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黑黢黢的,只有那个不规则的洞口透过来一点灰白。洞穴里很避风,也很暖和,只是那湿漉漉的空气和那满洞子的怪气味让人难受和恶心。迟宇忍耐着,尽量把鼻孔封死,用嘴呼吸。
现在她的体力恢复了不少,浑身有了一些力气,只是她又感觉到腰酸起来,小腹鼓胀而疼痛,又有什么东西从下身里汩汩地冒出来。女人,真是多灾多难,生理上的特点,使她半路上来了那玩意儿——例假,但这一次不比平常,提前十几天,而且血流不止,肚子疼痛难忍,她无法和考察队的伙伴们一同完成任务了,只好半路上返回来。
这次来猎乡,她是为了研究那个科研项目——驯鹿的改良。
驯鹿也叫“四不象”。它是一种很稀有也很古怪的动物,它的脑袋像马,蹄子像牛,身子似驴,犄角像鹿。它的食物特点也很个别:春天吃羊胡子草、斗篷草、立金花等早春植物;夏天吃青草和蘑菇;秋天吃树叶和地衣植物;冬季则吃石蕊,桦树柳树的枝条,苔藓和长在树皮上的地衣。饿急了还会啃吃马鹿、驼鹿脱落下来的犄角,甚至捕捉田鼠充饥,这一点是食草动物很难能可贵的。它的数目稀少,产地也很专一,只有高寒地区的密林深处它才能很好地生存。我国除了大兴安岭深处的敖鲁古雅能看到驯养的驯鹿外,只有在一些城市的动物园里才能见到它们。
迟宇的研究项目就是利用遗传基因,对这种动物进行改良。当然,这不是凭空想象,抑或直觉思维。从遗传学和现代科学发展的角度上讲,凡是近缘都可以杂交。迟宇的项目就是利用驯鹿与野鹿的杂交来改变驯鹿的血质,从而改变驯鹿的茸角。驯鹿无论雌雄头上都有一对形状复杂而又与其它鹿类截然不同的扁平的犄角,这在鹿类动物中是绝无仅有的。但它的价值远不如野鹿茸角的价值,其原因就是驯鹿本身的血质血片所决定的。从遗传学的角度上,取母驯鹿和野公鹿杂交,完全有希望改变驯鹿的血质。
当然这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染色体的配对儿和链条号码的编配绝对是一种科学。除此之外,迟宇的另一种设想是:利用物理或者化学的因素诱发驯鹿的基因突变,提高驯鹿的繁殖能力。
迟宇争取了这个项目。她从敖鲁古雅鄂温克人饲养驯鹿的历史上,以及从驯鹿血质的研究中,可以断定驯鹿是纯合种,不是混血动物。
她已经多次到猎乡来考察和研究了。这一次,为了野鹿的种源她再次来到这里。她是想捕捉到一头纯粹的绝没有达到半点驯化的野公鹿——以前也有人给她提供过野鹿的种源,但都不十分理想,这一次,她和三个同行来到猎乡准备亲自去捕获一头理想的种源带回去研究。
瓦罗基——猎乡中学的生物老师,是迟宇在海萨尔进修时的同学。在他的帮助下,迟宇和同事们前期的工作是十分顺利的。
可是半路上迟宇又不得不退了下来。那是昨天,驯鹿爬犁在山谷里像一叶小舟,在雪地里轻快地飞跑。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阳光照耀下的雪地一闪一闪的,宛如一件绚烂无比的锦缎棉袄。迟宇坐在爬犁上,望着那油嘟噜的雪地和群山,还有身后歪歪斜斜的爬犁的辙印,她的心情格外舒畅。她想起了毛泽东的一首《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随着驯鹿爬犁在雪地里的奔跑,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蓝天里飞翔。她的身心是那样的放松,这种感觉是在海萨尔的城市里永远也享受不到的。海萨尔的冬天,落雪里掺杂着从烟囱里喷出的煤烟碎屑。沙沙啦啦的雪粒里,感觉不到雪花的晶莹和灵透。空气也是苦涩的,一点儿也不清新、甜爽。
迟宇把目光从雪地里收回来,又打量起爬犁上的几个人:皮衣、皮裤、皮帽子——在大自然原生态的诱惑下,古老的装束同样给人一种原始的魅力。
迟宇的血沸腾着,辽阔的雪原,苍茫纯净的大山,还有爬犁上淳朴能干的同行,她对自己所研究的项目充满了信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迟宇突然感到身体不适起来,她曾经患过子宫内膜移位,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几乎令人昏死,但是现在已经不那么经常发作了。这一次,正当她坐在进山的爬犁上,心情很阳光很舒畅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小腹开始痉挛,紧接着是一阵剧痛,下身也有什么东西热乎乎地流出来——怪事,到来例假的日子还有十几天呢,怎么了?
