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达商贸行开业这天,市长、警察局长、工商处长和军队的几个军官都来了。市长剪彩之后,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说:要让中国强大起来,让中国成为世界强国,非振兴中国的经济不可,这就需要全国每一个人都要为经济发展出力,聚集了大家的力量,中国才能强大。所谓人心齐泰山移,就是这个道理。又说,张五婆就是大家很好的榜样,以五十多岁的年龄,还是个妇女,开办这样大的公司,这是怎样的精神!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像张五婆一样,一人开一个公司,我们国家该是怎样的富强。
这狗屁不通的讲话引来了一阵掌声。讲完话,吃了饭,张五婆又张罗着照相,就站在商贸行门口,把市长捧在中间,照了一张照片。这照片后来被放大了挂在了鸿达商贸行里,成了骗子们糊弄百姓的一张招牌。闹腾完了,官员们拍拍鼓囊囊的口袋走了,只苦了小百姓,看这么多官员都来为张五婆捧场,真以为这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大公司,那张五婆一邀会,都是争着抢着把自己的血汗钱往里扔。
杨大嫂十姐妹看了张五婆这等阵势,惊羡得了不得,最后硬是拜张五婆当了干娘才罢休。这安大婶指挥了这十个妇女,兴风作浪,使别人的钱财像流水一样往自己口袋里装。
其间,孙三、王虎到汉口取了几回钱,前前后后有三千多万元。
麻烦事当然少不了,但有警察、军队护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只一件事,却让安大婶在汉口做不下去了。
那天快到正午,安大婶正在店里,送钱的、取利息的扰扰攘攘、吵吵闹闹,把安大婶、云中鹤忙得手背上都是汗。就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看来也是标会的,手里还拿着钱包,可一见安大婶,就发作起来了。她把钱包往口袋里一塞,一伸手就抓住了安大婶,嘴里直喊着:“骗子!骗子!老天爷终于让我遇到你了!”说着,又对那一群人吆喝,“千万别信这骗子,她在上海害死了两家人,这回又不知生个什么巧法骗大家钱呢!”
安大婶忙着掰那姑娘的手,嘴里还说:“你怎么凭空污蔑人?上海我倒常去,可你是谁我见都没有见过,有哪里对不住你了?对了,你标会要四分利没给你,可这又怎么能怪我呢?我又不认识你,你总得给中人一分二分利吧?怎么为了这点事,就说我骗你呢?”
这番话还真起点作用,当下有几个人将信将疑,又有几个人,就是杨大嫂的十姐妹中的几个,看看这姑娘有点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心想总归是这汉正街哪家商号的人,肯定是嫌她们几个从中间吃利了。当时就恼了,嘴里骂着:“你个不要脸的骚货!在哪里吃饱了粪,敢到这里磨牙!横的竖的你都想吃,倒不如开个窑子,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一边说着,一边就来抓扯那姑娘。急得那姑娘大喊:“警察!警察!抓骗子!”
警察不用她叫,就在店门前站着,早被云中鹤叫过来了。站在门口的两个警察直冲过来,一人架着一条胳膊就把姑娘架到门口,两手一用力,这姑娘就飞了四五米,直跌到路面上。姑娘被摔得晕头转向,胸腔里烧烈火,鼻尖上泛血腥,脸也黄了,嘴也噤了。两个警察看着这姑娘,一脸坏笑,说:“看你长得倒娇嫩,怎么他娘的像个泼妇。这是大老板的买卖,哪里允许你来胡闹!”
那姑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跳起身来,直指着这鸿达商贸行叫道:“骗子!骗子!这老太婆在上海害死了两家人,又来这里害人了!”
围观的见这姑娘,身上脸上满是土,还这么疯了似的乱叫,谁会信她,只是笑。
这姑娘却还是不停地叫:“骗子!骗子!”
