声“爹”之后一扫而光,惊讶地看着穆童,又看了看卫衍,最后凌厉地看向我。

若是平常,我一定会立刻跟人家挑明,此爹非彼爹,以免人家误会。今天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一把抱过穆童:“童童,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任性……”

多么具有天伦之乐的三口之家,我觉得自己是不是挺坏的。

穆泽及时修正了我想将误会进行到底的错误:“童童,叔叔带你去玩,不要耽误你干爹的正事。”这厮还特意把“干爹”二字咬得重些,重得让人十分想揍他一顿。

对面两个女人的神色明显缓和许多,安之谨上前,吩咐一旁的丫头拿几串糖葫芦来,蹲下身子扯出一丝笑容。

“你叫童童?长得真可爱,难怪卫衍会认你做干儿子,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上你了。来,这个给你吃……”

以穆童吃糖葫芦无数的经验,他一眼就能分辨出安之谨手上的糖葫芦是迄今为止他见过的最大,糖浆最多的糖葫芦。我预感到美人食物面前,他将被彻底收买,此情此景,真是惨不忍睹……

“谢谢。我从来不吃这种小孩子吃的东西……”穆童摆了摆手沉稳地说道。

安之谨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笑了笑,叫丫头拿走。我分明看见穆童的脖子动了动,那家伙,肯定在拼命地咽口水,他得用多少意志从精神武装到牙齿,才能拒绝这么诱人的美食。

之宸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小孩么?”

“姐姐,我已经不小了,再过十几年,就可以成亲了……若是姐姐愿意等我,不妨留下点信物,他日我可凭信物找到姐姐。”

之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颤抖地指着穆童:“卫衍,这……这……这是你调教的干儿子?”

夜半敲门

卫衍始终噙着一丝笑意看着穆童,听到之宸叫他,自豪地点了点头:“是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童童天资过人,不用我怎么教,一点就通。”

穆童连声附和:“主要靠自学,我干爹一把年纪连个干娘都没有,就知道天资不如我了。”

卫衍笑得更欢了,随即皱了皱眉头遗憾地说道:“童童,原来你不喜欢吃糖葫芦啊,那可惜了,你之宸姐姐最喜欢吃的就是糖葫芦……”

穆童一脸懊悔,估计肠子都青了,默默地望着远去的丫鬟咽了口口水,正色说道:“其实,我刚才是想让给姐姐吃的……”

……

之宸在安之谨的授意下,带穆童去孙家花园去玩。对于我来说,穆童是我最贵重的物品,出行必须随身携带,因此被迫留在孙家。卫衍说我是他的贵重物品,所以他也只好随我留在孙家。

我极度怀疑卫衍的话,私以为他是为了孙夫人姐妹俩才留下的,又不好问,问了显得我很小气。虽然我内心的确小气,但小气这种东西,只能供五脏六腑交流,放到面上,就得表现出大方的模样。

我问穆泽,他为什么留下。穆泽理直气壮地说:“我是穆童的贵重物品。”由于当事人已经为美女所诱惑,无法抓来考证,只好勉强算他说的是真话。

我们这三个贵重物品和可疑贵重物品留宿客房,当晚知道的八卦是,孙子郁酒醉不醒,孙老爷命人灌了几壶醒酒汤也未能将其灌醒。倒是安之谨十分开明,安慰孙老爷:如今他们已是夫妻,来日方长,孙子郁不会天天酒醉的。

下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惊醒,心想穆童已经回来了,刚刚还说了几句梦话,听着像是和之宸赏花的细节。深更半夜的还有谁会找我?

我顺手拎了张凳子,小心翼翼地开门。

站在门口的竟是孙子郁。

“是你?”

“是你?”

我俩几乎同时说出这话。

孙子郁挠了挠头:“这不是卫兄的房间么?难道你和卫兄……”

孙子郁激动得抖着手,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房里搜寻什么。

“难道你个头!你想哪去了!卫衍说这间房比我原先那间凉快,特意换给我和穆童了……你昨天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么?怎么知道我们住哪一间房?……哦,孙大少爷,你果然是装的……”

孙子郁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了,我趁她起夜的时候偷溜出来的。既然卫兄不住这,那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

新婚之夜,孙子郁丢下娇妻去找卫衍,一定是跟他聊安之谨的事,我对这个女人有莫大的兴趣,她是如何在明明对卫衍还存有一丝情愫的前提下勾搭上孙子郁的,穆童是同类中人,喜欢上之宸也是因为她像花花,可是卫衍和孙子郁分明是两种类型的人。

“我刚好想起一件事,也要找卫衍,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这……”孙子郁犯难地看着我。

越不想让我知道,我越想知道,这是我做人的一贯准则:“这什么这,再罗嗦,我叫孙老爷把你架回去洞房!”

孙子郁迫于我的淫威,只得答应。

卫衍的房里居然亮着灯,那间房间果然太热,他肯定是热得睡不着。我内疚地匆忙几步走近,依稀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夜谈1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感同身受地想起赵寻,彼时她揣着陶偶倚在门边偷听门里的说话声,大约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吧。

卫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孙夫人有事找在下,大可以白天的时候通传一声。深更半夜的来访,若是传出去,怕是有损孙夫人的名节。”

“孙夫人?这个称呼你倒是叫得顺口。三年千日,之谨筹谋万分,心思用尽,一腔心意从未入公子的眼,只换来一句孙夫人……”

“孙家宴请天下,将你风风光光迎娶进门,你是孙家的长媳,这个身份,天下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孙夫人,是个尊贵的称呼。”

安之谨默然片刻,略微带着哽咽地说道:“卫衍,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么?”

卫衍没有出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此刻应当抿着唇,扬起头,一双桃花眼带着询问地看着她,看得被看的人又爱又恨。

他一定是这样的,每次这样看我,都会看得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平复心跳。

“这么多年来,你始终与我保持距离,我费劲心思也不能让你多看一眼,我以为用我的死,可以唤你回头,可是,你肯救我的命,却始终不肯交出你的心。那夜,我一身湿漉漉地躺在河岸上,看着你一步一步地离去,始终没有回头,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苦吗?我恨不得再跳进河里!你若不愿意爱我,为何又要救我?救了我,却又丢下我?从始自终,你都刻意与我保持距离,就像现在,你我相距不过三尺,却仿佛天涯海角……”

依稀有凳子碰翻的声音,屋内的烛火摇晃,然后是卫衍的轻叹声:“孙夫人!冷静一点!那日离开,是因为安家的人已经寻来,你不会再有事。你把命看得轻贱,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生死。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在死去的最后一刻,所有经历过的种种都在你眼前晃过,你会遗憾,上天为何不再给你更多的时间,有那么多割舍不下的人和事都值得让你继续活下去。”

“之谨,你跳入河水的那一刻,有过这种感觉么?”

“我……”

“你没有,因为你只是负气。但我有过,我曾死过两次。一次死在新婚之夜,在爱人的怀里,她穿着一身红嫁衣,明明知道我会死去,还强装笑颜,她原本是个幸福的女人,我用我的死绑架了她,让她抛弃自己心爱的人,和我成亲。人在死的时候会很自私,我听到她说,只要我活过来,她会一直陪着我。她在我面前哭得很伤心,冰冷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手上。其实我都听的到,我想伸手替她擦一擦,想告诉她不要难过,可是却没有力气,我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连睁开眼睛安慰她的力气都没有。那时我多想,如果能再活一天,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要让她做我的女人,我舍不得她,因为舍不得,所以不想死……”

夜谈2

“你说的是吴国的太后?我真想看看这个太后,用了什么迷心术,迷了你二十多年。你记着她二十多年,她又记得你么?你这么做,值得么?”

“值不值得,要看你怎么计较,计较自己的得失,事事都不值得;计较她的得失,就会无怨无悔。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这就够了。”

“真是令人动容的说辞。我以为你是个无心的人,原来你有啊,只是从不用在我身上……你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展现对另一个女人的好,对我来说,很残忍么?”

卫衍又沉默了。

屋子里一阵寂静,我摒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旁的孙子郁和我一样,夜色氤氲,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我现在看不到屋里两个人的表情。

我想孙子郁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说,想娶的人走了,娶回来的人半夜三更跑到别的男人屋里叙旧情。

我想安之谨的心情也是难以言说的,深爱的男人和自己同一屋檐下,可望不可及,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心在别的女人身上。

还有我,还有卫衍,还有被揪回家的小闲。这个夜晚,没有人睡得着,没有人会赢,天亮的时候,只有人会输。现在看来,所有人都输了。

卫衍,你真的很残忍,你不知道,我会很难过么?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经历生死的爱情。

安之谨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第二次经历生死,是平湘战役的那一次么?”

平湘战役,我略有耳闻,五年前,钱国和李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挑起战端,民间传说是一个男人引发的血案。那场战役不仅仅是一场血肉厮杀,其中掺杂了太多谋略算计。战争未发,钱国朝中五位重臣死于非命,李国国君下诏废除摄政王,残害摄政王余党上千人。直到两国在战场上兵戎相见,都已经伤痕累累。那场战役没有赢家,两军势均力敌,几乎全部阵亡。

卫衍若是参加过那场战役,能大难不死,的确是个奇迹,他们信不信,由他,我反正是信了。

“是,我差点死在那里,平湘战役原本就因我而起,李国人要杀我,也算天经地义。只是没想到,出卖我,在我饭菜里下毒的是我最信任的手下。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的刀剑刺进我的身体,四周一切都模糊了,只有一双双噬血的眼睛在眼前晃动。然后,有个人用滴血的手指试探我的鼻息,血就滴在我的脸,我能清晰地闻到那股腥味。我躺那里,天上正下着细密的雨,不知道是血流的声音还是雨声在耳边沙沙作响,然后看见自己的鲜血缓缓地流出来,流满躺着的那块草地,分不清是青的还是红的。那种感觉很恐惧。我恐惧的,不是立刻要死去,而是没有死在心爱的人身边。就在几天前,我刚刚鼓起勇气喜欢上一个小丫头,几天之后,我就死了,我好象陷入一个宿命的轮回,每当我以为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就要死去……”

夜谈3

“你不要胡说……正是因为你心中有念想的人,才能坚持到今天。这些之宸都有跟我说过,可是她们一个已经嫁作人妇,另一个已经死了不是么?你又何苦为了等待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浪费年华?卫衍,你两次死里逃生,理当比寻常人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你放弃我,我认了,你说过你不喜欢善于筹谋的女人,可是之宸呢?她跟了你五年,从一个十四岁的丫头到今天,为你挡了多少杀戮,又替你制造了多少杀戮,始终没敢把一腔心思说出口……”安之谨的情绪分明比方才更激动。

“之宸?她跟你说了什么?”卫衍的声音依旧的波澜不惊。

“她什么也没说,就因为什么也没说,我才觉得有愧于她。这么多年来,她埋下自己一腔心意,努力地撮合你我……只可惜……三年来,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人,从未问过之宸想什么,原来她和我一样,眼里心里也只有你。我时常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倾诉心思,还让她帮我传情达意,如今想来,我对她太残忍。若不是那夜她喝了酒,梦里说出口,我都浑然不知。我太自私,我认识你须臾两天就喜欢上你,之宸跟在你身边五年,她又岂是个没有心肝的女子?”

我的心里猫抓一样地难受,卫衍是个祸害,爱上他需要过太多的关卡,我自问文也不能武也不行,姿色也不及她们姐妹二人,还带着个穆童。这么久以来,我在敢不敢爱中纠结彷徨,其实心里早已注入点点滴滴的情愫。不是敢不敢,而是是不是。我喜欢他,我承认了,却觉得离他越来越远。

孙子郁轻轻叹了口气,悄悄转身离去。

我没敢叫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在夜色中浮沉。其实他和里头的她都清楚,彼此不是对方想要找的人。

我想我也该离去,有些话听得越多伤得越多,如果我可以做鸵鸟,把一切埋在沙子里,天真地以为卫衍品味特殊,万千美人在他眼里都如过眼云烟,他喜欢的偏偏就是我……这样的如果连我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安之谨又说道:“卫衍,你与你钟情的两位女子都已经不可能了,天底下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像之宸那么对你。带她走吧……她虽是个杀手,在对手面前不留一丝情面,可在你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她可以放下屠刀,为你洗手做羹汤,照顾你,关心你……”

我慢慢地转身,果真是不能再听下去,卫衍与我的缘分怕是就此终结。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很早以前就明白,卫衍迟早会离开我和穆童,找一个好姑娘,他陪在我身边数月,无视眼前大好风光已是委屈他。

脖颈处,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抵住我。

“既然想听,何不进去一起坐下来听呢?穆姑娘?”

是之宸的声音。

夜谈4

屋里的两人终于恍过神来:“谁在外面?”

我被之宸逼进屋,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后又一想,卫衍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于是又亡羊补牢地抬起头。

“语语,是你?我还以为是之宸。”卫衍走过来,很利落地拿开之宸的刀,然后将我拉进怀里,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很,“下次来偷听,最好脚下踩点棉花,然后站在那不要乱动,否则,一不小心就被知道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又愣愣地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你……早就知道我在外面?”

