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民尽管比老皮和小春早走一步,到家时天还是黑透了。吃啥饭呢?往电饭锅里焖上米,干一天活儿,又累又饿的,吃顿结实饭。下班的时候,老皮和小春去那家快餐店喝酒,要约上李忠民。他不去,说我又不会喝酒。老皮说我们喝酒,你只管吃菜,然后咱们再一人整一大碗烩面,又不让你掏钱。李忠民还是不去。
老皮和小春晚上下班时常这样,到那家快餐店切一大盘猪头肉,点一盘花生米。要一瓶“老村长”,用两只玻璃杯分开,一人一大杯,边饮边跟老板娘开着半荤半素的玩笑。喝得浑身热腾腾的,路上夜风一吹,那个爽啊。回家爬到老婆身上,一阵风火狼烟,然后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男人这一生,不就是图个烟酒女人嘛。啥叫幸福,这就是。李忠民没有老婆,不过他也曾试着跟他们喝过一回酒。但酒后全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感觉。老皮曾说他,你没老婆又不养孩子,不抽烟不喝酒,在城里连顿饭都舍不得吃,那你挣钱有啥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皮,只是觉得挣钱不容易,那都是血汗力气换来的。小春也说他,跟我们吃一口算了,回家还得自己做饭,你这是何苦呢?再说了,家里又没人等你。
谁说家里没人等我?当李忠民打开屋门,“大黧”迎头朝他扑来。他把“大黧”偎到怀里,让它舔他的手臂,直舔得心里麻酥酥的,那温润、那热切——老皮和小春他们可有这样的幸福?谁说他抠门儿?他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给“大黧”买半斤卤猪肝什么的。到家时切成片,放到盘子里,让它吃。
“大黧”是一只猫,是一只狸猫。那天李忠民在工地上受恶人欺负,挨了打,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家时走到一处垃圾堆旁,看到上边有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当时正是冬天,那只小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两眼可怜巴巴求救似的望着他。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他停下车,把那小猫抱起来,揣到自己的怀里。到了家,在灯光下看到那是一只病猫,身上的毛几乎掉光,浑身溃烂,嘴角向外流着黏稠的液体。第二天,他没有去工地干活,把病猫带到县城的一所宠物医院。谁说他抠门儿?为了医好这只病猫,他花去上千元。待“大黧”身上重新长出毛发,才知道是一只很好看的狸猫。从此李忠民和他的“大黧”相依为命。
饭后,李忠民坐下来看电视,“大黧”爬到他的大腿上,温顺、娇嗔,小鸟依人般。像眼前电视剧中的那个小美人,正依偎在男人的怀里。他右手梳理着“大黧”的毛发,把左手的食指伸进“大黧”嘴里。大黧的牙齿轻轻地刮拉他的食指,有时看似发狠,摇头使狠劲,其实是装给他看的,咬下去时还是轻轻的。那对儿电视上的男女,刚才还如胶似漆,这会儿不知怎么了,那女的突然打了那男的一耳光,转身跑开。男的在后边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人怎么就如此多变?这么想着,他温情地看一眼他的“大黧”,“大黧”也正温情地看着他。
外边有人敲门,他一惊。谁会来他家?这年头,他过得不如别人,除了早上老皮、小春过来喊他一起去城里做工,一般不会有人来找他的,况且这年头人们也没闲心东家走西家串了。他平时也从不串门,左邻右舍大都是男的在外打工,家里留下妇幼儿童,一个单身男人去谁家都不合适。
门被敲得山响,显得恣肆、狂妄,且不是一下两下,还伴着“咣咚咣咚”的推门声。他是抱着“大黧”过去开门的,来人的身子几乎把门口堵了个严实。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眉目已找不回当年的俊俏,衣着却花里胡哨——是“罗大屁股”。
当时他都没想会是谁来找他,即使想了也不会想到是“罗大屁股”。她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平时走千家串万户,但从来没登过李忠民家的门槛。当今农村男多女少,每村都有二十多个年轻小伙娶不上媳妇。媒婆这一行比任何时候都吃香,多少家请都请不到呢。李忠民都三十好几了,成老光棍了,这“罗大屁股”咋会主动找他呢?
想起来了,两个月前“大黧”下了一窝小猫崽,“罗大屁股”知道后要他给她留一只,当时他也答应了。后来邻居家上初中的小蕙想要,得知他已许了人家,又让她奶来说情。她奶来时没进屋,手扶着门框跟他说,你就把猫崽给俺小蕙吧,她爸妈在外打工,跟我又说不到一块儿,女娃儿爱猫,有个小动物也和她是个伴儿。小蕙她奶又说到“罗大屁股”,她整天走东家串西家给人做媒,忙得屁股挨不着地儿,哪有闲工夫养猫啊。他又说,那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小蕙奶说,哟,是想让她给你做媒的吧?他听了尴尬地笑了一下,只好让她把小猫崽抱走了。
“罗大屁股”身上刺鼻的香水味闹得李忠民很不适应,也有点儿烦。但他还是歉意地笑道,对不起,那只小猫崽让小蕙抱走了。谁知道,那“罗大屁股”对此毫不在意,说当时不过说说而已,就跟小蕙她奶说的一样,她哪有闲工夫养猫啊,再说这年头也不用猫逮老鼠了。于是,李忠民就疑惑地望着她,那你是……“罗大屁股”的来意虽不在猫,目光却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大黧”身上,哈哈笑道:“明晚你就不用抱猫了。”
“我晚上睡觉还抱着猫呢,几年都这样。”
“明晚我让你抱着美人睡觉。”
“你也取笑我!”
李忠民先是一脸的不高兴。但又一想,莫不是谁家的女人新寡,或是离异,她是来给我做媒的?再转念一想,就是真来给我做媒的,总得有个过程吧,相亲、订婚、要车要房、要彩礼,之后才跟你去扯结婚证。哪有头天说亲,第二天晚上就入洞房的?这好事儿,去哪儿找?可人家“罗大屁股”说,这好事偏偏找到你头上了,相亲、订婚、彩礼,人家什么都不要,甚至连新床都不用买。
李忠民听了淡然一笑。他虽是老实人,可他在工地上听老板陈宽说过,这年头除了买彩票中大奖,谁说有好事找你,准是骗你的。于是李忠民就跟“罗大屁股”说:“我想睡觉,明天还要起早去工地上干活呢。”
“罗大屁股”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也难怪,这事开始连我都不敢相信,可人家是主动找我的,要我跟你说合呢——想知道她是谁吗?”
老实的李忠民有点儿半信半疑了,迟钝地笑了一下:“大婶子,那你说她是谁?”
“你猜猜?”
“我猜不着。”
“告诉你吧,你好福气啊,是柳叶青那个大美人。”
李忠民陡然一惊:“不可能!”
今晚他从城里回来,进村时路过柳叶青的家门口。她家院门的门楼上装着电灯,她正站在电灯下朝村街上张望着什么,看他过来,理都没理,转身朝院里走去。当时他心里挺难受的,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