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死于肺癌,乡里人叫痰火病。
那是个初春的日子。整个垸子阴晦迷蒙。鸡鸣狗叫声都黯淡在屋檐下和围栏内,晚饭的炊烟被猛浪般的北风夹裹着一路向南。若是在生前的戏台上,这时候的我爷爷会这样唱:看天色,乌云起,风生雨来;观地面,人畜无,门闭户关。这是《摆朝》里的词。
我的爷爷不能摆朝了。他犹如一部沉入堰塘的日夜不息的水车。在最后的这些日子他的咳嗽经久不息,从圆润、高亢到低沉、沙哑直至空洞无声。那可是一部唱皮影的好嗓子啊!终归是拗不过,爷爷把自己晒在了塘底。他死都是蜷缩着的,像只风干的虾公。
哭声湖水般一波波漾出去,嘶哑、尖利、惶恐、迷茫。
不知哪是我奶奶的,哪是我妈妈的。豁达开朗的奶奶十七岁以后再一次大哭。
雨幕中,先是直庚爷、后是顺春爷几个。这几天几人不时地来探爷爷的消息,哭声仿佛号令,戏班子的几个兄弟立马跌跌撞撞奔来。
换衣、烧落气纸、摆香烛……抽空摸一把鼻涕眼泪,男人不能号啕,悲痛只能从眼里流出。大家尊敬的大哥去了,一个戏班的灵魂走了。几人机械地做着。
当奶奶为四位端上消夜时,直庚爷终于忍不住一膝跪在爷爷的脚旁。他那洪亮的嗓门,在哭、在诉、又在唱……
“五七”完后,一个太阳天。
奶奶为爷爷敬完香,看到身旁的皮影箱,寻思哪天将影子们挂出来见见阳气。直庚爷提两棵白菜进门来。
嫂子,吃早饭了吗?顺手把白菜放在方桌上,在爷爷遗像前作揖。
香儿赶场还没有回,等她呢,你坐。
嫂子,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下河湾有人家过八十大寿,请我们去唱皮影,你说可不可以?
怎不去呢?现在农闲,去!
我怕没哥在场自己撑不住。直庚爷面露窘色。
嗨,你啊。你哥在时是你们俩人搭伙,他会的你都会。现在只不过是缺了个打响器的。我在想该有个合适的人加进来,你们四人的班子总是不顺手。
那嫂子的意思是班子不能散?
散伙?你说什么话?这方圆百里就我们这担戏生意好,逢事过节哪能少了我们?这是乡亲们的一个盼头,一个念想,你们散了,你哥在地下都不会安宁。他说过你们唱到哪,他都会跟到哪的。奶奶说着眼圈红了。戏班要唱下去,我的娃也要抚成人,这些我都答应过你哥的。
直庚爷知道当初媒人是想把我奶奶说给他的,而我奶奶看上的却是我爷爷,当时直庚爷心里还有些不自在。奶奶嫁给我爷爷后,对戏班的支持和对弟兄们的关照,赢得众人交口称赞。直庚爷对奶奶就只有敬重了。
这一年我妈十六岁。其实我妈还有两个哥哥的。可惜都没活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