我真的很傻,他怎么会不知道外面有人偷听呢?他没有扔出个暗器杀了我,是以为偷听的是之宸。

这边还在懊悔不已,那边之宸已经走到安之谨面前:“姐姐,你突然放弃公子,迅速下嫁孙家?都是为了我?”

“之宸……”安之谨责怪地看了卫衍一眼。

之宸继续问道:“你说你与孙公子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互生情愫才在一起的,都是假的么?那夜,你们在烟波亭待到天明,山盟海誓,也是假的么?我若是知道姐姐是为了我,我死也不会让你放弃公子。”

她这话说得很欠逻辑,可见杀手都是不怎么讲逻辑的。她不让安之谨放弃,卫衍就一定会答应么?但眼下显然不是个讲道理的时候,我也没有讲道理的心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未免她们说着说着扯到我头上,还是暂时先离开为妙。

“你们……慢聊,我先回去陪穆童。”我努力地一抽再抽,把手从卫衍手里抽出来,撒着欢地离开,途中不知道碰到哪里,那个疼啊……分不清是心里更疼还是身上更疼。

有些事,我们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我们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没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习惯了。

天已渐渐拂晓,回到房里的时候,穆泽正在那抚弄我的骨笛,看见我,连忙放下,挠了挠头说道:“小语……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我们离开这,越快越好。”我无暇理会其他,说话间已经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

“离开?去哪?我还没和之宸告别呢……”穆童揉了揉眼睛说道。

“你走不走?你要是留在这我也没意见。穆泽,我们走!”

说话间,我便拉起穆泽作势要离开。

外头响起一阵喧哗声,我想,孙老爷必定是察觉到什么,若是让他知道安之谨和卫衍的事,孙家今天非得闹个人仰马翻不可。我们立刻就会从座上宾变成孙家驱逐的对象,此地不宜久留。

穆童自然没有胆子独自留在孙家,嘟着嘴磨磨蹭蹭地穿衣服。穆泽趁这个当口跑出去看会热闹,顺便回房收拾东西。

“救命啊!救命啊!我再也不敢啦,来人啊!”喧哗声越来越大,竟是一人凄厉的喊救命声。孙老爷下手太狠了,不会是把孙子郁打了一顿吧,一大早就行家法,可见孙家对这种成了亲还不赶紧传宗接代的儿子惩罚是相当有力度的。

穆泽抱着行囊,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不好了,小语,小斗咬人了!”

“啊!”

小斗啊小斗,卫衍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你还来掺一脚,难怪那人喊救命喊了半天,也没一个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我预感到,我们几个要被孙家用棍子赶出去了。

穆大奔送信

我逮住一旁的家丁问道:“你们……怎么不去救救他?”

那家丁白了我一眼;“我们都不认识他,干吗要救他?”

我疑惑地看着那个被追的披头散发的可怜人,他不是孙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孙家?

一个熟悉的牌子映入眼帘,那人的腰间系着的分明是九岭山的腰牌!

当下赶紧拉过穆泽,向他指了指那人的牌子,穆泽也大吃一惊:“难道是穆偷穆盗两兄弟下山踩点,一踩踩到孙家?这可不好,快拦下小斗!”

我觉得不大对劲,穆偷穆盗踩点,师父是决不允许他们挂着九岭山的牌子的,事实上,他们俩是九岭山上唯一一对没有牌子的人,工作性质所限么,你懂的……

穆童惟恐那个疯子伤了小斗,连忙跑过去,把小斗搂在怀里,那位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仁兄脚下一软,瘫坐在墙根,慢慢地拨拉开散乱的头发,动作风情万种,举止仪态万千,让人看了,顿生想揍他一顿的冲动,这个人,化成灰我也认得。

那便是阴阳不明,男女不分的穆大奔,九岭山信使之首。

“大奔?怎么是你?”

一个陌生的声音凑过来:“大奔?听这名字好象是一种新型交通工具,难道是新发明的动车?”

我循声回头,吓得倒退几步,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全身上下裹着纱布的家伙,一层又一层,一条伤腿高高地架在椅子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唯一能动的手在不停地比划着。

“兄台真是想象力丰富,敢问阁下贵姓?”我边说着,边离这个人肉粽子远点。

那位兄台颇有些自负:“你连我都不认识?哼……”

我正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惭愧,那兄台终于意识到现在他的模样走到街上没人会认识,忙纠正道:“也是,现在你也看不出我的容貌,可惜了我这张貌似潘安的脸和原本玉树临风的身资……鄙人免贵姓宇。”

“哦,是那位发明了动车的宇公子?久仰久仰!”我摸了摸浑身的鸡皮疙瘩说道。

“不敢不敢,鄙人的动车还待改进……这次真是见笑了……对了,适才听得姑娘说‘大奔’,莫非大奔是姑娘发明的坐骑?”

我朝穆大奔指去:“咯,墙角那个就是你口中的坐骑,穆大奔,我的师兄。”

“啊……这个……啊哈啊哈……”宇公子尴尬得全身纱布都在颤抖。

说话间,穆泽把大奔提了过来,大奔抱着穆泽哭了半天,成功哭湿穆泽的前胸。鉴于他的职责是送信的,师父叫他下山必定是有事要他传达,穆泽一忍在忍,没有动手将他打一顿,忍到脸色铁青,终于咬着牙说道:“穆大奔,你再不说正事,我就叫小斗咬你一口!”

大奔立刻不哭了。三言两语表达完此番的目的。

师父病了,大奔说师父病了三天没下床,躺在床上,唯一念叨的就是穆童,说无论如何要见穆童一面。大奔领了师命,叫穆画画了我们几人的画像,一路找到这里。谁知,孙家人不让他进门,他一怒之下,翻墙而过,摸索到穆泽的房间。其时小斗睡得正熟,被陌生人一番打扰,好不心烦,也不吼也不叫,默默地跳出来追着想咬他。

亏得大奔干送信的差使颇有些年头,脚下功夫自不用说,这才侥幸犬口脱身,却也被追得狼狈不堪。

穆童闻言丢下小斗,小嘴扁了又扁,忍住几欲掉下来的眼泪:“师公……师公怎么样了?”

小斗是个领导

大奔嘴唇抖了几抖,又开始趴在穆泽身上哭,哭得我们的心肝一颤一颤的。穆泽忍无可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师父到底怎样了!”

“师父……师父就是一点伤风感冒,没什么大病,但你也知道,师父那个人吧,但凡一点头疼脑热,就会把那句‘我已经八十多了,也该进棺材咯’挂在嘴边……”

穆童收住眼泪上前补了一脚:“师公没事,你哭个屁啊!吓死我了。”

“人家……人家是因为怕嘛,你看这只狗,长得多吓人啊……”大奔哭着又要作势往穆泽怀里扑,幸得穆泽有先见之明,在他靠过来之前闪到我后面,大奔默默地看了我半晌,默默地转过头。

这边师父的事还没问个究竟,那边宇公子又来凑热闹:“咿?我瞧着这狗怎么那么像我家领导?”

四周一片安静,估计都和我一样,在默默地疑惑:敢情宇公子家当家的是一条狗?

“领导!真的是你啊!领导!快过来!”宇公子突然像打了鸡血似地扯着嗓子喊道,把在场的人生生吓了一大跳。

宇公子越喊越激动,挣扎着要冲到小斗面前去,顺利地掀翻桌子,自己也跟着重重地摔到地上,口中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叫着:“领导……领导……”

小斗见到宇公子这个浑身缠着纱布的怪物,居然没有扑上去,也没有龇牙咧嘴表示示威,听到他的喊声,竟默默地走到他跟前,疑惑地看了看,又四下闻了闻,最后,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啊舔,亲热得一如第一次见到穆童。

宇公子被七手八脚地抬回原位,两只手却再也忍不住将小斗抱进怀里:“小导……想死我了,这几个月你都去哪了?恩?我以为你和狼打架死在外面了……”

“小导?不是小斗么?”穆童看着小斗和别人这股亲热劲,有些吃味了,“小斗,快过来!”

小斗闷闷地发出一声“呜”,算是跟穆童打了招呼,身子却没离开宇公子半步。

闹了半天才弄明白,小斗原是宇公子家养的狼狗,数月前,宇公子乘坐动车周游列国,途经九岭山时,动车几匹马之间追尾了,被迫停在山脚下,小斗生性好斗,见到一只狼便耐不住寂寞追上山去,从此,宇公子再也找不到小斗了。

或者应该叫小斗做“领导”,领导才是它的本名,难怪我们叫它小斗,它也没表现出多少陌生,在这之前,它原先的主人一直叫它小导。

对于小斗叫领导这个事实,让我颇有些无法接受,一只狗叫点旺财,阿宝什么的就好了,偏偏叫什么领导,这不是侮辱了狗吗?

宇公子白了我一眼:“我爱叫什么你管!”

我的确管不着,伤心的是,小斗找到它原来的主人,这就意味着它要弃我而去了。小斗成了第一个离开我的亲人。

大奔说,师父数月不见穆童,连做梦都在念叨他,虽说伤风感冒是小病,但是恐怕长久的思念会积郁成大病,是以他提议让穆童回去,师父同意了,特别强调让穆泽护送穆童回去。

我也久不见师父,平常没心没肝,鲜少想到他老人家,这会被大奔一提,方觉得自己真是不孝,便主动提出要和穆童一起回去,大奔不等我把话说完,坚定地打断我:“师父说了,他们都要回去,惟独你不行,师父说,你得在今年年底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否则就别回去见他了!”

离别1

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师父非得把这劳什子 教给我,为什么不教给穆泽,莫非是觉得我是一介女流,容易靠近郑国的太皇太后?那也得顺带教我点武功,至少轻功也好啊,有益于逃跑。现在好了,把穆泽和穆童都召回去,剩下单枪匹马的我,恐怕还没进郑国的皇宫就死在异乡了。

本来还有个卫衍勉强可以靠一靠,现在……唉,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他,就别说本来了。

我含着泪先和穆童穆泽一起同小斗挥手告别,小斗腻在穆童怀里半天舍不得离开,眼见着天色不早,宇家也派了人来接宇公子,等了半天,十分看不过去,硬是从穆童怀里把小斗抢了回来。刹那间,一场人狗分离戏码上演得那叫惨烈,穆童哭得肝肠寸断,小斗趴在车上激动地跳着叫着,场面真是令人动容,别人动不动我不知道,我反正是动了。

目送小斗离开后,我又和他们俩告别,半天的工夫,我的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穆童经过刚才和小斗分别的伤心,伤心程度得到缓冲,与我告别时,扁了几扁嘴,又抱了抱我,算是难过了,当娘的不如一只狗,我这娘当得这么失败,真是无话可说。

倒是穆泽有点良心,学着穆童的样子抱了抱我,虽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男女授授不清,考虑到他不过是向穆童学习,我也得配合配合,谁知那厮抱着就开始大哭,越抱越紧,把我内心积郁的伤心都给挤没了,努力挣脱未果,只好将他打了一顿,好容易才得以松手。

“穆泽,你想掐死我是不是?”我喘着粗气,揉了揉被他搂得生疼的脖子怒火冲天。

“小语,我……我舍不得你……”穆泽涕泪交加的模样,我还没真见过,不禁愣了一愣。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穆童,又不是我生的,别这么矫情。”说完这话,看到穆泽一脸溃败的神色,转念一想,穆泽也算风流人士,性情中人,说不定真舍不得也难说,于是改口安慰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但又不是不见了,办完事我总得回去,你把师父和穆童照顾好,我就放心了。”

穆泽闻言面色稍有缓和,想了想,从怀里掏出点什么往我手里塞,压着声音说道:“这些银子给你,要看好些,千万别再丢了。”说着,横了一眼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卫衍,“有些人尽量离他远些,咱有钱了不用靠人家。”

银子我还真用得着,既如此,我便安心地收下。

穆泽又塞了把刀给我:“这把刀你也留着,天山寒铁锻造的,削铁如泥,要是有人敢对你心存不轨,你就……”说着,做了个“杀”的手势。

我有点不解:“天山上的铁就是寒铁么?比较冷的铁?”

“可能……是吧……”

我还是有点不解:“它也是铁,为什么可以削铁如泥呢?”

穆泽仰着头想了想:“反正它能不能削铁我不知道,能削人是一定的,你拿好就是了。”说着,不知道害哪门子羞,低下头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语……这算我第一次郑重地送礼物给你……你……你可千万要收好,别没钱了就把它卖了……”

知我者莫若穆泽也,我还真有这想法,这刀做工精致,我到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能卖多少钱,以备不时之需。

离别2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我,是时候和卫衍分道扬镳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路人。

“语语,我就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非要离开我?”卫衍在身后的一声叹息,叹得我的手一抖,骨笛从手中滑落,慢慢地滚到他的脚下。

我低头去捡,却被卫衍握着手,努力挣了一挣没有挣开。

“放开我!”我有些吃疼,他的手劲那么大,想要抓住一样东西的时候,真是让人无法摆脱。

卫衍松了手:“你还没回答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何你总是想逃开我?就在前几天,我看见你会害羞,吃醋,以为我们之间总算有些进步了,谁知道……语语,你已经离开我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第二次,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心头的火莫名其妙地被点燃了:“吃醋?我有吗?我有资格吗?我们之间从来也没开始过,你接近我,不过是觉得我像你死去的心上人。就是现在,你还是把我当成她!你心里藏着两个心爱的女人,身边还跟着安之谨,宋之宸。我算什么?卫衍,先前是我太可笑,以为留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会蒙蔽你的心,让你一不小心喜欢上我。但我亲眼见识了,你连安之谨都不可能爱上,又怎么可能喜欢上我?”

