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夜神啊
在高高山顶上竖起发光的旗杆
辛勤的行路人哪
祝你路过此地后幸福吉祥
东方的夜神啊
在山坡种满油绿的青草
勤劳的牧人啊
祝你路过此地时让牛羊吃得圆滚滚
碧蓝的湖水边,一位身材秀美的姑娘在轻声歌唱,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侍女。婉转动人的歌声如雪水汇成的小溪,让水面轻轻荡漾,太阳闭上了眼睛,鱼儿屏住了呼吸……
“央吉拉小姐,你唱得真好听!我敢说,整个纳朗萨草原再找不出比你更会唱歌的人!”侍女阿苏一只手托着下巴,出神地听着这好听的歌儿,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听了阿苏的话,央吉拉的脸上泛出害羞的红晕,轻声斥责她:“再别这么瞎说了。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谁不知道咱们纳朗萨的姑娘一生下来就会唱歌和织氆氇,我算什么呀!”
虽是斥责,但声音仍是猫一般的温柔可爱。阿苏一点也不害怕,还大声地笑着说:“就算不是歌唱得最好的,我敢打赌,你绝对是纳朗萨草原最漂亮的小姐!你看桑普头人家的拉姆小姐和央宗小姐,又胖又难看,还总板着个脸,走起路来就像牦牛一样!”阿苏一边说,一边还鼓起腮帮子,两手叉在腰里,学起了拉姆和央宗小姐走路的样子,娇小的身子一扭一扭,怎么也不像是牦牛在走路,惹得央吉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阿苏自己也笑得弯下了腰……
正在这时,传来了远远的呼叫:“央吉拉小姐,央吉拉小姐,出事了,头人请您快回来!”听到声音,央吉拉回过了头,只见一人骑着快马正飞奔过来,声音越来越近,不多久就到了身边,原来是家里的仆人扎西。他身材矮胖,心里又着急,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一脸的慌张,“央吉拉小姐,请您快骑马回家吧!”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央吉拉一边轻撩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是,是……”扎西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是,是您的两个哥哥多吉少爷和尼玛少爷回来了。”
“啊,真的吗?太好了!我都一个月没见他们了!他们打了胜仗吗?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央吉拉高兴得连蹦带跳,一点没有头人家小姐矜持的样子,拉着扎西就问了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央吉拉小姐!”不善言辞的扎西憋得脸都红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央吉拉也急了。
扎西“扑通”一声跪在了草地上,“两位少爷满身都是血,还,还……反正很严重的。看起来可能,可能……”
没等扎西说清楚,央吉拉便飞身上马,直奔向不远处的家。她挥动马鞭,催马快奔。大风把她的头发和衣裙都吹了起来,飘飘然如同壁画上龙女的身姿,把阿苏和扎西都看得呆了,浑然忘了那个惊天的噩耗。
央吉拉的家是一片白色房子连起的庄园,距离她常去的这个小湖并不远。快到庄园时她在马上就看到那里聚了一大群人,闹嚷声、哭喊声响成一片,等到了跟前,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她的两个哥哥多吉和尼玛,两个本来十分壮健的小伙儿,此刻却蜷缩在地上,显得极为痛苦。他们浑身都是血,身上多处伤口,显然是被利器刺伤的,一团团黑里泛红的肌肉向外翻了出来,看起来极为吓人。忽然间,他们又好像是发了疯一样,扑在地下,咬着青草泥土。伸出手来乱抓乱摸,嘴里“阿如、阿如”地喊叫着,但那声音不像是人声,更像是受了伤的野兽在旷野中嗥叫,就是大白天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旁边几个遍身血痕的兵士抖抖索索地往后退,衣衫全都撕破了,脸上尽是惊恐的神色,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这两个少爷从战场上弄回来的。
看到这样的情景,央吉拉头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全身便似溺水一般,软绵绵地不受自己控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马。怎么看到一脸黑青、沉默不语的阿爸和哭个不止的阿妈,又怎么冲破众人的阻挡,扑倒在哥哥们的身边,一边流泪一边哭喊,“哥哥,哥哥,你们到底怎么了?我是央吉拉啊!快看看央吉拉……”但是一个月前还把她当作宝贝一样宠着爱着的两个哥哥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也看不到她,只是疯了似的抽搐着、嗥叫着,连眼珠都似要进裂出来。终于,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嗥叫声越来越小,手脚慢慢不再动弹,流出的血也渐渐凝固,身体变得僵硬冰冷,只剩下眼睛还是鼓鼓地瞪着……
央吉拉不顾大家又拉又劝,只是伏在满是血污的尸体上哀哀地哭泣着、呼喊着,泪水流到了草上、土上,又流到她嘴里。忽然。她像火山爆发一样“霍”地站了起来,眼里满是仇恨的光芒:
“是哪个恶人害死了哥哥?”
