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吃饭的时候,我看奶奶十分高兴,就给她倒了一小杯葡萄酒。
奶奶很高兴地把它全喝完了。
二叔和父亲说,他们喝不惯那甜不甜淡不淡的红酒,还是喝老白干带劲。
奶奶却说,那红酒好喝,喝着有情有调的,很有滋味。
叶波轻轻拐了我一下说,你奶奶挺会享受的。
我说,那当然了,奶奶以前是盐铺商的女儿,人家是贵族小姐出身,有那份品味。
奶奶说,以前,你祖爷爷去调盐巴,老盐官送了他两瓶葡萄酒,那个味道才叫柔润。
饭桌上,叶波给奶奶递烟。奶奶接过来,自己用火柴点燃,吸了一口说,现在的技术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卷烟还带个把子,要是在以前,抽点雪茄草烟还得请走夷方的人到喀麦隆去带。
哦!奶奶竟然还知道世界上有个喀麦隆?我知道奶奶说的夷方,就是以前被英国人统治着的缅甸。
我怕奶奶牙不好,特意给她夹了一块鸡肝。奶奶断不接受。
我从来不碰动物内脏,奶奶说,那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奶奶是个很讲究的人。不论饮食起居,她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很贵气。
我赶到客运站的时候,回乡的客车已经发完。
我正在纳闷,就看见路边一辆大车上有人在向我招手。我仔细一看,是一辆到灾区慰问的电影放映车。宣传部的王益正探出一张笑脸对着我使劲招手。
十天前,王益陪我一起到老家去采访报道灾情。他处处忙前忙后的为我张罗后勤。老家人还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每到一处,都有人问我什么时候办喜事了?弄得我们十分尴尬。
电影放映车一路颠簸。
我有些昏昏欲睡。
一路上,老刘和王益喋喋不休地抱怨送电影下乡是劳民伤财。
王益说,没办法,这是政治任务,只能服从上级的安排,我们要的是在慰问期间把这些资料带回去。
老刘说,灾后一共放了十一场电影,观众累计起来还不足五百人。
因为长时间的雨夹雪,加上地质疏松,山路上不时有滚石落下来。我急着奶奶的病情,感觉电影车在山路上行走,就像一头年迈的老牛在泥沼里艰难地耕田。
山谷里,雾气升腾,红叶满山。我们偶尔能听见溪水跌落谷底时的轰鸣。
在崇山峻岭里开车,只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冲下万丈深渊。
我不知道,这一次奶奶讲胡话又会给大家交代些什么。
上一次,叶波和我回家,奶奶说是我给她冲了喜。她就告诉我们说,她住的屋子里埋着金条和元宝。
奶奶说,她记得金条是埋在半墙上,元宝是埋在磨盘下面。
我的那些三姑六婆们,赶忙集中起来,在奶奶的黑屋子里挖地三尺,最终在地下挖出了两小箱银元和四贯铜钱。元宝和铜钱是放在两只铁盒子里,因年代久远,铜钱大部分已经腐蚀。
三姑和二叔把两小盒元宝拿到银行里去咨询,柜台的办事人员看过之后,说是那些老银子因为纯度不高,不值几个钱,最多只能捐赠给博物馆作为文物收藏。
那些元宝和铜钱都没能变现,大家很失望。
暗地里,大家还是希望奶奶能够再创造一次奇迹,把我家祖上埋在地下那些金光灿灿的宝物挖出来,好给大家造别墅买汽车。
老刘和王益说,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到红树坪放电影,没有人来看。
王益试探我说,这件事应该包在许老师身上吧?人家许老师可是红树坪的金凤凰,在北京混过,现在又是名记。
看我不答话,王益又乜着眼睛说,要是组织不起观众,我们就到许老师家的院子里去放,让她家供火盆。
我说,供火盆没问题,连吃住也可以包的。
王益说,看来今天我们捎带许老师就是带了个大救星。
我说,怪不得,我在路边等车时,你对我笑成一朵花。
王益呼哈呼哈地笑着说,没有,没有,许老师才是一朵花呢。
王益左一个许老师,右一个许老师,叫得我心里发麻。许亚是我的名字,可是到了基层,几乎没人叫我的名字。
记得刚大学毕业北飘的那几年,我遇到了学美术的叶波。最先,我也是称呼他为叶老师。我们都是南方人,又因为租房时共用一个客厅的缘故,渐渐的也就熟识了。后来我们就睡到了一张床上。再后来,叶波回到一家电视台做制片,我就随他到他工作的城市应聘做了一名报社记者。我驻站的这一年,和宣传部打交道多,大家都习惯叫我许老师。
老师这个称呼,似乎成了初出茅庐的人打开局面的一道口子,叫得多了就有些泛滥成灾的感觉。
我正在胡思乱想,王益就惊叫起来,哇!老黑山着火了!
我睡眼惺忪地望去,只见半壁山坡被火焰映照成一片橘色的海洋。大地和天空都弥漫着一片暖暖的温馨和沉醉。
雪后的山野,层林尽染。月光下,山峦被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
我们正说着话,一轮硕大的月亮就从山垭口跳出来。那月亮竟然是赤红色的。
王益大声叫道:红月亮!红月亮!
老刘慢吞吞地说,看见红月亮是要交桃花运了。
王益突然打住了说话声。
王益的那点小心思,我也有几分猜透了。可是我觉得现代人的姐弟恋还是有几分幼稚和瞎掰的味道。我不太感冒。
车过老黑山垭口,我那美丽的小山村展现在眼前。
村庄里,参差错落的灯火像是天幕上流泻下来的星光。
电影放映车在村头我家的小旅馆门口停下。母亲正提着茶壶往暖水瓶里倒水,看见我提着一只大包下车来,她忙歇下手中的茶壶迎过来帮我拎包。
母亲说,赶快回去吧!你三姑四姑都回来了,你表弟表妹他们也回来了,正等着你吃饭呢!
王益和老刘忙着去村委会报到。他们每放一场电影,都必须要有村委会的盖章,才能兑现一百元补助。
看着母亲日渐老迈的身体,我心里酸酸的,我真想回家来帮她一把。家里就我一个独生女。我常年漂泊在外,我知道父母对我的期盼。特别是我的婚姻问题,让母亲操碎了心。
母亲说,亚,你就找个人嫁了吧,你一直这么飘着,我们老许家,在村里就永远抬不起头。
母亲的唠叨被我回击了几次之后,她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