卫衍突然笑了:“那你是希望我喜欢上她,还是不希望我喜欢上她?”

“我……”我无言以对,我陷入自己给自己绕的圈子,卫衍连安之谨都放弃,说明他是个无心的人,或者说,他的心交给了先前两位女子,再也放不开心思重新爱上一个人;可是倘若他爱上了安之谨,就更没我什么事了。

我这个问题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原谅他。卫衍此刻一定和我一样鄙视自己,净干些不讲道理的事。

忘了最后是如何结束这场没有条理的争吵的,反正和卫衍吵架总是无疾而终。以前和穆泽吵架,彼此都可以引经据典,骂得头头是道,骂得不解恨,还可以打一场,基本上穆泽不敢还手,然后怀恨在心,几天不理他。

我本来应该在卫衍面前表示出强悍的一面,让他不可小瞧了我,但事与愿违,在他面前,我做得一切都像是闹剧,在我还絮絮叨叨地发泄不满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共乘一骑离开孙家了。

“喂……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靠在他怀里,真是无计可施。

太过分了,每次都这样,我的话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像个没事人似的揽着我的腰:“你看,再往前一点,就是周国的葡萄园,现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想不想去采采?”

“真的啊……那……那我们快点去吧。”我承认我是没骨气的人,其实打心底是感激他的,感激他给我一个台阶,感谢他没有在这一天成为最后一个离开我的人。

坑爹的葡萄园

周国真是当之无愧的葡萄国,七月阳光普照,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葡萄架下,成串成串的葡萄紫得煞是诱人。

周国这么个男性多于女性的国家,却盛产如此女性化的水果,算是弥补了周国阳盛阴衰的遗憾。就我个人看来,做周国的女人是很幸福,单冲这可人的葡萄便让人流连忘返。

我们进了传说中周国最昂贵的葡萄园,它的昂贵体现在不采葡萄不吃葡萄,单单进葡萄园参观就得每人支付一两银子。

我听到这个坑爹的要求立刻坚定不移地掉头就走,一两银子,我可以买半筐上等葡萄。

但我身边那厮,一路上都是个嫌钱多的家伙,不等我远离葡萄园,就已经干脆地把银子付了,害得守园的小厮过意不去,打着小跑追上来,硬是把我请回去。

葡萄架稍显矮,我和卫衍不得不弯着腰弓着背进架子采葡萄,为免我们偷吃,园主还派了个小厮跟在我们身后,显得相当累赘。彻底灭了我想大吃一顿的想法,我私下和卫衍商量要不要把他打晕了。卫衍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为几颗葡萄,至于么?你喜欢吃,我们多买一点。”

碰上卫衍这么个钱多的,我很无奈,他哪里知道,偷吃和明着吃,那感觉差之千里,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的纨绔子弟上青楼上惯了,觉得没意思,非得偷人家老婆是一样的道理,像卫衍这种从来不用偷人家老婆,人家老婆也会主动上勾的人是无法领会个中奥妙的。

小厮说葡萄二钱银子一斤,我们自己采完,还得到门口过了秤才算我们的。我斜了他一眼:“那要是你们采的呢?”

小厮认真答道:“那就三钱银子两斤。”

我跳起来:“怎么我们自己采了还要更贵啊?”

小厮理直气壮地说道:“那当然,一则你们不常采葡萄,让你们采是体验生活;二则你看你们采的,硬生生把藤给揪了,来年这株藤便不能长葡萄了,咱们得多大损失?”

我无言以对,会花钱进这个葡萄园的,非富即贵,的确如他所言,不常采葡萄,甚至连葡萄园都没有进过,在此处任人宰割,实在是你情我愿。

卫衍噙着一丝笑意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瞧你那小气劲,挨钉子了吧。”然后顺手又揪下一串葡萄,揪坏一根藤,把小厮心疼得连连跺脚。

有的人坏,坏在明处,比如我;有的人坏,坏在暗处,比如几荷;而有的人,坏在半明半暗处,比如卫衍。

“小卫!小卫!”葡萄架外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朝里喊。

我心下一惊,循声望去。

卫衍也诧异地放下篮子,能叫他小卫的人委实不多,他也想看看究竟是谁摆此等老资格。

没想到,小厮答应着跑出去了:“来了来了!”

“……”我默默地看着撒着欢跑的小厮,然后回头看了看一脸不自在的卫衍,“原来他叫小卫啊,你们是本家。”

只听得小卫说:“梦羽姐,您有什么吩咐?”

那位叫梦羽的姑娘长得跟天使似的,娇俏可人,小卫满眼的绵绵情意连我这外人都看出来了。

“再去采两筐上好的葡萄来,我们家闲姑娘又要做试验了。”

“做试验?那闲姑娘,听说做试验砸过锅,还烧过房子,这回又拿葡萄做什么试验?哎哟,糟蹋这么好的葡萄真是造孽哦。”

“我做什么,你管得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人没看清,倒看清她朝小卫踢了一脚。

这做派,熟悉得很哪。

试验成果

“闲……闲姑娘……嘿嘿。”小卫不敢造次,一边摸着吃疼的脚一边讪笑道。

卫衍放下手中的篮子,拉着我出了葡萄架,他似乎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我小声问他想干吗,他一脸清冷地说道:“姓卫的怎么可以任人欺负。”

“你真的姓卫吗?”我一直怀疑卫衍是否是他的本名,在我看来,一般行走江湖的人都有个艺名,比如郑国有个药行子,擅长研制各种毒药,参加江湖毒药大赛时,通常不是他第一就是穆药第一。但他的本名却不叫药行子,而是中规中矩地叫罗阿旺。

鉴于罗阿旺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也缺乏几分神秘色彩,老罗于是找了个算命先生给他取个既神秘又能体现自己的特长,还有异国风韵的名字,算命先生掐着手指算了算,说:“不如你叫药行子吧。”这名字果然奏了效,那一年的比赛,他就打败蝉联三届的冠军穆药,成为当年的毒药大师。

“当然,我不姓卫姓什么?”卫衍淡淡地说道,却是不容质疑的口气。

我们俩走到闲姑娘面前,此闲姑娘果然就是彼闲姑娘,就是孙子郁的前任未婚妻。这个定义有些许悲哀的意味,但却是最好解释她身份的名词。

“是你们?”林姑娘脾性不好,记性倒不错,抢先一步认出我们。

“是啊,林姑娘,没想到在这遇到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想问她现在心情如何?想安慰她天涯何处无芳草……好象有些多管闲事。

“这是我家的葡萄园,在这遇见我也不足为奇啊。既然来了,我请你们尝尝我最新的试验成果。”小闲面色平静,半点没有失恋的痛苦,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就走。

我有些惶然,回头看了卫衍一眼。卫衍取了一锭银子给小卫,吩咐他把采好的葡萄送来,便拾步跟在我后面。

我们很快就尝到小闲所谓的试验成果——她自酿的葡萄酒。

从外观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小闲的葡萄酒和穆酒酿的葡萄酒有什么区别,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葡萄酒么?”

小闲的眼里闪着赞许的目光:“穆语你真是见多识广,连葡萄酒都喝过,那些粗人,我给他们喝,他们说喝惯了烈酒,品不来这等香甜醇厚的果酒,不过,我吃着也觉得过于甜腻了些,所以在里面偷偷兑了一点醋……”

“……”

我举着杯子万分踌躇,久久不敢动口,估计卫衍和我想的一样,他比我干脆,直接将杯子放在桌上,摊了扇子起身欣赏葡萄园中美景,把偌大一个难题丢给了我。

我十分怀疑,小闲是不是在孙家醋海翻天以致于精神受了刺激,需要借葡萄酒来发泄醋意。但这个想法我只能想想,没敢说出来。

“穆语,你快尝尝呀,我吃着口感甚好,酸中带甜,风味独特……梦羽,你说是吧?”小闲侧头向一旁的小美人征求共鸣。

梦羽犹豫片刻,在接收到小闲警告的目光后坚定地说:“是啊,穆姑娘,我们小姐这回做得比上次好喝多了,她上次在酒里加酱油,那味道……”

“闭嘴,不要说了!你先下去吧。”不等梦羽说完,小闲急忙打断她,梦羽如临大赦,慌忙退下。

前尘往事1

我没有喝,小闲却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顺手又倒了一杯。

“你们都觉得我奇怪,从小爹就说我不似寻常女儿家,比男儿更好胜,诸事好奇,成日里做各种各样的试验,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小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瞧她喝酒的频率略高了些,帮她把杯子挪开些许。

“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不大一样,是个不拘泥于世俗的姑娘,不能与我是同道中人,至少也是理解我的,可惜……”说着,小闲深深叹了口气,“天底下,只有一个孙子郁理解我三分,可是男人终究是男人,敌不过一个父命,一个时间。”

我很羞愧,不知道自己的哪种举动让小闲对我有这样的误会,并抱以如此大的希望。听小闲的话里似乎有八卦的味道,顺着话题下去,加上她微红的面色,酒劲上头,接下去应当是一吐衷肠的时候了。

八卦的事情,向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赶忙向卫衍使眼色,孰料卫衍又去找小卫了,两人正在葡萄架下说着什么,想是难得见到一个与他同姓的颇有几分亲切感吧。

小闲伸手抢我的酒,我握了握,哪里抢得过一个习武的人,其实我心里也有几分私心,她若不喝得醉些,也不会说得透彻……这么说显得我有些不大厚道,还是强调抢不过的客观事实吧。

小闲接着又猛喝了几口,终于顺利把自己灌晕,然后酒瓶子一摔,站起身子,一屁股坐在石桌上,朝我勾了勾手指,我迫于她的淫威,只好跟她一起坐在桌子上。小闲一把揽过我的肩膀,忽然就大哭起来。

幸亏是大哭而不是大吐,我松了口气,顺便拍了拍小闲。

“其实……我本来不想闯荡江湖,去见识什么狗屁的女人最好奇的地方……”小闲一边抽搭着一边说道。

“那你为何……”既不愿意,为什么又撇下孙子郁离开呢?

“我时常去表舅家玩,表舅一家对我很好,平常开玩笑的时候,都把我当儿媳妇看待……我也打心底认定了以后要嫁的人非子郁莫属……那日来了个算命先生,表舅母偷偷拿了我和子郁的八字找那算命先生合了一合,那算命先生说我命里带一颗什么劳什子星,娶我的要么大富大贵,要么家破人亡……”

“这什么算命先生啊!”我忍不住推开小闲,忿忿说道,这么说,不是把人心往悬崖上推么?谁甘心冒这样的险?孙家从皇族降为商户,求的就是平安稳定,再富贵则要跟现在的皇族争权,后者更不用说,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们所求的。

小闲于是扁了扁嘴,又落下几行委屈的泪水。

后来,她那个孙表舅经过再三思索,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把小闲叫到书房,吞吞吐吐地叫她离开孙家,确切地说,是离开孙子郁。

“他怎么跟你说的?”我十分好奇,孙老爷子说了什么,能让小闲心甘情愿地离开,还兴致勃勃地四处游览风景,而不是操把刀先砍了那算命先生。

前尘往事2

孙老爷说:“前日府上来了位先生你可知道?”

小闲想起她偷偷看见孙老夫人请了自己的八字,脸略略一红,低着头说道:“知道……”

“你可知你舅母请他来所为何事?”

“这……我……”小闲不知该说知道还是该说不知道,衣服顺利地被揪成麻花。任她平日是个舞枪弄剑的女子,说到婚姻大事,总免不了有几分羞涩。心里却在暗忖:接下来,不会就是与我谈成亲的事了吧,这突然袭击搞的,我连头都没梳整齐。

“其实,你舅母是为你和郁儿的事……”孙老爷终于切入正题。

小闲后面的话就没再听下去了,心里头自己打起了小九九,这种事,想来表舅也没什么经验,怎么同自己说起来,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么?继而想到,若是被表舅一忽悠当晚就做了孙家的儿媳妇,估计回去会被父亲打得半死,因为财礼半分都没捞着,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子郁,真是为难啊为难。

这边小闲胡思乱想,那边孙老爷温和地问道:“小闲,你可听懂我的意思了?”

小闲胡乱应道:“懂了懂了。”

孙老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变戏法似地从一旁抓出个巨大的行囊塞给她:“如此,今日便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舅舅已在码头为你备好行船,你现在就去吧。”

小闲抱着大行囊,头埋没在行囊里,看不清孙老爷此刻脸上的表情:“表舅,我……我要去哪?”

