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不知道郭力顺已经调走了,吃了早饭就坐公共汽车从乡下来《紫花》编辑部找郭力顺。她到编辑部的时候差不多是上午十点,那会儿门春梅和陈香正准备一起去农贸市场买菜,因为都认识李清,就又坐了下来。门春梅跟李清说:“郭力顺已经调市报社做记者去了。”
李清有些失落,因为一直是郭力顺培养她,她每次拿了自己写的小说给郭力顺,郭力顺都认真给她看,而且还给她说一些她从来不知道的理论。什么先锋派啊魔幻现实啊,什么意识流啊新写实啊,语言啊结构啊,思想啊立意啊,包括小说结构和小说地理呀,等等等等,反正李清总能从郭力顺那听到一些新鲜玩意儿,而那些新鲜玩意儿对李清来说太重要了。
李清追求文学这个梦想有几年了,她跟郭力顺说:“世界上要是没有小说,我都不知道活着啥意思。”
郭力顺肯定李清是个写小说的材料,他跟李清说:“从你现在的文笔来看,坚持下去早晚成大气候。搞小说的人要善良,要敏锐,要勤奋,要心思奥巧而情感朴素,这些你一样不少,你一定能行……”
李清愿意听郭力顺这么说,知道他是在鼓励自己,又朦胧中感到他说的那些话算命先生一样准。生活一疙瘩一团的,许多道理跟人心隔着仙隔着妙,郭力顺一说,李清就通了,而且一通百通。所以,李清精神上很依靠县文联,更依靠郭力顺。她几乎一个月不到就要来一次,来了就一定带了刚写的稿子。有时候稿子是凌晨时候才写好的,觉都不睡一下就坐车跑来给郭力顺看。现在,郭力顺调走了,李清真不知道往后还有谁会给她看稿子。
门春梅冲了一杯茉莉花茶,放在李清面前:“要不李清你一个人先在这儿休息休息,我跟陈香得去菜市场,然后还要回家给孩子做饭。”
李清赶紧站起身,问门春梅富鱼在不在:“富鱼老师过会儿能来吗?”
门春梅一边着急要走的样子,一边跟李清说:“让谈主席叫去单独谈话了,估计提拔他接替郭力顺吧,往后你有稿子给他看就成。”
陈香插话说:“方才看着富鱼出去了。”
李清眼前一亮:“那他一会儿能回来吗?”
门春梅告诉李清:“这个不好说,富鱼那家伙谁也说不好,今天来,明天就许不来,有时候,这个星期他天天来,下个星期连影儿都看不见。”
听门春梅这么说,李清失望的表情洇满了一张脸。
陈香不想让李清失望:“你在这儿等等他,今天跟往天不一样,今天是提拔他的日子,当了编辑部主任,下午就应该来。”
门春梅想李清一百多里路跑来一趟不容易,就把富鱼的手机号给了她:“这家伙一般不开机,桌子上有电话,一会儿你打打,看看能不能通。”
门春梅把电话钥匙给李清留下,然后就跟陈香走了。
李清照着门春梅给的电话号拨了,还真是不通,只好一个人在编辑部坐着等富鱼。过一会儿就拨一下,过一会儿就又拨一下。
其实李清跟富鱼非常熟悉,只是因为年龄相仿,农村姑娘面子矮,不愿意跟同龄异性主动交往,富鱼又高傲得脚丫子朝天,所以,两个人见面是经常见,可没有什么交往。对于李清来说,郭力顺调走了,富鱼也就是她文学路上唯一的领路人。李清想,这个县城懂文学的人太少,做个文人真孤独啊。
李清一直等到下午了,编辑部也没来人。李清不死心,又给富鱼打电话,仍然不通。回乡下的车只有一班,再不走怕就回不去了。李清虽然感到遗憾,可必须得走了。李清把电话钥匙放在门春梅的桌子上,然后从编辑部出来,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从县委大楼里出来,不想却在大门口碰到了老谈。
老谈非常热情,问李清什么时候来的,吃没吃饭。李清就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又写了个小说,想让郭老师指导指导,来了才知道郭老师调走了,门会计和陈出纳让我等富鱼老师,我等到现在也没等到。”
老谈问:“这么说你还没吃饭吧?”
