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945年8月,抗日战争局势急速变化,中国胜利在望。
8月8日,苏联对日本宣战,美国在日本本土的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盟国再次公告敦促日本投降。9日,百万苏联远东军攻入伪满,先后占领满洲里、呼伦等地;同日,第二颗原子弹投下日本长崎;美国对日声明,要求其立即无条件投降。11日,东京广播,日军已取消一切军事行动;中、美、苏、英四国宣布接受日本投降。同日,重庆中国统帅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日本乞降,要求全国军民严守岗位,命令全军将士依照计划继续打击日寇。12日,大公报发行第一万五千号,全体员工、同人开会庆祝,迎接抗战胜利的到来。14日,盟军八百架战机轰炸日本,苏军越过大兴安岭,攻占黑龙江索伦,直驱伪满“首都”长春。同日,蒋介石首次电邀毛泽东到重庆“共商国是”。
8月15日晨七时,中、美、苏、英四国首都同时广播了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当天的大公报,以特大字号刊出标题:日本投降矣!同日,蒋介石发表广播讲话,希望此次战争为最后一次战争,今后努力和平建设,并宣布今年停止征兵。
8月16日,大公报发表社评《日本投降了》,开篇引述杜甫诗句: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欢欣之情,跃然纸上。
社评说:“日本投降了!抗战结束了!在八年苦战之余,得见这胜利的伟大日子到来,我们真是欢欣,真是感激,在笑颜上流下泪来!……近百年来,尤其自甲午战争这五十年来,中国受这个后起的邻邦的侵略压迫,真是耻辱重重,记不胜记。……中国本无负于日本,且毋宁还有灌溉提携之谊;但是日本一旦羽翼丰满,便以侵略中国甚至灭亡中国为国策……日本军阀的暴戾凶残,比之西方的纳粹,简直是有过之无不及。到今天,豪强半世纪的日本失败了,海陆空三军解甲投降了。勃然而兴,厥然而倒,其命运正如日本的樱花,开时极为绚烂,极盛时便倏然凋谢。”
社评特别指出:“在我们欣庆胜利到来之时,国内也有一个令人兴奋的新闻,就是:蒋主席致电毛泽东先生,请其尅日来渝,共商国是。这真令人兴奋欣慰。当此重大时会,国家今后的几年治乱,人民固然全体有责,而其转捩与善导,毕竟握于一二贤明领袖人物之手。蒋主席既掬诚相邀,期共商讨;毛先生自然也应该不吝一行,以定国是。果使国家的统一与团结完成于一席谈,那真是喜上加喜,不但八年抗战为不虚,且将奠定国家建设的千年大计!忠贞爱国的中国人,都在翘待毛先生的惠然肯来了!”
1945年8月,全中国都沉浸在抗战胜利的喜悦、狂欢之中。
那些日子,恰逢重庆民生轮船公司的“民联”轮初航长江,我正随船采访。这艘船原名“美川”,是美孚公司的油轮,经民生公司收购,改装蒸汽引擎,并加长十米,成为当时川江轮船之最,后来为抗战胜利复员运输做了很大贡献。记得船过万县时,码头上一位买桔子的老汉,高兴得逢人就说,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儿子该回家了,我请大家吃桔子,不要钱!
民生公司在船上举行了水上茶会,总经理卢作孚先生精神甚佳,笑容满面地与来宾寒暄。他接受采访时说,抗战以来,民生公司为战时运输,全力以赴,不计其他,抢运各类人员一百五十余万人,物资百余万余吨,损失船只十七艘,牺牲职工百余人。
卢作孚先生所说是有根据的。特别是1938年秋,武汉失守,国民政府西迁,大批撤往重庆的人员和内迁工厂的物资,屯集在入川必经的宜昌,一时不能及时启运,又不断遭到敌机轰炸。在卢作孚的谋划下,民生公司集中全部船只和业务人员,采取分段运输、昼夜兼程的方式,冒着敌人的狂轰滥炸,经过40天奋战,终于在宜昌失陷前,将全部屯集的人员和物资抢运到了四川,为抗战,为国家,保护了各类人才,保存了工业命脉。这次中外瞩目的抢运行动,被誉为中国的“敦克尔克大撤退”。
采访中,卢作孚先生还说,中国的造船业历史悠久,但至今仍不发达。除了战争破坏与技术问题外,还受到各种客观条件的制约。譬如时下,民生公司营业亏损,且随物价上涨而逐月增加,负担极重。现在抗战胜利了,希望大家努力和平建设,也使中国的造船业能有一个大发展。他对国家、民族和事业的未来,是充满信心和希望的。
可惜的是,随之而来的内战打破了他的梦想。和平以后,他选择了留在大陆,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不料,1952年的“五反”运动中,他竟被指为“不法资本家”,民生公司的许多骨干更遭到清洗、逮捕、甚至枪决。在惶惑与痛苦中,卢作孚于当年2月8日服用大量安眠药自尽,临终留给妻子遗嘱:借用民生公司家具送还;民生公司股票交给国家;今后生活依靠儿女;西南军政委员会证章送还。个中心境,一言难尽。
据传,毛泽东谈到中国的民族工业发展时,曾说“有四个人不能忘记”,(搞重工业的张之洞、搞纺织工业的张謇、搞化学工业的范旭东、搞交通运输业的卢作孚)但卢作孚仍蒙冤近三十年。直到1980年,有关方面才对他作出正确的评价,称卢作孚先生“为人民做过许多好事,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的。”此为题外话。
结束了对“民联”轮的采访,我又换乘民生公司的“民主”轮,溯长江而上,继续川西报道。9月下旬,接到大公报通知,要我回重庆报到,并准备复员北上。
在重庆,按照报社采访部的分工,我负责外交、内政、司法等相关新闻的报道,同时给大公晚报采写社会新闻。时任大公报采访主任的是王文彬,记者有曾敏之、陈凡、高集、高学逵、黄克夫等。徐盈、子冈、吕德润等已经陆续派赴北平、东北了。
分工外交报道,并非我对外交有什么研究或兴趣,而是因为国民政府外交部里有我的几个武大同学,报社认为我有采访的便利条件而已。但当时,国共和谈进程艰难,双方已经在晋东南发生了较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上党战役),各地也不时擦枪走火,全面内战日益迫近,因此,国民党政府的外交、内政基本没有什么作为,虽有大事件,却无大进展,可公开的新闻不多。而我在重庆只工作了三个多月,相关报道也有限。倒是我对社会问题的关注,还留下一些值得记述的旧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