“周游列国啊。”

“啊?”

林小闲站在孙家大门口,看着孙家的灯笼呆了半晌,她一时搞不清楚事情何以会进展到如此地步,明明表舅在跟自己说她和孙子郁成亲的事,片刻的走神,就落得周游列国了。

可见人生实在不能走神,即便要走神,也实在不能在关键的时候走神。可惜小闲总是在关键的时候走神,于是一错再错,直到错过生命中最美好的风景。

一旁的小厮叫小卫,素来是个多嘴的人,见小闲一片茫然,忍不住偷偷问道:“林姑娘,方才老爷说得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

“他说你名字里带着‘闲’字,若是不到江湖上走一圈,他日成亲之后便会离家出走,不如成亲之前先走上一遭,加之少爷今年不适宜成亲,刚好等你游完回家做孙家的媳妇?”

“是吗?”小闲暗暗吃惊,她居然在魂游太虚的时候遗漏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幸得好管闲事的小卫听了一耳朵,否则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卫见小闲怀疑自己,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说道:“是啊,老爷还言辞恳切地说孙家等林姑娘你回来,希望林姑娘能尽快游完列国与少爷成亲,好早日抱上孙子。姑娘方才听得频频点头,想是姑娘早就心中有数,要不怎么别的书不带,偏偏带了这本陌晓鱼的书?”

说话间,小卫已从巨大的行囊里准确无误地掏出那本各种颜色俱全以至于分不清主色的《女人最好奇的十个地方》,骤然间一声霹雳,书在夜色下忽明忽暗,好比小闲即将要走的行程。

前尘往事3

身为一个喜欢做实验的科技青年,林小闲断不能相信此等封建迷信的言论;但做为立志做孙家儿媳妇的有理想有道德的单身女青年,林小闲也断不能违了未来公公的意愿。想自己不过十七年华,晚那么一两年成亲也不耽误,未来夫家给自己银子,还安排两个小厮同自己周游列国,公费旅游,谁也不会拒绝。

天生少根筋的小闲就这么上路了。她哪里知道,她前脚刚走,后脚孙家就紧锣密鼓地给孙子郁安排相亲。

孙家要选儿媳妇的事一经传出,名门闺秀纷纷递上八字,一时间,孙家的门槛险些被媒婆踏平,顺带的连看门的小厮都收了不少红包,真是一个全民欢喜的大好消息。

孙老爷子深谋远虑,他知道假以时日,小闲定是要回来的,林老爷也定是会从周国边城回到京城的,若是他们知道孙家娶了别人,林老爷碍于体面不会来闹事,小闲那柄刀是免不了要到孙家挥一挥的。

于是孙老爷子选儿媳妇又多了一条:必须得武功高强。

如此既可以保护自己不被情敌所杀,也可以保护丈夫不被情敌所抢,一举两得。

这个条件一出,多少大家闺秀被拒之门外,登门孙家的格局立刻发生变化,成日里不是戴着黑色斗笠,身穿夜行服的盖世女侠,就是身材比男人还粗壮,满脸满身伤痕的巾帼枭雄一路打到孙家。一波又一波地考验孙老爷的心脏。

终于孙子郁在惶惶不可终日后,得知小闲被忽悠得离家出走了,于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早上,和孙老爷子大吵一架,提着个小小的行囊独自离家出走。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既然你后来知道孙老爷是骗你的,子郁也去找你,为何你又躲着他,不随他回去呢?”

小闲举目望着远方,良久,默默地转过头:“因为,我觉得玩着玩着,外面的确挺好玩的……”

我:“……”

我默默地学着她望着远方,卫衍和小卫已经从站着聊到坐着,小卫果然是个好说的男孩,此刻说得唾沫横飞,不时地朝我们这看看,看样子,也在说小闲的八卦。

“而且你想啊,我以前在孙家,子郁从来都没这么紧张过我,一路追我。一想到表舅千方百计哄我出来,我就不愿意回孙家。在外面既有好玩的,又可以让子郁紧张我,那种感觉……”小闲说着说着就转过头来刺激我,“你有过么?”

一股悲哀的感情顿时从我心底油然而生:“……没有……”

“有时候人很奇怪,就想虐虐他也好……我见他,就一副欠虐的模样……”小闲许是酒劲退了些,显得感情酝酿不充分,又倒了一杯酒。

我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甜中带酸,果然是烈入心脾啊。

然后小闲就哭了。

“小闲……我……我就抢了你一杯酒,你不至于……”我有些不知所措,忙把酒杯还给她,在将功补过地给她倒满一杯。

小闲此刻的心想必和她手中的酒一样抖得酣畅:“我想虐虐他就够了,没想到,子郁那么小家子气,一下子就虐回去了,还一虐更比一虐深,我就害他跑跑腿,他索性找个人成亲了……”

醉人1

我没见过小闲这个阵势,总以为她是个简单的,大大咧咧的女人,可动气不可流泪,勇于直面情人和别人成婚的局面,那么大的场合她都没有哭,现在却哭得如此失态。说明小闲果然是个性情中人,更说明酒真是个催人情绪的东西,加了醋的酒更是个催人情绪的东西,就比如现在的我,居然也开始悲悯人生,真是失败的人生。

同是天涯失败人,我跟她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放开了胃口喝起她酿的葡萄酒。刚开始喝,酒还甜中带酸,喝着喝着,居然就无比甘甜了。

“好酒啊!越喝越甜,你哪买的醋,竟有这等功效?”酒劲上头,眼前的小闲渐渐有些模糊,我却越发爱上酒的味道,加了醋居然如此风味独特,难怪女人都爱吃醋,初时喝着心酸,喝着喝着,生活就甜蜜了,夫妻就恩爱了,社会就和谐了。

小闲喝得一张脸灿若桃花,朝着伸出兰花指打了个响嗝:“加醋的酒早就喝完了,这是第三坛了。原汁原味的……”

原来如此,我和小闲搭着肩膀大笑三声,继续开怀畅饮。

“我觉得吧,那天孙子郁成亲挺郁闷的,半夜三更不跟新娘子亲热跑去找卫衍,要不是我知道他和你的关系,还以为他有断袖的癖好,喜欢上卫衍了……你得好好找个机会问他清楚,说不定他有难言之隐。”

小闲摇了摇头,头软软地靠在我肩上:“不可能,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要是不愿意,谁敢强人所难?那个姓安的也不是正经的王公贵胄之女,她想逼迫子郁,还没那能耐。”

“甭管她家世背景有没那能耐,横竖她是把孙子郁给骗走了。我悄悄告诉你啊,这事我就悄悄告诉你一个人,其他人我都不主动告诉。我会 ,你要是有需要,我就帮你把孙子郁的心给偷回来!”我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其实还残留几分清醒的,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原来,潜意识里,我也是个爱表现的俗人,越是自卑的人,在他好容易有一个可以炫耀的资本时,就恨不得告知全世界,让别人仰视自己。

小闲直起脑袋,仍有些轻轻晃悠:“什么 ?”

“就是你喜欢一个人,他不喜欢你,用了这个法子,就能让他爱上你,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逃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哈哈哈,是不是很造孽?”

我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里闪烁着什么样的光芒,后来小闲告诉我,她觉得我像是偷了月老的红线到人间兴风作浪的婢女,充满了戏弄主子的满足感。她就从我的那一脸满足感里找到报复孙子郁的办法。

醉人2

小闲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觉得手骨几欲断裂,龇牙咧嘴地想抽回,抬眼看见她兴奋的目光:“真的啊,那你帮我偷他的心,然后我要用毕生所学蹂躏他那颗真心,抛弃他,折磨他,往死里虐他!孙子郁,看你还敢和别的女人成亲,哼哼哼……”

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终于找到人生真谛的小闲总算松开手,左手抱着一坛酒,右手递给我一坛:“来,为了预祝偷心成功,我们干了!”

我看着那坛酒,用力地咽了口口水:“这个……难度委实大了些……”

“你不喝?那你就是不想帮我偷人!”小闲虎起脸说道,脸已经红得可以掐出血来。

“我纠正一下,是偷心,不是偷人,虽然意思大致相同,但是毕竟有雅俗之分……”

“那你就是不想帮我偷人……”小闲不管那么多,固执地往我怀里推那坛酒。

“我不是不想帮你,是我酒量有限喝不了了……”我坚持想和一个喝醉的女人讲道理,完全是自取其辱。

“那你就是不想帮我偷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就是不想帮我偷人……”

有没有哪个武林高手可以出手救救我,打晕这个喝高了疯女人?

卫衍那厮估计八卦听得够了,眼神晃悠到我们这里,看见我被小闲逼得频频后退,一副“看你还招惹她”的模样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好还卫衍一副“帮不帮我你自己看着办”。

卫衍被我的淫威所迫,撇下说得口干舌燥,正在吃葡萄补充水分的小卫朝我走来……

事后我很后悔,我不该在喝醉的时候信口就答应小闲帮她偷孙子郁的心,在我看来,孙子郁的心本来就在小闲身上,偷和没偷没什么区别,区别就在于原本孙子郁可能会经过时间的冲刷渐渐淡忘,而一旦使用 ,这辈子他也别想忘了。

最关键的是,小闲使用 的初衷不对,别人用它,是想得到一个人,爱他,呵护他。而她是为了报复,要是让师父知道我用他老人家教的术法干这事,他估计会气的把穆童抢了和我脱离母子关系。

卫衍听完我的牢骚,沉默了许久,只是看着我。

我有点急了:“你倒是给我点意见啊,像你这么无所不能的盖世英雄,处理点反悔的事应该易如反掌吧?”

“我这么无所不能,平常要是反悔就直接反悔,大不了打一架。”卫衍摊摊手笑眯眯地说道。

“没有可实践性,我又打不过小闲。”我低着看着自己的脚,我知道错了,小闲没怎么对付孙子郁,那是她舍不得下手,要是我骗了她,她把连同孙子郁的帐都一并算我头上,天涯海角,估计都甩不掉她了。

卫衍继续摊摊手:“那我就没法提供参考意见了。”

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

卫衍又说:“你和林姑娘说了半天,我也没闲着,想不想听听我听到什么?”

原来卫衍也是善于说人是非的,真是近墨者黑,太容易受我污染了,没办法,我只得勉为其难地欣然倾听。

晕血的杀手1

男人的细心有时候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卫衍就是。我以为他对小卫的兴趣,是因为那小子和他同姓,没想到,卫衍留意到他,不是因为他的姓氏,而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着的羊骨项链。

我很不解:“那条项链很值钱么?”

“不值钱,但是却可以要人命。”卫衍淡淡说道,“因为那是之谨送给他的。”

“安之谨?”

卫衍点了点头。

我细看了一番因为落了单没法继续掰八卦而显得有几份落寞的小卫,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样貌勉强称之为五官端正,再给他十年往卫衍这方向努力也不及其十分之一,安之谨会送他礼物,断不是看上他了。

一个人送另一个人东西,若不是喜欢他,就是利用他。

“项链可以要人命?该不会是安之谨送他一条项链,叫他去杀人吧?哈哈,要这样,孙少奶奶委实小气了些,以她的出手,不该只送一条羊骨项链。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是小卫,那么大一位美人站在面前,别说送他东西,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给。安之谨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小成本赚大钱啊……”

“你的脑袋瓜里成天在想什么?”卫衍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宠溺是我一相情愿的感觉,兴许他是鄙视我也说不定,但我喜欢这么一相情愿。

然后他接着说:“不过,倒是让你说对了,她就是要小卫的命。”

“啊?”手中的茶杯一抖,险些掉在地上。

“之谨有一身好武功,她是我近几年来遇到的最好的杀手。第一次认识她,是在一座茶馆,她以一敌十,教训一群上来试图调戏她的纨绔子弟。不巧里头有位恰好是我的朋友,我那位朋友对她一见倾心,他也算是高手了,竟败于一个女子手下,难免有些挂不住颜面。我便出手帮了帮忙,也算成人之美,打斗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她的胳膊,那一处剑伤,对一个个习武之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她却晕倒在地。”

我想啊想啊,搜罗所听过的一切可能性:“莫非……剑上有毒?”

“我起初和你想得一样。不过,我那朋友既是喜欢她,如何肯丢给我一把染过毒的剑呢?”