疼痛开始了。拧劲儿疼,翻江倒海地疼,撕心裂肺地疼……
瓦罗基不得不派格林娜把迟宇护送回猎乡,其他的人员按既定计划继续进山。
就这么,迟宇和格林娜回来了。格林娜领着迟宇穿林子,抄近路直接回猎乡。
迟宇半躺在漆黑的熊洞里,怎么也睡不着,身旁的格林娜已经打起了微鼾。迟宇思绪万千,这次来猎乡,丈夫是坚决反对的,他们在一个研究所工作,只是研究项目不同。他反对迟宇这个项目,尤其他对瓦罗基没有什么好印象。“那小子是个什么货?”他说,“他能搞科研,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说到激动处他还会口无遮拦:“你说他会啥?喝酒,搞女人。他就会这个!”
丈夫对瓦罗基的偏见由来已久,当年在学校进修时,她和丈夫还有瓦罗基都在生物系里学习。
瓦罗基在野生驯化方面有一定的成就,积累了许多宝贵经验。他成功地驯化了水獭,而且,对世界尚是空白领域的“飞龙鸟”的驯化也有了一定的研究。因此他被推荐到海萨尔深造学习。
迟宇还记得那一幕:那是他们系的男子足球队和另一个系的足球队争夺冠军比赛。瓦罗基不但身体素质好,而且他的勇敢和娴熟的球技,为他们系获得冠军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瓦罗基在那一场决赛中,自己就踢进了两个球。
庆功会上,瓦罗基喝多了,他歪歪斜斜地走进了对面的大楼里,醉眼朦胧中他推开了女生宿舍的门……结果,他被学校勒令退学,重新回到猎乡学校去当他的生物老师。
迟宇对瓦罗基的印象是深刻的。
在一次中秋晚会上,瓦罗基邀她跳舞,在悠扬的舞曲中,两个人的脚步无法合拍。
她抬头看一眼瓦罗基,瓦罗基那深凹的瓦灰的两只眼睛正火辣辣地盯着她,太刺激、太恐怖。
她慌乱起来,脸在发烧。
“你干吗抖啊?”瓦罗基的两眼还是那样盯着她。
“没……没有啊……”她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恐慌。
“你怕我?我的样子可怕吗?”
迟宇违心地摇摇头:“谁说你的样子可怕呀?我倒觉得你的样子挺潇洒!”
“你真这么认为?”瓦罗基认真起来。
迟宇又违心地点点头。
“可你感觉到没有,咱们那些女同学,他们干吗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我跟你说,你见过驯鹿吗?就是四不象。它的样子多古怪,看上去也够吓人的,可它的脾气并不坏,温顺得像一只狍子!”
“可你,你为什么看人时两眼总是那么火辣辣的?”迟宇鼓起勇气,也同样两眼盯着他。
“你说我的眼睛吗?对美丽的东西,我是专注和直率的,换句话说,我是在欣赏美和被美陶醉!我的这儿可一直都是坦荡的,请相信我!”瓦罗基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的确,当她再次与他的目光相对时,她觉得他的目光并不那么值得怀疑和令人恐惧了。就像一支长矛,虽然尖利得令人心怵,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没有暗藏杀机。
迟宇就这么和瓦罗基有了接触。后来,他被学校除名了,她去车站送他。瓦罗基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但不一会儿,他的眼神开始浑浊,并且滚出了一串热泪。他久久地握着迟宇的手,无语凝噎。
回到猎乡的瓦罗基很快就给她来了信,瓦罗基说,在学校时留下的阴影,已经被猎乡的阳光冲淡了。还说他继续在搞飞龙鸟的驯化,他一定要把飞龙鸟驯化成功。末了,他还管她要一张照片,邀她有机会到猎乡去。
这就是她认识的直率而热情的瓦罗基……
迟宇稀里糊涂地回想着往事,迷迷糊糊中她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