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栎沟因村口有棵苦栎树而得名。苦栎沟只有两户人家,一户姓刘,一户姓林。据说他们的祖先是太平军战士,失败以后为了逃避官兵的追杀,躲进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往后割草搭棚,开山辟地,后来又留住那些讨饭的、逃荒的、发疯的女人,与之成婚,繁衍后代。只是死的死,嫁的嫁,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苦栎沟仍然只有两户人家,共四口人。两家只隔一道坎,上屋住着林家,母亲叫春兰,儿子叫青苗;下屋住着刘家,母亲叫凤梅,女儿叫翠月。凤梅与春兰,姐妹相称,当年一起逃荒嫁到苦栎沟,不幸的是她们的男人都是“短命鬼”,留下一个后代便匆匆“归西”了。两姐妹只好相依为命,互帮互助,共同维持生活,抚养儿女长大。她们吃着地里长的,家里养的,生活虽清苦,倒也过得宁静平和。青苗比翠月大两个月,两人青梅竹马,关系胜过亲兄妹。小时候,她们结伴在田里捉泥鳅摸田螺,去山上摘杨梅采“红串”。两人最喜欢下田捉泥鳅,那新翻土的水田里,一处处水洼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犹如夜空里的星星。青苗和翠月走在田埂上,泥鳅一见到人便“噗”的一声窜到松软的泥土下面,水洼里便“呼”地腾起一阵水雾。青苗穿着裤衩下到田里,展开手掌,捧起泥土“啪”的一声掷到田埂上。田埂上便蹦蹦跳跳地窜出一条小泥鳅。翠月伸开小手掌,把泥鳅抠进小竹筒里。小竹筒捉满了,两人便高高兴兴提回家里,煮着共吃,滋补身体,修养性情。
栎树边有条小溪,到了夏天,青苗便“咚”的一声跳进水潭里玩“狗爬”,有时跟翠月捉迷藏。青苗远远看见翠月提着一篮子的衣服过来,便深深地吸一口气,把两腮吸得鼓鼓的,像正在鸣叫的青蛙。青苗把整个身子沉下去,一动不动地躺在水底,等翠月到了溪边的时候便“嘣”的一声从水里冒出来,向翠月做鬼脸,吓得翠月转身就跑。往后翠月见青苗又要来那一招吓他,便故意走得慢慢的。翠月一边走一边数数,起初数到“二十”的时候青苗就憋不住气浮出水面,脖子胀得发紫。渐渐地,青苗的“憋气功”越来越厉害了,翠月一直数到一百才从水里冒上来。
后来两人一起去沙湾读书,一直读到初中毕业,那年两人已经十八岁了。真可谓“苦竹根头出好笋”,青苗长得高大健壮,成为干活的一把好手。翠月则长得清秀小巧,后生们见了她就像见了汉朝的秦罗敷一样“脱帽著帩头”。
有一天,翠月十里坪的姑父发奎来到了家里。翠月不知道他与母亲“嘀咕”什么,只觉得姑父看她的眼神有点异样。
原来发奎见翠月已长大成人,便替她的亲事操心起来。他在十里坪找到一位后生,名字叫建生,比翠月大三岁。建生的父亲是一位活络的人,他与朋友合伙在丽阳投资办起了一家麻底厂。生意景气,赚钱不少。建生在厂里当管理。
凤梅听了发奎的介绍以后,心里犹豫不决。她知道翠月心里有青苗,但又想让翠月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发奎叫凤梅先去十里坪看看再说。
第二天早上,凤梅便跟发奎去了十里坪。
十里坪是镇府所在地,改革开放以后,那里的人外出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凤梅已经十几年没去十里坪了,全然不知那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去了十里坪之后才知道那里跟苦栎沟已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的街道用水泥铺成,平整得像磨刀石一般。街道上人们来来往往,非常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商店,店里的商品看得人的眼睛都花了。那里的人住的是洋房,整洁舒适。吃的是美味佳肴,不像山里人家只有腌菜萝卜。穿着更是青春靓丽,不像山里人那样土里土气。
建生家的房子就在街道旁边,是一座五层楼洋房,底层开着小店。
凤梅见到十里坪的情景,心里便掀起了波澜。她想翠月要是嫁到建生家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自己也跟着沾光。于是就迫不及待地叫发奎促成这门亲事。发奎说跟建生家里联系以后再说。
凤梅从十里坪回到家里后像得了宝贝似的,心里喜滋滋的。翠月琢磨不透母亲的心思,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到与自己的婚事有关。翠月毕竟长成大姑娘了,因害羞也不敢多问。而凤梅也因为建生那边还没有回音不便跟翠月道明。
有一天,翠月在村口溪边洗衣服,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陌生男人的叫声:“大嫂,这里是苦栎沟吗?”
翠月回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位个子高高皮肤白皙的后生。那后生身穿白衬衫,脚穿黑皮鞋,左手拿着一个黑皮包,右手提着一对酒,满身都是汗,连衬衫也湿透了。
翠月听那后生叫她“大嫂”,心里感到好笑。又见那后生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便羞得低下了头,轻声回答说“是”。
原来那后生便是建生。建生听奎叔说苦栎沟有一位姑娘叫翠月,长得天仙女似的,于是便急切前往看个究竟。建生一路跋山涉水,走得精疲力尽,忽见一位穿着花格子上衣扎着两条辫子的女人蹲在溪边洗衣服,便随口叫了声“大嫂”。待翠月转身后,建生见眼前立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姑娘,既尴尬又惊喜,忍不住盯着翠月细细欣赏一番。
等建生回过神来,翠月已提着一篮子衣服往家里走去了。建生想这姑娘必定是翠月,于是便跟在后面一直到了翠月的家里。
凤梅听了建生自我介绍以后,忙好生招待建生一番。
吃完午饭以后,建生怕路远赶不回家,便依依不舍地向凤梅母女告辞。凤梅叫翠月送送建生,翠月低着头把建生送到栎树底下。建生对翠月说:“你来丽阳玩吧,那里可热闹呢!”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一支笔,摊开翠月的手掌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叫翠月到丽阳以后打电话找他。
翠月看了一组数字,记在心上,然后默默地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