“难道……难道你的武功太高,一剑震掉她的七筋八脉?”时常听穆泽吹嘘武林高手,通常都是远远地一掌,未及人身,就以隔山打牛之势在八丈远的距离之外把对方击得身形俱裂。像卫衍这样的高手,又使了剑,即便轻轻一点,也足以震断她的筋脉了。

卫衍默默地叹了口气:“你都哪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有那等身手,早就一统江湖了。”顿了顿,他说道,“实际上,是她晕血。”

晕血的杀手2

杀手晕血,就和杀猪的怕猪一样令人不可思议。我无法想象晕血的安之谨如何能在杀手立足,并且把自己的事业发扬光大,得到卫衍的认可,被他称赞为近年来最好的杀手。

“这是她致命的弱点,即便有一身好武功,她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杀手。但就那一次,她坚持要跟着我,一个官宦小姐,甘心情愿做我的杀手,这个成本于我于她都太高。我没答应。她把我派出去的杀手一个个击败,然后取代她们杀掉我要杀的人。”

先前在孙家曾听之宸说卫衍是什么摄政王,后来又听安之谨说他领兵参与平湘战役,今天听来,他倒像是个杀手头目,做杀人的营生。若不是穆泽说问女人不能问年龄,问男人不能问事业,我真想问个究竟。

“她怕血,又如何能杀人呢?”

“每次选中目标,她便蒙上双眼,即便是蒙上双眼,也能一击而中。”

如此说来,安之谨真真是个绝好的杀手。不知道孙老爷子知道她的背景会做何感想,我没有鄙视杀手的意思,当今世道,做哪个行业都是为了生存,像我偷人真心,比杀手光彩不到哪去。只不过,孙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孙老爷子千挑万选,把可能导致孙家家破人亡的小闲拒之门外,却娶了一位真的能够导致孙家家破人亡的女人进门,算来是他做过的最失败的一笔生意。

卫衍叹了口气;“她这样冒险,总有一天会出事。两年前,她接手的一个任务是除掉武林中一门派的帮主。对手是个下手极狠的角色,之谨蒙上双眼,天时地利上输人一等。那一次,她险些丧命。所幸之宸不放心她,尾随她而去,出手救下她,但自那以后,她却是再不能杀人了。”

“你对她心存歉疚,她又不能杀人了,你怎么……怎么不收了她做夫人呢?”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卫衍说:“若是为歉疚接受一个人,我也不会至今孤身一人,早就妻妾成群了。只是有时想想,让我内心歉疚的都是杀手,我辛苦培养她们,是为让她们把刀刺向猎物的心口,不是让她们互相刺对方的心口。”

“那倒是,娶一堆会武功的女人是比较麻烦,别人家的老婆意见不和,顶多吵吵架,她们一旦不和,就得砍砍杀杀,实在不利于家庭团结。”我说这番话,连自己都觉得违心,但是却松了一口气:幸亏我不会武功,他应该不会在这方面嫌弃我。

卫衍继续说道:“那以后,我不再让她去执行任务,只教她一种杀人的方法,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那就是取羚羊骨,浸泡在毒药中七七四十九日。当她想除去一个人,就让他戴上羊骨饰物,慢慢地,那个人就会中毒身亡。能用这个法子的只有她,其他杀手都是单纯的杀手,她不一样,她可以杀人心肠,可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礼物,然后不用亲眼见证对方在她面前流血抽搐。”

寄不出去的信

我听着有些糁人,是什么原因让安之谨忍心对小卫下手。在我看来,小卫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男孩,他和普通人一样,求的是挣银子,然后娶一房媳妇过日子。这样的男孩不该搅进安之谨的世界。

“我听说江湖上还有一种杀人的方法,也可以不用见血。用银针,细细的银针自力道惊人的高手手中发出,可以直没人骨,通常对方还来不及流血便倒地身亡。安之谨应该知道,她要杀小卫,简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何苦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让他受尽煎熬?”

“她不想让他那么快死,自然是留他有用。而我好奇的是,饰物戴到身上一个月就会出现中毒症状,小卫却没有。”

我于是更加糊涂了,这安之谨是杀他还是不杀他?

然后卫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语语,我想我们应该再回一趟孙家。”

“又要回去啊?”我打心里不愿意回那,更何况孙家的人还不一定会欢迎我们。

“子郁与我算是朋友一场,有些忙我还得帮帮。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去。”卫衍说着便拉起我起身,我连行李都没带好,被他拉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只好打着小跑回头去取。

卫衍在回孙家的路上,将他所知的事情与我说了个大概。

小卫说,当日孙老爷指派他和另一个小厮跟随小闲出游,其目的自然是监视小闲,在她突然想回家时千方百计劝阻她。小闲玩兴颇浓,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不到半月,另一个小厮就从高处跌落,摔断腿骨,被小闲雇了辆马车遣送回家。如此,只剩小卫同她一同走南闯北。

初时,小闲一心想甩掉这个大尾巴,无奈小卫这孩子心思单纯,受人所托,就要一心忠诚于孙老爷,将他的托付铭记于心,无论小闲如何用言语激他,使计耍他,甚至逼他喝她做试验调制的千奇百怪的药酒,他也照做。时间一长,小闲便习惯了他在身边,渐渐地当他为知己了。

小闲每到一处,便会给孙子郁留一封信,让小卫寄去。小卫哪里敢往孙家寄信,只得偷偷将信烧掉,谎称已经寄给孙子郁了。为此,他和卫衍说,彼时他心里只有孙老爷,也只敢听他的。后来知道孙家毁婚,觉得内心愧疚,才从孙家请辞,转而到林家做下人。

两个多月前,小闲再一次丢下前来寻她的孙子郁。那次,她跑得飞快,还边跑边哭,小卫头一次看她哭得这么伤心,还当她和孙子郁闹了什么别扭。一问才知道,她说她先前写了那么多信,子郁一封也没有回。最近的那封信里,她约他在雨花谷里等她,约好两人私订终身。她等了他三天三夜,雨花谷的花都被她摧残得差不多了,他也没有来。

小卫一听,脑子轰地就炸开了,那封信,他如往常一样悄悄烧掉,根本没有寄给孙子郁。那天,小闲和他说了很多话,也喝了很多酒。就如同和我喝酒一样,扯着小卫不停不休地说,说到尽兴处,双手缠绕着小卫的脖子,酒气如兰,吐得小卫心神大乱,动弹不得,却听到小闲口中声声喊的是“子郁”。

匆匆赶来的孙子郁还从马车上下来,还没有站稳,便看到这一幕,小卫说,他看见孙子郁因为奔波而显得凌乱的头发在风中乱舞,一如他凌乱的目光。他拼命想推开小闲,小闲却抱得越发紧了,然后,孙子郁慢慢转身,上车,喃喃地说了句:“难怪,你一直要离开我……”

偶遇不偶然

孙子郁就那么离开了,后来怎么和安之谨勾搭上的,不在小卫所知范围内。但小卫如何遇到安之谨的经过,在他心里却记忆犹新。

那件事之后过了十日,小闲按照书上的路线,到达周国边陲的一个小镇,名为碧泉镇。碧泉镇镇如其名,拥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温泉,据说受过温泉洗礼的女子,可以美容养颜,青春永驻。各国女子但凡有些钱的都会千方百计到温泉里泡个几天。

小闲的心情在见到温泉的时候,一扫十日来的阴霾,未等小卫离开就想宽衣解带。解了一半才想起还有个男人在身边,小卫跟在身边的时间久了,小闲将他当女人对待了。连忙飞踢一脚,把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卫踢出门外。

小卫百无聊赖,这些日子的经历在他心里落下巨大的涟漪。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有些事不该妄想,连想想都不可以。

一阵微弱的叩门声,小卫惊喜地抬头:“小闲……哦不,林姑娘么?”

开门的一刻,映入眼帘的不是小闲,而是一位面色苍白的红衣女子。那位女子,左手死死地抓着小卫的衣角,右手缓缓伸起,手腕处一道伤痕清晰可见,鲜血缓缓地流下,滴在小卫的鞋上。

然后她就晕死过去。

待小卫给她包扎好,又休息了一阵,女子才悠悠醒来,她不是别人,便是后来的孙少奶奶安之谨。

安之谨对小卫说,她是来寻未婚夫的,途中不小心弄伤了手。未婚夫在等她的音信。如今她耽误了行程,怕是要永远失去未婚夫。

她的话勾起小卫的歉疚,他想起小闲和孙子郁,一切因自己而起,活活拆散一对鸳鸯,他不想相同的事情重演,无论如何也要出手帮帮眼前的陌生女子。

安之谨沉思片刻,说道:“奴家不会骑马,如今又有伤在身,片刻之间也无法回到他身边。不如,公子帮奴家写封书信,先告知我未婚夫婿一声?”

小卫有些为难,搔了搔头说道:“我也初识几个大字,只不过,写的字实在难看……而且……怕写错了,害姑娘被人笑话……”

安之谨笑道:“公子终归是男人,写出的字也是男人手笔,若是让公子写,怕是他会有所误会。不知公子可否有女眷,肯为奴家代笔?”

女眷没有,女主人倒有一个,小卫立刻想起了小闲。

安之谨称要为未婚夫买份礼物,不顾手上的伤坚持要去逛街,小卫劝阻不住,只当她一片真心可鉴,好心送了些银两便由她去。安之谨说,她次日来取信,不仅不要他的银两,还送了他一串羊骨项链。

小卫百般推托,还未反应过来,安之谨已然将项链戴到他脖子上,身手敏捷得不像一位受了伤的女子。

“这是我家乡的风俗,帮过我们的人,便要送它羊骨项链,项链是我们家乡的吉祥物,到佛室里开过光的,戴上去一年之内不能取下。它不值什么钱,却是奴家一点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话说到这份上,小卫只好收下,根据她留的话央求小闲写了一封信,他没想到,正是这封信,差点要了孙子郁的命,也彻底断送了小闲和子郁的幸福。

悲剧还是喜剧

小闲回来后,心情大好,小卫让她写信,她问也没问便爽快地答应了,记得那封信是这么写的:

“云天在望,心切依驰,秦楼已负华表语;子心如焚,妾心郁郁,恨不能化作归鸿。十日之约,因途中生变,未能如期而至,幸妾身无大碍,于归途中,望君再候三日,定能守当日月下盟誓。”

写完了小闲才觉得信有些奇怪,不禁搁下笔问道:“这封信是以女子的口吻写的,敢情不是你的信啊?”

小卫便同她说了原由,小闲温泉泡得全身筋骨懒散,思维也懒散,写完信便嚷着要睡觉,将信丢给小卫又把他给踹了出去。

卫衍说到这,我们已经依稀看见孙府的大门。

卫衍说:“之谨从未有什么未婚夫,即便有,区区一道伤痕,也无须其他人代她写信,这封信定有蹊跷。”

我一想也是,她说她不会骑马,装得文文弱弱地接近小卫,让小卫忽悠小闲写了那封信便送他一串有毒的项链,怎么看都像是杀人灭口。究竟她要灭什么口呢?

想到这里,我的好奇心又开始急剧膨胀,仗着有卫衍这个打不死的妖精撑场面,跟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近孙府。

我没想到的是,子郁在我们离开的这几天里,坚持不和安之谨圆房,美色当前,不为所动,充分展示出一副大丈夫只可主动侮辱别人,不可被人侮辱的气节。偏偏安之谨也不是会主动承欢的主,两人便冷着对方数日,谁也不见谁。

皇帝不急太监急,孙老爷子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把孙子郁丢进房里,反锁上门,让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原以为如此便可以将他们二人生米煮成熟饭,谁知孙子郁面对强权抵死不从,最后还是安之谨成全他,协助他从屋顶上逃出孙家。看门的小厮说子郁在城东一处别苑住了下来,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孙老爷气得差点中风,躺在床上几天没起床。年纪大了的人难免有这样的麻烦。

这真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喜剧,可惜我还来不及为小闲高兴,充满喜剧色彩的悲剧立刻就降临了——安之谨找我。

之宸出来请我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的目光冰冷地流转,冲得不是我,而是卫衍,但话却是实在实在对我说的。

“穆姑娘,姐姐有请。”

听她的意思,安之谨请的是我一个,没有顺带请卫衍,这就意味着,我要独自面对她。

说实话,我见她有几分发怵,斟酌着是不是可以偷偷跑掉,没想到卫衍这厮连忙答应:“你先告诉之谨,语语一会就到。”

他一定是惦记着见他的旧情人才这么迫不及待。我挤出一丝笑容,待看见之宸意味深长地看了卫衍一眼,然后款款离去后,狠狠地踢了卫衍一脚:“小闲是不是这样踢小卫的?”

卫衍一个侧身,将我猛地拉入他的怀里,笑眯眯地说道:“小卫一定不敢这样抱着林姑娘。”

“流氓……”看着一旁吃吃笑的小厮,不知为什么,脸上火辣辣的。

第二笔买卖

几日不见,安之谨略微显得有些憔悴。

她见到我,家常的寒暄之后便直奔主题,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我会使 ,我以为她要偷的是卫衍的心,没想到,她求的,却是孙子郁。

“以前的事想必穆姑娘也听说了一些,于我而言,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既已嫁作孙家妇,自然想与夫君白头到老。穆姑娘何以如此惊诧?”

我恍过神来:“那是自然,不过……凡事都得有万一的准备, 是种于命运姻缘抗衡的术法,本就有违天意,成则成了,若是失败,怕是要拿去夫人一样东西。”

“我和他已然是夫妻,他的心思若在我这,又怎么会不能在一起呢?”