两个警察听她还叫,就笑了,一伸手从腰里抽出大棒子,两三步就到了姑娘面前,举起棒子就打,那姑娘下意识地用胳膊挡,却并没有棒子落下来,倒是身子被人拥住了,正要挣扎,只听得拥她那人说道:“老总住手。对不起,舍妹有病,一时照看不到,惹了两位老总,我这就带她走。”
原来,就在警察棒子打来时,一个年轻人冲了过来,伸胳膊挡了那两根大棒子,用身子护住了姑娘。
那姑娘抬头一看,这人精瘦的脸上挂着笑,却并不认识。姑娘正要说什么,这人臂弯如铁,直架着姑娘离开了鸿达商贸行门口。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看了,嘴里说着“原来是个疯子”,便也散了。
安大婶一直在那里观察着,明显感觉这人和姑娘根本不认识,也清楚这姑娘根本不是疯子,但却死活想不起在哪里曾见过这个姑娘。她在上海做过几个骗案,也正是因为这个,这次行动她才被留在了汉口,可想来想去在那几个骗案里,都没有见过这个姑娘呀。看这姑娘的反应,应该是受害人的家属才对,可细想那些受害的人家,却并没有这么个人。这姑娘的奇怪还在其次,最奇怪的倒是来的那年轻人,明明和这姑娘不认识,怎么会出头护这姑娘?难道是人口贩子借这机会掳人?也不像,一是那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这么掳也掳不走;二是那人神情举止也不像个人贩子,倒有点像警察局办案的警察,但这像只是有一点像,安大婶见过的警察虽然大都是这么精明干练,可脸上却没有他脸上那种平和之气,更没有那种正气。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不管是做什么的,安大婶只觉得有点不妙,到吃午饭时,和云中鹤参详了半天,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让云中鹤到警察局去一趟,给局长大人再送点钱,别让这事真弄大了。
还没有等到云中鹤去警察局,警察局长派人来请他们夫妻了。见了警察局长,果然就是那姑娘闹的,听警察局长的意思是说这两人报了案,他警察局长又帮了他们夫妻一回,该得些酬谢。安大婶和云中鹤当然慌不迭地送了一大笔钱。这事看似已了,但安大婶却并不放心,一回来就和云中鹤商量着怎么收手。可到了第二天午后,安大婶、云中鹤收拾行装,正准备要走时,杨大嫂十姐妹中的孙二嫂汗淋淋地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干娘,不好,街面上传说公司要倒闭,现在一大堆人正围了杨大嫂要她兑钱呢。我也被围着,是趁人不注意才跑出来的。你快去说句话吧。”
安大婶一听吓了一跳,故作镇静地说:“慌什么?钱,钱我有的是,来一个我兑一个。你先去看一下,就说我马上就到。”
孙二嫂说句“你快点呀”,就走了。安大婶和云中鹤面面相觑,安大婶说:“我赶紧收拾东西,你快到吴团长处,想法来接应我。”云中鹤答应一声走了,安大婶忙把家里的账本搬到后院里,正准备点上火,就听到前院吵嚷的声音。心里一慌,就想跳墙走。可她一个小脚老婆儿,如何能爬上那高墙,爬了几次摔了几次,还要再爬,就听到有人大喊:“在这里呢。她想烧账本呢!”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抓住了,扭了胳膊往街上拉。
云中鹤一出门就见一群人揪着杨大嫂,连推带打往他这儿来,更有一些人沿街喊:“去抓张五婆那大骗子呀!”云中鹤见这阵势,直吓得腿都软了,也来不及通知安大婶,闪过一条街道,坐了辆黄包车直奔吴团长的军营而去。
吴团长听到士兵报告一个姓张的先生来找,心想这张五来这儿干什么,要送红利也不用到军营里来呀,就说了一个“请”字。
云中鹤苦着脸进门就说:“吴团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吴团长笑了说:“什么事?看你急得。”
云中鹤说:“受了人挑拨,好多人冲到我家里,抓了我老伴儿逼着要退钱。那钱都在生意场上,这时候哪里有这许多现钱?分红的期限也不到呀!吴团长你无论如何要救我们一救。”
吴团长一听,就喊了一声,当即就来了一个卫兵,这卫兵是常跟着吴团长的,云中鹤也认识。吴团长交代他几句,让他带十几个弟兄把张五婆接到军营里来,那卫兵喊一声“是”就出去了。吴团长就笑了对云中鹤说:“张大哥喝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云中鹤略放了点心,这才觉得真是渴了。端起那茶来,一口就喝干了,自己站起来又倒了一杯,站着也一口喝了,这才又倒了一杯,坐下了和吴团长说着话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