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镇南街姜家的大儿子毛头是镇上有名的淘气包,十二三岁就成了一帮孩子头。他身边有老胡家的小子胡大头,北街的杀猪老郑家的郑建成,开杂货铺丘家的丘小和等,还有那疯疯癫癫的女娃梅娟和柳倩,总有一二十个小孩。姜毛头领着他们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虾,还与邻村的孩子打架斗殴。当然,每次他都是冲锋在前退却在后,每次打斗得鼻青脸肿数他最重。他的淘气和折腾使龙头镇上的大人们说起他都皱眉头,烦得他们不让自家的孩子跟他疯闹。可小孩子们的天性偏偏喜欢跟着他疯跑、戏耍和同邻村的孩子们打斗。其实姜毛头是有志向的,他崇尚英雄豪杰,他所在的这片水土就出过多位共和国开国将军。他的理想就是凭着他的勇敢将来能当个为民服务的大官。他每次聚齐他的小队伍,总要他麾下的众儿郎们喊他姜大官。
在他的带领下,他的这帮玩伴没一个学习好的,大都未能读上高中,打打闹闹中他们就长大成人。十九岁时姜毛头长成了一米七三的汉子,剑眉杏眼宽肩细腰在龙头镇倒也算是个美男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前来上门提亲的也不少,可这个姜毛头一律看不上眼,不是不见,就是摔门就走。气急的爹娘手指戳到他额头,叫道:“小祖宗你倒是要个啥样的?”姜毛头拧着脖子回道:“我不要个啥样的,我只想要个顺自己眼、称自己心的人做媳妇。我的事你们以后少管,我自有主意。”说完甩门而去。望着甩门远去的儿子,娘气得泪眼婆娑,一个劲儿嘟囔:“儿大不由娘。”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冲着远去的儿子的背影,喊道:“兔崽子你就作吧,没人再管你了。”果然以后提亲的人少了。
其实姜毛头心里早已有了人,是他麾下十几年的玩伴,他喜欢她的豪爽和男孩气,只是比他小几岁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他想再等几年再向她表白。可他没想到,他的这帮玩伴虽然都比他小那么几岁,可也都处在情窦初开的年龄。何况,大水库的水滋养人,女孩儿早早地就花朵般娇艳,男孩都鼻子嗅着那花香踅摸过去,渐渐地就有小儿女们成双成对在月光下,出没于水边柳荫下的花草丛中。而毛头这个当大哥的,跟着他疯跑的那几个女孩儿虽然喜欢他,却偏偏没有女孩子爱他。姜毛头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爱上他一个小兄弟,咽下了一口酸酸的涎水,赌气报名当了兵,远走他乡成了解放军的一名炮兵。
不过清一色葫芦瓢的军营反倒更适合姜毛头,还在新兵营时他就获得了举炮弹比赛的冠军。新兵训练结束后,好几个连队争抢着要他,他被大功三连抢去做了装填手。次年团里大比武,在规定的时间里力克群雄夺得了全团装填炮弹的亚军,仅比冠军少装填了三发炮弹。他在部队如鱼得水,连年立功受奖,很快就成为了班长,眼看就要提干成为排长。可是姜毛头生不逢时,此时的部队处于向知识转型的阶段,总政下达了最新指示,部队提干不再从战士中直接选拔,干部必须是军校毕业生。姜毛头干到了班长就算到顶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无奈,有再大的理想、再热爱部队热爱生活的姜毛头,也不得不超期服役两年后转业回了家乡。凭着多次在部队的立功受奖,姜毛头被安排进市运输公司的搬运队。五年的搬炮弹生涯练就了两臂力大无比,在搬运队很快就显露了头角,干重活的人佩服的就是实力,姜毛头不出三年就当上了搬运队的队长。队长大小也是个股级,这在龙头镇那帮童年的玩伴中顿时就显得出类拔萃起来。
当了队长的他不忘旧友,在小城望水酒楼宴请他那班童年的好友,好友已有喜结连理的。于是就有了成双对地来赴大哥的酒宴。酒喝三巡,他的那班童年的玩友们笑道:“大哥,你这下就真成了姜大官。功成名就了,你啥时给我们找个嫂子呀?”他瞧了一眼席中的小兄弟和妹子们,那一霎神色有些黯然,转而又爽朗地“呵呵”笑道:“你们那嫂子还在我那丈母娘家养着,不急。”说着手拍胸脯,“大哥我如今进了城大小是个干部,以后众兄弟有事尽管来找我。”
听到此话,对面的胡大头忙拉起妻子端着酒杯绕着桌子走过来,站在了姜毛头面前,说:“哥,兄弟我敬你一杯,兄弟正有事相求。”原来胡大头已经娶妻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女,平常在家门口做个小买卖赚个针头线脑的小钱,生活不免就过得拮据,他想求着大哥给他在搬运队找个挣钱的活路好养家。
姜毛头瞧着面前小他两岁的伙伴和他的妻子,爽朗地一笑伸手拍了拍壮实的胡大头肩膀,说:“兄弟,你明天就来报道,先干个临时的,有机会哥帮你转正。”闻听此话丘小和也端着酒杯过来:“哥,你也要照顾小弟一下,让小弟也去你那儿当个工人。”那时当个工人还是挺吃香的,发工资还发劳保用品。端着酒杯的姜毛头看了看身体单薄小他四岁的丘小和不由皱眉,道:“兄弟,搬运工这碗饭你吃不了,那可是个出大力流大汗的苦活。哥看兄弟是个机灵人,不如我出点资兄弟跑个生意如何?最近听说从南方进货拿回咱这儿卖能挣不少钱。”那时南边已经有所松动,从港澳台走私进来不少境外货。姜毛头从部队养成了看报的习惯,对政策时局有些了解,加上在搬运队接触的人多,自然消息灵通,他给丘小和出了个发财的点子。丘小和闻听点头,他本就是个不想出大力的人。郑建成举杯说:“喝酒、喝酒,别谈与酒无关的话,那些话留着以后再说。来来来,干一杯。”酒杯相碰,碰出几滴洒在桌面,剩下的都灌进了喉咙。那顿酒喝得众兄弟尽欢而散,桌上留下了十个空空的白酒瓶子。
第二天,胡大头进了搬运队拉架子车、扛大包,那活路是计件的,只要出力就能挣钱,胡大头壮实力大倒是比做小买卖多挣了不少钱,小家一时过得有了滋味。又过几天,丘小和装着姜大官给的五百元和从老娘那儿要的三百元,还有自己的两百元乘车去了南方,那时的万元户都很稀罕,一千元钱可就真是个大钱了。丘小和用这些钱从南方买回成兜成袋亮晶晶的手表,比国产的“上海”表和“黄河”表还漂亮,价格也低得多。这些表在小城和周边的村镇出售,卖得火热。不过那些手表听说是塑料芯的,时间一长就不准了。
后来国家走向了全面的改革开放,国家越来越富强,人民的口袋也越来越有钱,先是大城市有了出租车,很快小城也有了黄面的。仍然独身一人的姜毛头,手里有了点闲钱,他瞅准机会买了辆小昌河,办了个营运执照,租给别人跑出租,他成了小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钱滚滚而来,几年下来他由一辆车变成了几辆车,后来又有了十几辆车,他干脆辞职办起了自己的鸿运出租公司,他当上了大老板,成了龙头镇最有钱的人。
有了钱后,他仍然常和兄弟们一起喝酒,仍然爱帮助自己的那些童年伙伴解危济困,仍然单身没有把媳妇从丈母娘家里娶回来,仍然爱听小兄弟们称他为姜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