“道理虽如此,但人算不如天算,怕是总有闪失的时候。”

安之谨朝我妩媚地笑了笑:“见过我的男人,都说我这双眼睛生得极好,若是不能真心以待,与其成日面对夫君对我冷若冰霜,不如永世不见。所以,假如真的失败,你把我的眼睛拿去吧。”

我吓得不知说什么好,这些孤注一掷的女人,怎么不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不是拿命就是拿肢体器官做赌注。其实我不过是一介俗人,要的就是银子,或者可以换成银子的贵重物品而已。

后又一想,大约她们觉得会偷心术法的人,内心必定是清高的,必定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她们如此高看我,真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哀。

这桩买卖,于感情上来说,我是绝对不想接的,但是我有个私心,不能告诉安之谨的私心,在那一刹那左右了我的思维,让我点头接下这单生意。

安之谨不能见血,她取下自己的血和取来孙子郁的血必定是通过别的方法,而且也必定不敢亲眼看见我将血滴进骨笛里。若是,我把她的血悄悄换成小闲的……

我这么做显然有失诚信,但很快我便释然了:一个偷东西的人从来都是重技巧而轻品德的,诚信这么君子的东西,不必过分强求。只是这事万万不可让安之谨知道,否则我一定会有性命危险。

果然,安之谨说她见不得血,三日之后,会叫之宸送来她的血和孙子郁的血。她的血易得,而孙子郁的血难求,她说她自有办法,我也不好多问,约好三日之后在卢章最大的酒楼“震京楼”会面。

震京楼的确是座令人震惊的楼,确切地说,它不是一座楼,而是一座塔,酒楼老板是个钱多的没处烧的人,三年前买下一座塔,除了最顶层供奉佛像以外,其余十二层全都是酒楼。有钱人家通常包下其中的一层对风饮酒,坐在十二层,居高临下,可以看见整个卢章,让有恐高症的人连吓带冷,瑟瑟发抖。

那里是个好地方,适合吹奏 ,三日之后恰逢十五,皓月当空,谈谈情爱,求得家庭圆满,实在是个好日子。

史无前例的抢劫1

卫衍在厅堂等我有些时候了,之宸站在他身边,我到的时候,依稀听到她说:“公子身边的穆姑娘,看着不像是个习武之人。我和姐姐曾私下猜疑,公子怎会把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带在身边,后来才知道,穆姑娘会偷心术法,也算是能人异士了,难怪会为公子所用。”

卫衍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我留她在身边,不是因为她会什么术法,而是因为,我喜欢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恰巧走到堂前,之宸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忙上前帮她拾起碎片:“之宸姑娘,不过是一个杯子,孙家这么有钱,不会怪罪你的。碎碎平安么。”

之宸咬了咬嘴唇,取走碎片,点头说了声:“谢谢。”

我看见她握碎片握得太紧,微微有血溢出,忙冲着她的背影说道:“宋姑娘,拿碎片是件讲究的活,千万不可握得太紧……”

她哪里听得进我的话,步履匆忙地走了,习武之人,总是不在乎些小碰小伤的,真是拿她们没有办法。

出了孙府,我便催促卫衍跑林家一趟。我要让小闲的血先滴在骨笛上,然后用存储令将她封住,就像我封住师父的血一样。存储令封住的血,只有在解了令以后才会浮上骨笛,与要匹配的人的血蔓延交织。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在滴下孙子郁的血之间,安之谨先要我滴下她的血,那事情就闹大了, 会变成促成两个女人的爱情。那就不单违反天意,更是违反伦常。我是挺想看看小闲和安之谨被 促成之后会是怎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景象,但是周国本来女人就少,好容易出两个象样的女人,却被我人为地同性消化了,我会成为周国男人的公敌的。

卫衍听说了我主意,也觉得甚好,他说这是他唯一一次支持过的卑鄙。为此我狠狠地肘击了一下他的胸膛,即便表扬,他也认为我这么做,是件挺卑鄙的勾当。

或许我平时卑鄙得不够炉火纯青,好容易想卑鄙一次,就要生枝节。还未到林家,一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蒙面人就挡在我们面前。

我小声问卫衍:“这次算是近三个月来第一次了吧,你说这帮人和上次在客栈偷袭你的是不是同一伙人呢?”

“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问?”卫衍笑着说道。

“此等小事也要劳烦我,你不知道我只干大事的么?”我是断断不能下去和那伙人交流来者来处,去者去处的,只好嘴皮子上装强,死死抠着马背。

“哦?你都干些什么大事?”

“比如吃吃饭啊,关注民生疾苦,然后当故事说给穆童听之类的,还有偷人偷心偷东西……”

未等我说完,那伙人显然对于我们这种死到临头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顾自己吹牛的人感到十分愤怒,摆起架势嚷嚷道:“你们俩注意点,这是打劫呢!”

史无前例的抢劫2

卫衍一听乐了,对领头的说:“打劫?我没有钱,只有怀里这个刚从集市上买来的大姑娘,你看能折合多少银子,放我过关?”

“卫衍你找死……”

卫衍悄声在我耳边说道:“你放心,你让他们抢去,我会把你救回来的。如此你就欠我一条命,然后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

亏他想得出来,我朝天翻了个白眼:“那也至多功过相抵,还要让我害怕一次,算来你欠我才是。”

“也好,我欠你的,只好以身相许来报答你了。”卫衍真是横也占便宜竖也占便宜。

领头见他还是被漠视,撩开黑色面纱朝地上吐了口痰:“呸!没有银子,你们俩都得跟我走!我们老大喜欢女人,老二喜欢男人,你们俩一个也别想逃!”

我和卫衍双双被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于是这伙抢人的家伙挥着刀朝我们扑来,卫衍叫我安生坐在马上,自己跃下马同他们周旋,不让他们靠近马一步,那几个小贼哪里是卫衍的对手,三下两下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好在卫衍手下留情,不过是点到为止,至多伤了他们的筋骨,尚不及性命。

我连忙拍手称好,却忘了古人有云“乐极生悲”的道理,倒下的山贼中有个会口技的,对着马叫了一声,我身下的马突然发起癫狂,颠着我拼了命地朝前奔去。我一边死死抓着马鬃,一边大喊“卫衍救我!”

直到被另一拨的黑衣人擒住,我才知道,先前那伙小喽罗不过是跑龙套的,真正的高手都藏在丛林深处。而他们的目的既不是钱,也不是我,就是卫衍。

被人反手擒住的感觉委实不好受,稍微一动,手疼得几欲脱臼。

卫衍冷眼看着擒住我的人说道:“你们放了她,要什么朝我来。”

一个身形挺拔,看样子身材不错的黑衣人上前一步说道:“不瞒卫公子,我们还真是冲你来的。请不要怪我们使此等下作的手段,对付卫公子,明刀明枪,在下自问不是公子的对手。不过,听闻公子对这位穆姑娘有几分情谊。在下不过是赌一赌,公子对穆姑娘的情谊有多深。”

“你想怎么样?”

“我若是要公子的身外物,想必公子定是毫不吝惜。不过,我要的并非公子的钱财珍宝,要的,是公子身上的一样东西。”

我一听,大吃一惊,通常江湖传说,一到这话,无不是要他一双眼睛,一只手什么的,从此,我要嫁个残疾人了。

“不可以!你们要是动他一个手指头,我……我就咬舌自尽,死给你们看!”情急之下,我连自杀都做不到,只好脱口而出这个江湖杀手常用的自尽方法。

我就不该逞强,话音刚落,就觉得身后被重重点了一个不知名的穴位,然后浑身酥麻,哪里还咬得动舌头。

“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放了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史无前例的抢劫3

那人说道:“卫公子不用担心,我家主子敬公子是英雄,绝不会过分伤害公子。传言二十多年前,卫公子从李国和合山跌落,身中奇毒而不死,却从此百毒不侵。卫公子身上的血就是一方解百毒的解药。我家主子近日身中奇毒,寻遍天下名医也无解毒良方,故而想到公子,才出此下策。还望公子能牺牲一点血,给我家主子,日后我家主子定会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卫衍闻言,面色缓和许多:“既是如此,何不明说,血流出身体,片刻的工夫就凝固了,不如带我到你家主子跟前,当场取血岂不是更好?”

“我家主子现在不方便透露身份,还望公子海涵。至于血液保存的方法,公子无须担心,我有大夫开的药剂。”

卫衍没再说什么,提剑在手臂划了一道,我看见他的血缓缓流进他们带来的瓶子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着。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连他的血,都成为别人觊觎的东西。李国的和合山,我曾听穆泽说过,二十多年前,有位摄政王大婚之日从和合山跌到谷底,尸骨无存,从此和合山成了禁地。

他真的是摄政王,大婚当日死在心爱的女子面前,那个女子,就是他口中第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吧。

那些人拿了血,对着卫衍作了作揖,便上马离去。我抓着卫衍的手臂,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卫衍低下头来看着我,顺便帮我擦了擦眼泪:“怎么了?看样子,你好象很感动?”

我忍不住就骂了:“你傻瓜啊,你这例子一开,以后所有人中毒都找你要血,你全都给吗?你不要命啦!”

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叠在他的手心:“如果连你都失去了,留着命还有什么意思?”

“你……”于是我的鼻子更酸了。

卫衍一边任我扯他的衣袖擦鼻涕眼泪,一边逗我开心:“这下好了,被你知道我的血这么好用,以后你身子虚了,贪吃海鲜中了毒了,也不去找郎中,直接拧把菜刀就冲我说‘卫哥哥,放些血给我调养调养身子’。”

“你当我吸血鬼啊!我最多嘴谗了,要你放点血给我做毛血旺吃……”

卫衍瞪大眼睛,迅速抽回手背在身后,默默地看着我,良久发出一声感叹:“……最毒妇人心啊……”

“过奖过奖……”刚说完这话,眼尖地发现地上有一包东西,我对某些东西有着特殊的敏感,比如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喜不喜欢我,还有比如银子。

没错,地上那包东西就是银子。足足一百两。

我猜测这是先前那位蒙面大哥故意留下的,意思是让卫衍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又不好当卫衍的面给,怕卫衍以为他侮辱他血的价值一刀把他给灭了,只好出此下策。

他这招真真是下策,要不是碰上我,要是就让卫衍一人,他是绝对不会发现袋子颜色和草地一样的银两的。

“卫衍,你的血就值一百两。”

卫衍笑道:“现在都提倡无偿献血了,我又不是某些献血机构,不做要人银子的亏心事。你把这些银子送给病人吧,省得他们看不病买不起药又劫持你找我要血。”

偷谁的心1

小闲听说我要使用 帮她把孙子郁的心抢回来,宿醉的眼睛亮了一下,拉着我唠叨半天要见识见识这个在她看来无比神秘的术法。

我警告她,如果她跟着去,就别想偷回子郁的心,我没把偷梁换柱的细节跟她说明,以她的个性,怕她守不住秘密,要是被安之谨知道,我就死定了。

原本最好的办法是,在去震京楼之前,顺便把孙子郁的血也取回来,先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最好再安排他们俩私奔。要孙子郁自愿献血估计有些为难,他毕竟已经误会小闲和小卫有一脚,比较稳妥的办法是把他打晕了,先斩后奏。

但是卫衍也不知道他的那座别苑的具体位置,只能怪有钱人房子多,甚至比有钱人的女人还多。而且即便找到,在安之谨也同时派人找他的前提下,我们的胜算实在很小。

如此只好按照我原来的办法,等安之谨把孙子郁的血拿来,与小闲的血匹配在一起。

三日的时间在充满期待中悄然而过,果然是一个月满之夜,夜空干净得连半丝杂云都没有,一轮明月孤独地俯视大地,震京楼却没有往日的喧嚣,安静得好似回归了它本来佛寺般的清净。

安之谨包下了整座酒楼。

也只有孙家能有这样的手笔。

我让卫衍同我一起来,安之谨没有反对,就当她默认了。我们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廊边喝茶,华服飘飘,衬着精致的妆容和头顶的明月,哪个角度都是绝代佳人。

而我,却因为走了这十二层楼,累得险些没趴在卫衍身上。满身大汗,额前的刘海粘在皮肤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穆姑娘受累了,暂且先休息一下,喝一杯茶。卫公子也请坐。”安之谨摒退身边的人,只留下之宸,她因被碎片扎伤的手包裹着层层纱布,静静地站在安之谨身后。

“之宸,你也坐吧。”

“是,姐姐。”之宸坐在卫衍身边,不知是我多心还是她们故意,她和卫衍用的杯子是一样的,我和安之谨的杯子是一样的。

安之谨说道:“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月亮,总觉得天上月亮是世界上最明净,最珍贵的礼物。父母过世得早,我从小就看尽族人的脸色,若不是父母身后给我留下的家底,早就被族人赶出家门了。那个时候,只有月亮陪着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我哭,听我说话。”

我看了卫衍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抬头看月,于是我也学他的样子抬头看月,装做什么也没听到。

“后来渐渐长大了,我学会对着月亮许愿,老人说,午夜子时对着满月许愿,只要心诚,一定会实现。三年前,我许下一个心愿,希望有一个我爱的人,也爱我的人与我共度一生。”

“我以为以我的条件,这样的愿望不难实现。三年的时间让我明白,人世间的痴男怨女,用一世的年华求的莫过于如此卑微的愿望,却没有几个人能实现。”

然后她看向我,看得我不得不把目光离开月亮回看她:“若非如此,也没有穆姑娘的 ,你说是么?”