李清说:“多吃一顿少吃一顿没啥,我不饿。”
老谈的神情立即夸张起来:“不吃饭怎么行,郭力顺走了文联还是文联,稿子你交给我,我亲自帮你看,饭也得吃,你跟我走,我联系几个人,一起热闹热闹。”
李清问:“谈主席给我看稿子?”
老谈点头:“我亲自给你看。走,先吃饭去。”
李清说:“不行谈主席,饭不能吃,好意我领了,我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
老谈一副恶霸地主仗义执言的口气说:“今天回不去就别回去了,晚上我跟宾馆的朋友说说,住一夜,明天再走。”
李清毕竟一个农村姑娘,从来没被领导这么热情过,不知道怎么拒绝老谈的热情,她还没有拒绝一个文联主席的经验,怕自己的拒绝会伤害了老谈,所以只能跟在老谈后面走。
午饭时间显然已经过了,可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老谈满脑子弥漫着招待李清的炊烟,身子充了电浇了黄甘油似的,带着李清在大街上走了一个拐把子形,然后来到了丽都。
老谈进门就喊老板娘。老板娘是个面包一样的女人,又白又胖那种,听到老谈喊,从楼上下来,廉价的热情她可是从来都不吝啬,伸手拉住老谈,眼睛瞄了瞄李清,贴着老谈的耳朵边上说:“到底是文联主席,眼光代表品位。”
老谈抖开她:“别乱说,这可是咱县属一属二的才女,小说家,今儿早晨从乡下来的,在编辑部坐了一天,等编辑看稿子,编辑一个调走了,另外一个不守铺,白等了一天,饭都没吃上,我这个当主席的不能推卸责任,怎么着也不能让作家饿肚皮呀。”
面包凭空笑了起来,说:“主席可真够意思,对下面的人总是这么热情,吃啥?说吧。”
老谈和李清被让到二楼包厢坐下之后,他就说要找几个人一起吃饭,因为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就跟老板娘借。老板娘把手机给他,他开始给这个打给那个打。李清听到电话里都说刚吃过了,老谈就跟人家使命令:“吃了也得过来,文联来客人了需要你们陪,你们瞎装个屁呀,别废话了,赶紧颠起屁股跑步过来。”
不一会儿工夫,来了好几个,有男有女,李清一个也不认识。老谈就开始挨个给李清介绍,介绍了才知道,这些人不是唱戏的就是唱歌的,没一个跟小说发生关系的。
老谈喊来菜谱,让一个人要一个菜,老谈使用了一个幽默的圈套说:“拣便宜的点。”
唱歌的和唱戏的就玩笑他:“谈主席一个月都不出一回血,好不容易出上这么一次,还给我们定规矩,今天你说的就不算了,菜我们来点。”
老谈看着大伙:“我出什么血,我是想让阿平省点儿。”
那个叫阿平的赶紧站起来:“凭什么啊谈主席?凭什么是我省点儿?”
一个叫阿峰的起哄:“阿平上个月出了,这个月还让人家出?失血过多是会出人命的。”
老谈眉飞色舞地说:“谁说阿平上个月出,这个月就不能继续出了。”
阿平气得又坐下了,说:“谈主席,你倒是给我说说,凭什么我继续出?”
老谈嬉皮笑脸耍无赖:“就凭你是音舞协会秘书长,秘书长不听文联主席的,你在哪听说过?”
话让老谈说到这个份上,那个叫阿平的只能认倒霉,把菜单子从一个唱戏的手里夺过来,然后给李清:“李清你点,别听谈主席的,今天既然是我做东,就大大方方做,喜欢什么点什么。”
李清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酒席,不好意思点,就红着脸推脱:“我不点,我随便。”
大家研究了半天,敲定了八个菜。
等菜的工夫,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说的都是演艺圈的事情,而演艺圈那些事情一般都是相当褴褛相当无聊的,李清丝毫没有兴趣,也插不上言,起身去洗手间。李清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洗手间门口碰到富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