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庆枢教授早上一起来就让老伴儿把那件挂在柜子里的西装找出来。老伴儿问又要见什么重要人物啦?在老伴儿的记忆中,只有什么重大活动或见什么重要人物时,付教授才穿这套西服的。付教授说他们科研所在香港买了一台仪器,今天那边过来一个朋友把仪器带来了,一会儿去取,还要把购买仪器的钱交给对方。他说人家香港人讲究礼仪,见客人自己打扮精神了是对别人的尊重。
老伴儿找出西装,付教授从抽屉里翻出一条深蓝色印花领带。老伴儿早饭已经做好,他吃了几口,就去看密码箱。老伴儿说一人带这么多钱不安全,要不打电话再找个人吧?付教授说没事,别人不知道里面装了钱。老伴儿说,那你小心点儿。付教授穿好衣服,提上密码箱下楼,在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
不一会儿,出租车停在夏威夷酒店。这时候,宋祥生也走到酒店门口,和付教授同时迈上台阶,一眼就看见付教授手里拎的密码箱,耳边突然响起那天晚上在派出所那两人的对话,他们说有一老头儿拎个黑色密码箱,密码箱里装了十万元钱,他进了电梯那个人也跟进去就抢了密码箱,那人抢完箱子以后却没有被警察抓。想到这里一抬头看见付教授手里提的密码箱正在自己眼前晃动,透过细碎的阳光,他仿佛看见一捆捆崭新的人民币发出耀眼的金色,而此时,他和它只有一拳之隔,身上不由的一阵阵哆嗦起来。进了大门,是酒店大堂,付教授穿过大堂向右拐,宋祥生紧跟在后面,像是一起来的两个人。路上,他的脑子里像是放电影似的,一会儿是看二人转,一会儿是找不到路被夜巡的警察抓到派出所,一会儿又是老板油腻腻的脸,他说这个月的工钱又买了水泥,一会儿是刚才让他赔冰淇淋的妇女手叉腰间,凶狠的样子像是要把他吃到嘴里。他的心突突跳起来,血涌到脸上,脸上热辣辣的,他用手解开上衣纽扣。这时候,他们走到电梯前。付教授按了上行的小三角,门开了,宋祥生跟在后面跨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付教授按了19层,门轻轻合上。宋祥生突然把付教授推到里面,用身体挤住电梯门儿,手伸向了密码箱。他的心跳更加剧烈了,腿也抖得厉害。他把腰弯了弯。这时,付教授一把抓紧他的手,他的手还在不停地抖。付教授说,你是第一次?宋祥生说,是。手就缩了回来。付教授说你别动,一会儿门就开了,我不吱声,你也别出声。他们就都没动。门开了,上来一个人,一会儿那人又下去,门又关上。付教授用手按紧了那个关门的标志。他说,是外地人?宋祥生说是。付教授说没钱花了?宋祥生说老板三个月没给开工资了,身上只有五毛钱。付教授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一百元的票子说这个给你,先救救急。想了想又说,你在哪儿打工?宋样生说在建筑工地,他说我没想抢你,我是来找老乡想让他帮我换个地方干活,他就在这儿当保安。付教授说这样吧,过些天我帮你介绍介绍看,你先随我走。说完,付教授的手离开那个关门标志,重新按了19层,一会儿,门开了,付教授推了宋祥生一下,他就跟着付教授出来,一直向里面走,走到1909号房门,付教授轻轻敲了敲,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付教授说,哎,你没怎么变吗,老伙计,你一向都好?他又转身指着宋祥生说是帮我来拿仪器的工人。那人就冲宋祥生点了点头。他们谈话当中,宋祥生知道这个人是付教授的同学,还知道了付教授的名字。付教授当着他面把密码箱打开,宋祥生转头看去,心里又是一阵狂跳,原来里面装的都是一捆一捆新版人民币,他不会算,但他知道这是许多许多钱,多得他数都数不过来,一时间竟有些后怕起来。那人把钱收好,从柜里拿出个纸盒箱子,撕开包装,让付教授检查检查。付教授打开箱子,原来是架非常小巧精致的仪器。宋祥生不认识那是个什么东西,听他们俩唠嗑,他知道了付教授的身份,也知道了他们在搞的实验叫生物基因什么的。付教授对那个香港来的人说晚上请他一起吃饭。他们约了时间地点,付教授就和宋祥生出来了。
电梯缓缓下行,付教授手里提的还是那个密码箱,不过里面已经空了。宋祥生帮付教授捧着仪器,他们一起下到大堂。这会儿,和刚进来时不一样了,宋祥生不再跟在付教授身后,而是和他并肩走着。走到门口,周荣从后面叫住了宋祥生。他说,你,这是……付教授回转头,看了一眼宋祥生,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老乡?宋祥生点了点头。周荣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宋祥生说,我……啊,这是付教授。付教授伸出手和周荣握了握,说,我让他来帮我取点东西。周荣看了看宋祥生说,行,那你们先走吧,过些天我去找你。宋祥生说好,就推开了旋转玻璃门。
走出夏威夷酒店,付教授问宋祥生饿不饿?宋祥生说不饿。付教授说,都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吧。宋祥生摸不清付教授的意图,心想是不是吃完饭就送我去公安局呢?又想,管他呢,反正钱我没拿。就随他一起往前走。走过了夏威夷酒店,前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门口挂着炖菜馆、饺子馆的招牌。付教授走进一家炖菜馆,宋祥生也跟进去,他们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坐下。屋子里没多少人,服务员来问要吃些什么?付教授把菜单递给宋祥生让他点。宋祥生说吃什么都行。付教授说,点一个点一个。宋祥生就点了个大白菜炖豆腐。付教授点了猪肉炖粉条和一盘凉菜,又要了瓶二锅头。一会儿,酒和小菜端上来了。付教授说,你看,咱俩今儿真是有缘。宋祥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付教授说,其实我当时一下子就看出你是个新手,并且你那一瞬间的行动也不是什么蓄谋已久的。宋祥生说是,他心里一直不安着。付教授说,别想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认识了,认识了就是缘分,有了这样的缘分就该是朋友才对。他举起酒杯,说,来,咱爷儿俩干一杯。宋祥生端起杯,两人一饮而尽。热菜也上来了,酒喝进去了半瓶。付教授问宋祥生今后想怎么办?宋祥生说要再找份工做。付教授说这样吧,你这几天也别到处乱跑了,先安心在工地干几天,我呢,帮你踅摸踅摸,找到了就去工地找你。酒喝到这个时候,宋祥生早已不再怀疑付教授的动机了,他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不会送他去公安局,他不但不送他去公安局还要帮他找工作,可见天底下好心人是有的。宋祥生感到十分庆幸,同时又为自己那突然间的行为感到极难为情。他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个非常本分的孩子,连打架都不会,怎么那时就要那样做,真是见了鬼。付教授又一次举起酒杯,说,来,最后一杯酒咱把它干掉。宋祥生就一仰脖咕咚一声酒全喝下去。脸顿时红了,头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付教授结了账,他们一起走出来。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司机不耐烦地打开车门说,快上车,这儿不让停车,一会儿警察来了还得罚款。付教授就把宋祥生拉上车。付教授问宋祥生工地在哪儿?宋祥生说在红旗街。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肯德基门口停下,司机说只能开到这儿,前面是单行线。宋祥生就下了车。付教授问他能找到吗?宋祥生指着前面一幢未完工的高楼说,喏,就是那里。付教授说那好吧,你自己回去,我过几天会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