偷谁的心2

她说得没错,没有市场就没有制造者,太多的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想要的人,才会悔恨一生,纠结一生,甚至仇恨一生。 在这个时候应运而生,师祖不敢大加宣传,知道 的也就上流社会几个关系户,若是天下人都知道有这个术法,月老就该退居二线了。

四人默然,连安之谨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再作声,看看月色,已近子时,我休息得也差不多,于是起身提醒安之谨正事要紧。其实我担心的是,再晚回去,小闲会等不及,从林府翻墙出来看热闹。

安之谨点了点头,叫之宸端出两个瓶子,精致的小瓶子,让我想起穆药房里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宝贝,仿佛穆药拿着瓶子唾沫横飞地跟我推销:“这是传说中的偷心秘药,用料纯粹,新鲜的人血提炼而成;工艺考究,放在炼丹炉里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练制,喝一口,提神醒脑,滴一滴,虏获真心;实在是您居家旅行,报复仇人报复社会的必备良药……”

“穆姑娘?”安之谨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思绪。

“啊……厄……我们开始吧。”

安之谨示意之宸上前打开血瓶子,自己则远远地退到一旁。

血带着熟悉的腥味沁入鼻腔,果真没有凝结。我问之宸哪一瓶是安之谨的,哪一瓶是孙子郁的。之宸回头看了安之谨一眼,伸出手指指了其中一瓶:“这一瓶是我家少爷的。”

我很激动,庆幸她先给我的是孙子郁的,如此,我便可以在念 前,把封存的小闲的血先放出来,至于安之谨的血,再滴下去,也无法阻止他们两人的血蔓交缠。

正当我准备滴下血滴,一旁的安之谨突然喊道:“慢!先滴我的。既是我求的相公,自然要先滴下我的血才是。”

“不!先滴少爷的!”之宸突然说道,说话间赶忙打开瓶子,作势要往骨笛上倒。

我吓得一把拿开骨笛:“之宸!你倒这么多血!骨笛饮血过多,会饮成一柄利器,到时候不是协助我使用 ,而是会杀了周围的人!”

却已经晚了,我移开骨笛的刹那,瓶子里的血顺势倒在地上,晕开一朵巨大的血色莲花。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我心疼无比,那可是孙子郁的血,怎么打掉的不是安之谨的呢?我连忙伸手去捡瓶子,想看看瓶壁上的血还能不能滴下三滴。

一柄冰凉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还来不及抬头,就听见之宸愤怒的声音:“公子的血是姐姐拿命取来的,你却这么轻易地将它打碎,我杀了你!”

公子?

我的脑海里只闪过这两个字,耳畔一阵风拂过,卫衍已经在塔楼上与之宸拉开架势。

“果然是我的血!我早猜到那伙人有异,今天特意随语语前来,没想到,先前的担心都是真的!之宸,你们姐妹二人又在使什么心计?”卫衍将我拉入身后,长剑直指之宸的眼睛,夜风似水,凉得我阵阵发冷。

安之谨,她到底存什么心思?

偷谁的心3

安之谨的神色隐藏在暗处,缓缓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没错,瓶子里的血确实不是我和子郁的。打掉的那瓶是公子的,另一瓶,则是之宸的。不过,公子责怪之宸就委屈她了,她根本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用了这么多心思,为的是成全之宸对你的一片真心。”

“姐姐,我的手被碎片扎破,你叫小芙捡走碎片,我看见了。”之宸朝着阴暗处的安之谨说道。

小芙是安之谨的贴身丫头。

“你让小芙在杯子上涂抹上油,是故意让我打破的对么?小芙都告诉我了,别怪她,是我拿刀逼着她说的。姐姐,你和少爷尚未有夫妻之实,和公子还有机会,何苦不用自己的血?”

“我已是孙家的人,这一点,无论何时,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但是之宸你不同,你是自由的,你看看你,哪一点比不上她?她武功不及你,样貌不及你,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凭什么她可以在公子的身边,而你却在我身后默默地流泪?当初,你为了我,忍痛丢下跟了五年的公子,选择跟我离开,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欠你一份人情。之宸,姐姐没什么可以替你做的,只要你能幸福,姐姐就心满意足了。”

“姐姐,当初之宸愿意跟着姐姐,是因为之宸明白,无论之宸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得到公子的心。之宸做得再多,也不及姐姐的万分之一,公子更应该珍惜的是姐姐,而不是我。姐姐和公子决裂,之宸怕姐姐想不开,所以才一同离开。之宸从未后悔,与其跟着一个无心的人,不如跟着同是天涯伤情人的姐姐。”

又是我,我没有刻意地得罪什么人,却总是与她们的不快扯上关系。一边是姐妹情深,一边是痴心不悔,我觉得我就像是个多余的人。既然这里没有孙子郁的血,我留在这里也无用。

我想离开,卫衍在我耳边说道:“你又想逃了是不是?”

知我者莫如他,我无奈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应该留下来看你们的好戏?”

卫衍拉起我的手,我挣了又挣挣不开,卫衍说:“你不是来看戏的,你本来就是这出戏的主角。”

然后他拉着我走到之宸面前:“你姐姐说得没错,她没有武功,长的嘛……”回头瞧了我一眼,“不及你们姐妹,还有一个儿子。不过,就是因为她的儿子,我才喜欢她。”

卫衍!我瞪了他一眼,原来,他所谓的喜欢我,真的是母凭子贵。我不过是拜穆童所赐,才有幸入他的眼。

卫衍回看我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停顿足够了,握紧我冰凉的手继续说道:“因为我是孩子的爹,我总不能因为孩子的娘长得不好看,又笨,又不会武功就把她给换了。”

我方才沉入谷底的心突然直线升腾,大起大落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惊得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和我一样说不出话的,还有眼前的之宸,和远处的安之谨。

我爱你,你知道吗?

“不可能!从未听公子说过有孩子,公子,你骗我们!”愣了半天的安之谨终于反应过来,情绪颇有些激动。

之宸则咬住嘴唇,目光热切地看着卫衍,我知道,她在等一个回答,卫衍的回答,有可能是压倒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卫衍揽我入怀,淡淡地说道;“有哪个男人,会在子嗣上撒谎?”

我被他连拽带拖地离开,走到楼梯口,他又顿住了:“你们姐妹二人为卫某做的事,卫某感激于心。至于其他的,我已说过很多次,这是最后一次:我对你们二人只有主仆之情。如今卫某已寻得妻儿,希望我,也希望你们姐妹二人,从此过上平静的生活。互不干涉。”

我满脑子混沌地被他拉上马,夜风凉凉吹来,这么好的夜色,竟突然下起了雨。雨滴冰冷地打在我身上,我的思维渐渐清醒。

“卫衍,为什么要撒谎?”

卫衍帮我披上斗篷,戴上斗笠,自己则迎着雨,雨声稀簌地响着,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我不是撒谎,我是希望,多希望童童真的是我的孩子。”

“可是你说过,哪一个男人会在子嗣上撒谎?”

“那是因为,他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当你喜欢一个人,会愿意爱她,宠她,包容她,包括她的一切。就像现在我对你一样。语语,我爱你,你知道吗?”

喉间有汹涌而出的东西,却堵在心口说不出来,然后有滚烫的液体从眼里落下。

他说他爱我,在此之前他也曾说过他喜欢我,但我一直都不敢相信。这个时候,在他把唯一的斗篷给我披上的时候,在他为了我在安之谨面前撒谎穆童是他的孩子的时候,在他愿意为我做别的男人不愿意做的事情的时候,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他爱我,这么优秀的男人爱上我,最关键的是,偏偏我也爱他。被一个自己爱的人爱上,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我想我应该高兴地大笑,高兴地告诉全世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不争气地哭,连忍都忍不住,真是大刹风景。

他帮我轻轻擦去眼泪:“哭什么,你应该笑啊。难道,你觉得被我这么老的男人喜欢是件很丢人的事?”

我这时候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的脸上已经是涕泪交加:“人家高兴嘛!就不能让我哭一哭表示开心吗?再说,我再丢人,也不如你喜欢上一个有儿子的女人丢人。”

“所以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啊,都是不怕丢人的人,连月老都拿我们没办法。”

我补充了一句:“连 都拿我们没办法。”

他点了点头,说道:“对。”然后搂我更紧了。

雨越下越大,我们在雨中朝林家奔去。我承认,在那一刻,我已经忘了内疚,忘了小闲还在等我的结果,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

雨夜笛声1

我错了,我不该只顾自己的幸福,就把小闲忘得一干二净。待我们赶到林家,林家灯火通明。家丁告诉我们,小闲把看门的小厮打晕,拧着把刀跑了。眼下不知道去了哪里,正在着急呢。

我和卫衍对望一眼,立即掉转马头,朝震京楼奔去。

一路上我都在后悔,明知道小闲等不到结果,以她的性子会跑去瞧热闹的,我们却在这个时候离开,眼下安之谨姐妹俩正因我的事情在气头上,难保不会把积怨发泄在小闲身上。小闲的武功,打孙子郁绰绰有余,对付一般的小贼也不在话下,但是要对付安之谨姐妹,无疑于拿鸡蛋碰石头。

我只希望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至少在小闲被她们打死之前赶到,因为以我对小闲的了解,她定是连发表挑战宣言这样的前奏都不用就拔刀开打的。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我们。

然而我们还是来晚了。晚到看不到她们三人在雨中打斗的场景,只看见小闲蹒跚地朝一个方向爬去,爬过的地方形成一道血水混合的痕迹。

我看清她爬去的方向,那里躺着一个人。

是孙子郁。

不等马停下来,我就从马上跳下,险些摔死。

“小闲!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怎么样?”我上前抱着小闲,语无伦次地说着道歉的话,却怎么也无法缓解一丝内疚的心情。

小闲的头发被雨冲得粘在脸上,眼神枯槁得像雨中的落叶,她没有应我,用力将我推开,执着地朝前爬着。

卫衍探了探子郁的鼻息,缓缓起身,握了握手中的剑,飞上震京楼。

我无暇管他,他向来不用我管的,我扶着小闲朝孙子郁前进,不停地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小闲爬到孙子郁身边,用力地摇着他:“子郁,你醒醒!你给我起来!再不起来,我可踢你了!”

她如今腿上有伤,哪里还踢得动子郁,只不过,孙子郁平时被她威胁惯了,闻言竟微弱地“哼”了一声,小闲枯槁的眼神燃起一丝亮光:“子郁?子郁?”然后她像孩子一样,又笑又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她抱着孙子郁喃喃说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子郁!”

我从小闲口中知道的事情的始末。

我们刚刚离开,小闲就到了,她找遍震京楼十二层塔楼,也没看见我。急性子的她拔刀指着问安之谨:“穆语呢?”

安之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她?你是说会使用 的那个女人?她刚刚帮我们夫妻二人使了术法,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偷心术法,果然神奇。最关键的是,从此我们夫妻二人同心,琴瑟和谐,白头到老。林姑娘,你就别掺和在我们夫妻二人中间。林家和孙家怎么说也是亲戚。”

“不可能,穆语答应我,她要撮合我和子郁的。”

“真是幼稚,一个窃贼,从来就是利字当头。你未许诺她任何好处,她怎么可能为你使术法?我则不同,以孙家的财力,普天之下,有什么是孙家买不到的?”

雨夜笛声2

“你胡说!穆语不是那种人!”小闲不能相信,但她握剑的手开始颤抖,擅知人心的安之谨怎能不明白,小闲嘴上否认,心里的确开始对我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那种人,不是你说了算的。若是她真的对你履行承诺,现在,子郁应该前去找你,原谅你的一切。他有没有去找你?”

小闲的剑越发抖得厉害:“你胡说!子郁不可能喜欢上你的!你这个阴险的女人,是你使计让子郁去云月楼,安排杀手刺杀子郁,然后来一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让子郁甘心娶你。”

安之谨手中的杯子顿了顿:“我平日看你有几分呆笨,关键时刻倒有几分聪明,还是哪位高人对你指点一二方让你突然醒悟了?”