周围的哭泣与吵闹声一瞬间都停止了,寂静无声,无人回答。
“快告诉我!是哪个恶人害死了哥哥?”央吉拉满脸是泪,衣衫上满是泥污血污,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大家叫喊。
仍旧是一片寂静。过了许久,索巴头人,也就是央吉拉的阿爸,用低沉的声音说:“是邪恶的狮多军队,他们用神灵诅咒的巫术毒害了你的两个哥哥,还有我们纳朗萨王国的三千勇士,咱们部落的男人们差不多死了一半!”索巴头人的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一片哀哀的哭声。央吉拉也呆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木然。
又过了许久,阿妈卓嘎流着泪把央吉拉扶起来,告诉她说:“当这几个运送糌粑的仆人赶到时,趾高气扬的狮多军队已经凯旋了,战场上还活着的男人不到十个,其中就有你的两个哥哥。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才把他们两个背回来,身上被他们全抓破了。”说完,阿妈卓嘎双手合十,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虔诚地朝向东方的天空拜了下去:“感谢上天让我儿子们的魂灵回到家乡!祈求上天让纳朗萨勇士们的魂灵都能回到家乡吧!”在阿妈卓嘎身后,部族的女人们也跟着跪拜下去,喃喃祈祷。
央吉拉也木然地跟着人们跪了下去,但她看到的,是哥哥多吉和哥哥尼玛那圆鼓鼓睁着的眼睛。她无法忘记,从记事起两个哥哥对她的爱护和娇宠,多吉少言寡语、力气惊人,但心地特别善良,不管央吉拉怎么欺负他,他也总是憨厚地笑笑。尼玛则聪明英俊,而且骑术最好,每年的赛马节上他都是众人瞩目的英雄,也是最能和央吉拉打闹嬉戏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如梦一般过去了,央吉拉无法相信这一切,和哥哥们在一起的欢乐场面历历在目,可现在哥哥们已惨死在她的眼前。
她不吃不喝,哭一阵儿,发呆一阵儿,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天色快黑了,央吉拉从睡梦中哭醒过来,一睁开眼,只见旁边的卡垫上坐了一个人。她惊呼一声,坐了起来,却见阿妈卓嘎凝望着她,哀伤的目光中爱怜流溢,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别怕,别怕,是阿妈。”央吉拉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流了下来,伏在阿妈卓嘎怀里。母女俩把衣襟全哭湿了。过了许久,央吉拉忽然抬起了头:“阿妈,咱们要给哥哥报仇啊!”
“报仇?我的央吉拉,报不了仇的!”阿妈卓嘎连连摇头,酸楚地叹了口气,“狮多王国的军队又勇猛又邪恶,狮多王的巫术更不知道有多可怕,他就像是发疯的红眼狮子,只要见过这巫术的就没有一个能活下来。你的两个哥哥也算纳朗萨的勇士了,可也……你阿爸刚才已经骑马到王廷商议对策去了,我看是彻底没办法了。”
“不是商议对策吗?怎么会没办法?”
“唉,咱们纳朗萨这次死伤的战士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再打仗。听说他们要在王国选一个漂亮姑娘送给狮多王,唉,你还小,不懂这些的。”说完,阿妈卓嘎眼泪又流了下来。将央吉拉紧紧地搂在怀里,说:“央吉拉,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了,阿妈什么都不管,只要你好好的。”
“阿妈,阿妈,我好恨那些杀害哥哥的恶人!”黑暗中,央吉拉哭声更大了,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苗。
此后接连几日,央吉拉一个人骑着马,在草原上信步游荡。回到家也仿佛痴呆了似的,一句话都不说,大家细心劝慰,她也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阿爸索巴和阿妈卓嘎看到平时爱说爱笑的央吉拉变成这副样子,心里很是难过,但知道她和两个哥哥兄妹情深,便也只好由她去。
殊不知,几天来央吉拉在草原上纵马驰骋,所看到的尽是战场上带回来的残弓断箭、尸骸狼藉,所听到的也尽是失去亲人的悲苦之声,这一切如同夏天的山洪和泥石流,毫无征兆地冲进她的心里,让她无法拒绝,也无法消化。自从记事起,她作为一个头人的女儿,受尽了父母兄长的宠爱,始终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感觉整个草原也是无忧无虑的。而现在,失去兄长的悲苦让她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此刻再看身边的草原,感觉已迥然不同。战争虽然并未打到这里,但已经让这片美丽的草原千疮百孔,精壮的小伙子都被送往战场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了无生气的原野上充满着死寂的气息。
“邪恶的狮多王,为什么要来和我们纳朗萨打仗?为什么要让牧民们失去亲人?!”央吉拉孤零零地站在荒草丛生的草原,面对如血的残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