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汪品德的事情突然变得多了起来,经常加班,动不动还要下乡,一下去就是好几天,回家不光带回一身灰尘,还带回一身酒气。像汪品德这种挂个“副”字的部门领导,在一般职工的眼里是官,在领导的眼里就只是个兵,是代替领导领着大家干活的兵。
妻子怀孕四个多月了,妻子怀孕以后,汪品德就一直无心工作,上班总是心不在焉。他计算着妻子预产期的日子,计算着孩子生下来后又要增加多少开支。这还不是汪品德想得最多的事情,汪品德想得最多的是,妻子生产后他该怎么办,在妻子生产期间谁来照顾她们娘儿俩?
组织部吴部长找到汪品德的时候,汪品德正在指挥几个工人在大会场挂布标。组织部长与分管群团工作和组织人事的县委副书记一道走进会场,副书记来检查会场布置情况,组织部长来找汪品德。见到汪品德时组织部长说:“汪部长,我一直在找你,打你电话不接,打单位的电话也没有人接,要不是碰到张书记,我还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呢。”
经吴部长这么一说,汪品德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办公室充电,忘带出来了。吴部长把汪品德拉到一边,告诉汪品德,组织上决定安排他到市委党校去学习,而且是市委林书记的意思,是她在全市组织工作会上亲自点的名。汪品德盯着吴部长的脸看,见他一脸的高深莫测。汪品德说:
“去党校学习的名单不是没有我吗?”汪品德从未考虑过到党校去学习,去党校学习培训就意味着是培养对象,意味着要有升迁的机会。
吴部长接过汪品德的话说:“以前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
汪品德对吴部长说他不想去。汪品德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他的妻子怀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想好好在家照顾妻子。但事情远没有汪品德想的那么简单。他的话刚说完,吴部长就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上下不自然。汪品德对吴部长说:“吴部长,你别这样看我,你这样看我让我心里发慌。”
吴部长说:“你为什么要拒绝组织对你的安排?”
吴部长的为什么,说得汪品德的心紧紧张张的。汪品德急忙对吴部长说:“我有困难,确实走不开。我妻子怀孕了,我要在家照顾她。”
听完汪品德的话,吴部长说:“我不管你有什么困难,我只按组织程序办事,只知道执行组织做出的决定。你不能因为家中的事说不去就不去了,这关系到我们县培养干部的原则和方向的问题,你汪品德能够决定得了吗?”
吴部长的一席话把汪品德说得云里雾里的。从办公室往家走的路上,他看到街边又来了很多乞丐,这些乞丐就像是一夜之间从地里冒出来的,好多都是生面孔。乞丐们尽管不停地向路人乞讨,甚至死皮赖脸地跟着路人不停地哀求,讨得的钱还是少得可怜。每次从这些乞丐面前经过,汪品德都是脚步匆匆,不想停下来。汪品德这人心特软,他怕一停下脚步,就会不由自主地掏钱给那些乞讨者。街上走着的很多人,也许都是害怕被乞丐们缠上,在经过这里的时候,都把脚步放得匆忙。
在这些乞丐群中,汪品德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乞讨者——他衣着很干净,怀里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屁股底下垫着一张报纸,静静地坐着,既不向路人伸手乞讨,也不抬眼看过往的行人,只有怀里的孩子不停地眨巴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注视着过往的行人。这个乞讨者的面前摆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妻子被人拐骗,不知去向,为带儿辗转找妻,路费又被偷,没有钱返家”等等之类的文字,红纸边摆着一个打开盖子、市面上已经不多见的铝皮饭盒,饭盒里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些零星的纸币和硬币。
汪品德走过那里时,正好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向盒里扔了五毛钱。汪品德跟着路人在那里站了下来,看完那些红纸上的字,迟疑了一下,从身上找出一元钱的硬币,丢到盒子里。丢钱时,乞丐抬头看了他一眼,并说了一声谢谢。看到乞丐的脸,汪品德突然觉得这张脸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汪品德刚想仔细辨认清楚,乞丐的脸已经别向了一边;汪品德歪到一边去看,乞丐又把脸别到另一边;汪品德转到另一边,乞丐把头低到胸前。汪品德低下头去看,乞丐立即把头抬起来,盯着汪品德恶狠狠地吼道:
“看什么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给了一元钱就可以轻看人了吗?想看是不是?想看就多掏点钱出来!舍不得多掏钱就赶快走开,不要在这里作弄人!作弄他人就等于是在作弄自己!”
想不到一个乞丐还会这么凶,乞丐的几句话,就把汪品德吓得不知所措。汪品德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在进退两难的时候,身边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认识和不认识汪品德的人,都用一种复杂奇怪的目光盯着他看。乞丐的目光也理直气壮地盯着汪品德的眼睛。汪品德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好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急急忙忙从乞丐身边走开。
被一个乞丐抢白一顿,这事一直让汪品德感到很窝囊,好在这种窝囊没过几天就在他的心中烟消云散了。在汪品德的潜意识中,乞丐就是社会生活的底层人,怎么能同他这样有身份的人相比呢!乞丐说话不讲艺术,理直气壮向别人要钱,不遮不掩,更没有半点的羞耻之心,这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所不耻去做的事情。有身份地位的人,决不会明目张胆为自己争利益。后来汪品德又想,这乞丐不简单,能够说出“作弄他人就是作弄自己”这样富有哲理的话来。事情过去了很多年,汪品德都还记得乞丐的这句话,以至于后来汪品德经受许多波折后,那句“作弄他人就是作弄自己”还一直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记忆中。
汪品德告诉妻子,他要到市委党校去学习。汪品德怕妻子不高兴,又连忙补充说:“这是组织的决定,必须得去,不能请假更不能推掉。”
汪品德的妻子有点不高兴,但还是一边嘟着嘴,一边为汪品德准备去学习所要带的东西。
县委组织部按惯例,为去学习的人开欢送会。汪品德走进会场,寻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桌边坐下不久,参加欢送会的领导就陆陆续续走了进来。领导们坐在对面,待主持会议的组织部吴部长宣布开会时,汪品德才注意到,来开会的领导比要去学习的人还要多。而汪品德他们这一排,除去学习的三人外,只多了一个组织部干部科田科长。欢送会会场布置得很有气氛,墙上挂着一条大大的横幅,横幅上的字遒劲有力,汪品德一看就认定是组织部田科长的杰作。
与其说是一个欢送会,还不如说是一个听训会,会上除了领导讲话,基本上就没有大家说话的机会。在这之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议程就是吃饭。对于搞行政工作的人来说,开会和吃饭一直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