“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做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的!”小闲已是气急攻心,不容多说,拿起刀就朝她们二人砍去。

三人从楼上打至楼下,在楼上,地盘狭小,她们姐妹二人无法并肩,很多招数也施展不出来,小闲的弱势倒也不甚明显。一到楼下空旷之地,小闲几招就显败象,被逼得频频后退。

安之谨见小闲大势已去,停下手中的剑,吩咐宋之宸杀了小闲:“是她前来闹事的,刀剑无影,有个闪失也情有可原。”

宋之宸原本还有几分忌惮,听安之谨这么一说,便放开手脚,招招致命,小闲被逼得退无可退,宋之宸的剑眼见着就要刺进她的胸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人,突然挡在小闲面前,生生替她挨了这刀。

孙子郁软在小闲怀里,宋之宸看着剑尖的血和身负重伤的孙子郁,茫然不知所措:“少……少爷……”

远处的安之谨闻言连忙飞奔赶来,看见孙子郁的模样,还来不及说话,就晕倒在地。

小闲怒火中烧,一把放下孙子郁,大叫一声朝宋之宸奋力砍去,宋之宸连连后退,见小闲越逼越紧,无奈挥剑伤了她的腿,让她动弹不得,却心有忌惮,再也不敢去杀她,而是转身将晕血的安之谨扶到震京楼休息。

然后,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幕。

小闲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我就知道,她们骗我,若是子郁真的和安之谨受了偷心术法,他就不会为我挡这一剑。子郁,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我一直都太冲动……”

说到这里,小闲突然抓住我的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热切:“穆语,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她要帮她什么,朝她点了点头,掏出骨笛。

只是她如此热切,有些话我却不能与她明说, 是要付出代价的,孙子郁如今奄奄一息,生死未卜,若是……

但此情此景,我又怎么忍心拒绝?

我吹奏解封令,将沉淀着的小闲的血召唤出来,骨笛上的那抹深红就是小闲那颗热切的心。

然后,我取下孙子郁伤口处的血,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轻轻吹奏起骨笛。笛声因着他们俩人的血液显得无比兴奋、激昂。即便是这么大的雨,也无法阻止他们两人的血迅速蔓延。

他们,原本就是一对相爱的人。

雨夜笛声3

笛声的世界很远,很长,从咿呀学语开始,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互相钟情。如小闲和子郁同我说过的他们的过往一样。

音符变奏在两个多月前,孙子郁看到小闲和小卫的那一幕,内心的纠结痛苦。他准备离开,成全他们,却总也不甘心,他想找小闲问个清楚,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他向来都是这么没有勇气的人,向来都是。

几天后,孙子郁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三月十三,约君至云天楼,望能如期,不负妾心”,字迹是小闲的字迹。孙子郁的心仿佛出笼的小鸟一样雀跃,他以为小闲终于收了心,愿意给他一个解释,愿意跟他回家。

三月十三,他如约来到云天楼等候小闲。从凌晨等到正午,也未见小闲的身影。

一伙蒙面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领头的一个说道:“你是孙家二少爷?”

“正是。”

“林姑娘要我们杀的就是他,上!”那人话未说完,一伙人便朝孙子郁扑去,孙子郁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场吓得浑身颤抖。

一柄利剑直刺胸膛,孙子郁吓得身子一偏,剑划在他的手臂上,鲜血涌出,就是那一剑,彻底砍断孙子郁的心。

正在这时,一袭红衣出现,很快制服了那伙蒙面人,却因为以一敌十,身受重伤,晕倒在孙子郁的怀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安之谨。

“安姑娘!安姑娘!”孙子郁抱着安之谨急切地说道。

我和小闲都可以感同身受,当时孙子郁那种内疚的心情。

安之谨是孙子郁刚刚认识没几天的新朋友。他们的认识,在烟波亭,一个很美的地方。

烟波亭上,原本是相爱的人才去的,那一片烟雨江南般的连天荷叶,见证了多少男女的爱情。

那天,孙子郁伤心离开,脑海里不断重现小闲紧紧抱着小卫的模样,越是不想想,越是挥之不去,郁闷难当的他,背靠亭子的一脚灌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一个声音传来:“看样子,公子也是个伤情人?”

安之谨手中也握着一瓶酒,连酒坛子都是一样的,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和孙子郁手中,轻笑三声:“果然,你同我一样是伤情的人,来,咱们干一杯!”

孙子郁把酒坛递过去,坛子碰撞,然后两人痛饮。

子郁说:“这么多年,我以为她不过是顽皮好玩,等她玩累了,就会跟我走。没想到,我永远追不上她,即便是好容易追上她的人,也追不回她的心了。”

安之谨说:“他也一样,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从未对我动过情。他要我掏出心肝,我也舍得,只是我掏出来了,他也未必在乎。”

雨夜笛声4

“你们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得不到的,希望他对你真心付出,可是我对她真心付出,她又视我的付出如敝履……”

“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越是得不到的便越珍惜,苦苦等你们的,就跟干草一样践踏蹂躏……”

两人酒醉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整整一晚,亭廊上,摆满了酒坛子,喝到浓兴处,他们二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孙子郁给她讲述着自己和小闲在一起的经过,安之谨则跟他说,自己深爱的人不仅辜负了自己,还辜负了她的妹妹,那夜,她就是听到之宸在梦中叫着心上人的名字,才失意出来喝酒的。

天亮的时候,宋之宸找到他们二人,孙子郁酒量不济,还在昏睡,迷糊中听到安之谨说道:“之宸,我决定了,我要嫁给他。”

她一旦做决定,一定是要付诸行动的,几日后,她就找到小卫,再几日,她便再次出现在子郁的面前。

孙子郁强撑着一口气,看着小闲说道:“小闲,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一直没有勇气问:那伙人,是不是真的是你派去的?”

小闲摇了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杀你!”

“我想也是,你怎么会杀我……但那封信……”孙子郁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怀中,小闲顺着他的提示掏出一封信笺,信笺沾上了鲜血,混合着雨水,好在层层衣服遮挡加之有信封保护,还不至于完全模糊,上面写着“三月十三,君至云天楼,望能如期,不负妾心”。

笔迹的确是小闲的。

小闲愣了半晌:“我没有写过这封信……”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依稀记得安之谨央求小卫让小闲帮她写过一封信,当下我问小闲是否记得那封信的内容。小闲平时大大咧咧,这上头倒是记性很好,不似我一般容易忘事,思索片刻,便将信默背出来:

“云天在望,心切依驰,秦楼已负华表语;子心如焚,妾心郁郁,恨不能化作归鸿。十日之约,因途中生变,未能如期而至,幸妾身无大碍,于归途中,望君再候三日,定能守当日月下盟誓。”

我明白了,这封给孙子郁的信,每一个字都是从小闲拿给小卫的信上临摹下来的。一切都是安之谨的阴谋,她借用小闲的手写了一封所谓的家书,然后重新伪造一封信邀约孙子郁前去云天楼,安排杀手对付孙子郁,让他以为,是小闲移情别恋,想彻底摆脱他。她当然不会让杀手真的杀了孙子郁,所以杀手就适时地砍偏到手,她要杀的,是孙子郁对小闲的心。

她选择了孙子郁,并不是因为爱上他,只有她有了归宿,宋之宸才肯接受她的撮合,她选择了孙子郁,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以她的人脉不难查出孙子郁和卫衍的关系,她要看看卫衍看着自己嫁给他的好友是怎样一番感受。

为了撮合姐妹,为了一个不爱的人,她设法除掉小闲。她在不爱的人身上尚且如此处心积虑,在卫衍身上,又用了多少心思?难怪卫衍对她始终保持距离,他那样的人,怎容得别人算计。

雨夜笛声5

小闲明白一切后,强撑着要起来,咬着牙说道:“我要杀了她!”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刚站起来,便因为腿上的伤重重倒地。

孙子郁神色一紧,想伸手阻止,没能阻止成,却自己吐了一大口鲜血,总算把冲动的小闲暂时留在身边。

我想当务之急,先要把孙子郁和小闲这对冤家送到医馆,但以我一己之力,恐怕连小闲一个都拖不动。于是回头看看,能不能把卫衍从前线调动到后方。

我觉得我挺有扫把星的潜质,刚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仨,就见卫衍与她们姐妹二人的周旋正发展到一个阶段,宋之宸替安之谨挡了卫衍一剑,震京楼上,响起安之谨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之宸——!!!”

安之谨疯了,她看见之宸心口涌出的鲜血,却不似平常一样晕血倒地,一个晕血的杀手,要么见不得血,要么饮血成魔,她拿起之宸的剑拼了命地朝卫衍砍去,她的剑速太快,被击碎的雨滴四溅开去。

“之宸那么爱你!你杀了她!卫衍,你居然杀了她!”安之谨的声音宛如魔咒,让卫衍的剑渐渐停顿。

我知道他不想杀之宸,之宸跟了他五年,他不是无心的人,他亲手杀了自己培养起来的杀手,心里不会比安之谨好受。

但是他这么退让下去,怕是要被安之谨所伤,之宸死了,安之谨一心要撮合她和卫衍,如今让他们永远在一起,除了杀了卫衍,似乎再没有别的好办法。

安之谨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之宸跟我说,她第一次帮你杀人的时候,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差点玷污了她,她很害怕,她杀了他以后跑到山上哭了整整一天才敢回去向你复命。她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心,怕你说她不适合做杀手,不让她跟在你身边。之宸为了你,耗费了五年青春,女儿家最美好的五年,她都在对你的期盼里度过了。卫衍,你不能负她,你下去陪她吧……”

卫衍站在雨中,突然扔下剑,飞奔到之宸身边,将她轻轻抱起,温柔说道:“之宸,你听着,我要你完成的新的任务,就是活着……我们去看大夫……”

之宸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公子,能死在你的怀里,之宸已经心满意足了……之宸不要活着,活着……公子又会离之宸远去……”

骨笛上,小闲和子郁的血已经连成一片,还差最后半阕笛曲,我闭上眼睛,不愿看这空旷草地上,两对人间悲剧,我觉得自己是这两对悲剧中的罪人,我无可想,只能完成手中未完成的承诺。

笛声再次响起,安之谨被孙家的人带到府上疗伤,对一个救过孙子郁,又长得如此美貌,家世清白,温柔贤惠的女子,孙家人没有亏待她,他们的婚约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订了下来。

所幸孙子郁在绝望中始终保持怀疑,他不甘心,想等待小闲亲口说出答案,他要亲耳听见小闲说她不喜欢他了,那些杀手是她派去杀他的,他才可以真正放下。因着这股不甘,他对安之谨只有敬重和感谢,却始终无法像对小闲一样爱上她。

雨夜笛声6

最后一个音符吹罢,我放下骨笛,心力交瘁:“小闲,误会都已澄清,他的心永远都是你的了。”

我的眼泪就在这一刻倾泻而下,小闲笑着,孙子郁也笑着,只是孙子郁的眼里再有没有眼泪,雨水冲打在他脸上,也或许是我看不清吧。他静静地躺在小闲的怀里,那么幸福,那么安详。

数月前,我们在赵国相逢,还记得他爽朗的笑声:“卫兄,赵国果然民风旷达,天上掉下个活宝,卫兄你艳福不浅啊哈哈哈。”

“看看,看看,这就是调戏有没有?这就是主动有没有?卫兄啊,这就是机会有没有……”

那时候的子郁是快乐的,虽然他在寻找小闲的途中,但他心里有爱,有希望,他在追求爱人的脚步。他的笑是从心底发出的。须臾数月,物是人非,他死在我的面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终于明白小闲对他的心从未变过,终于死在爱人的怀里。

宋之宸死了,孙子郁死了,留下两个心存愧疚的人抱着他们渐渐冰冷的身体,冰凉了整个夜晚。

安之谨的剑放在卫衍脖子上,举着,又慢慢放下,她痛苦地捂着双眼:“她爱你,我也爱你……我那么爱你,又怎舍得杀了你……”

这是我最失败的一次,我答应小闲,却没有完好地履行承诺。宋之宸死在卫衍怀里,她也许会成为他一生中第三个刻骨铭心的人。人世间的爱来得太过短暂,犹如小闲和子郁,犹如我和卫衍。

身后的安之谨突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我惊讶地回头,看见一脸血污的她手里举着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穆姑娘,还记得你同我说过,倘若 失败,要付出的代价的么?那时候我便承诺要拿眼睛交换,现在,我履行承诺!”

两颗眼珠朝我飞来,我吓得一个躲闪,眼珠子掉在我的脚下,永远也不会闭,就那么对着我。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我想告诉她,她的血没有在骨笛上,其实可以不用兑现承诺。但我说不出口,她挖出眼睛,不过是心如死灰。她名义上的丈夫死了,她唯一的好姐妹也死了,卫衍对她而言,永远没有可能,她什么都没有了,与其独自伤怀,不如永世不见。

如我预料地,她挖出眼睛后,挥剑自尽,我终于见识了她的剑法,干净利落,直取命门。我第一次见她出手,就是她对自己下手,即便是对自己下手,她也依然专业。

她其实,是个很专业的杀手。

师祖在创造 时,明显偏袒了自己的子弟,他让求术法的人为 的失败买单。最应该受到惩罚的其实是我。那一夜的大雨,是我一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离开了周国,离开了卫衍。他带给我的幸福和痛苦同等,看见他,我会想起对小闲的内疚,会想起孙子郁和宋之宸最后的笑容,还有安之谨的眼睛。卫衍,原谅我,不能放开心扉去爱你,你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

(小闲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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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海贼之因果笔记

    海贼之因果笔记

    em……一本海贼同人,不跟船,金手指不叼,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