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月亮在云中穿行，夜色时明时暗。
“帅哥”方青达英雄似的被李仪、肖强和何琪簇拥着走出了派出所。方青达要做东为哥们儿压惊，四人上车，朝“老窝子”桥头堡小酒馆驶去。
刚才，在派出所里屋，李仪看到了臊达子泡的那位“靓妞”——小女子二十来岁，水灵灵的清秀靓丽，确实诱人。李仪心里直犯嘀咕，臊达子真有女人缘，看来这个小女子又被他勾住套牢了。
红色夏利出租车在积着一洼洼雨水的街道上行驶着，不时冲溅起水花。车里，臊达子正在坦白交代“犯案”经过——他说那个小靓女叫晓琼，今晚，他在“夜来香舞厅”跳舞时，看见秀丽迷人的晓琼孤单单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顿时两眼一亮，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彬彬有礼地请晓琼跳舞。两人下场跳得很投入，配合得也很默契，一曲结束，就有点恋恋不舍了。方青达扯着晓琼的手刚坐在沙发上，一个长发男青年就蹿了过来，一把揪起方青达推了个趔趄，呵斥道：“滚犊子，这是我女友，找揍啊！”说着舞舞扎扎就要动手。晓琼奋身挡住了他：“起啥刺儿，跳场舞能咋的？丢人！”“谁丢人？”长发男猛一抡胳膊把晓琼推坐在沙发上，回手扇了一撇子，“我撒泡尿工夫，你就勾引别人！”晓琼委屈地哭了：“你问问，是我勾引他的吗？”“你还敢犟——”长发男又要动手，窝了一肚子火的方青达一把薅住长发男，愤愤地喝问：“你俩登记了？结婚了？”长发男一愣神，理直气壮地：“她是我女朋友，咋的？远点扇着！”围观的人中有两个小伙子起哄：“别说女朋友，媳妇都看不住！”“女朋友咋的，如今兴竞争上岗！”方青达也来了犟劲儿，索性一把拉过晓琼：“老子今晚就竞争了，你小子有尿滋去——”扯起晓琼进了舞池。长发男气哼哼地砅了。晓琼惊慌地忙将方青达扯出舞池，悄声道：“他找哥们儿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躲躲！”不由分说扯着方青达溜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包间，把方青达拥坐在长条沙发上，关门闭灯，回身坐到方青达身边，示意别出声。不一会，门被“咣”地踹开了，晓琼惊吓得倒在方青达身上。灯亮了，进来的是两个警察，蛮横地把方青达和晓琼带回了派出所。警察有经济指标压着，想审出个“卖瓢（嫖）”的罚款花案，没曾想晓琼竭力为方青达开脱。警察到舞厅找证人核实了情况，只好让方青达找人来担保。
说话间，车到了桥头堡小酒馆，刚停下，李仪的手机响了，一接听，是警察找方青达，让他回去取扣留的手机。臊达子让哥儿仨先下车，进屋把菜点上，他开车去取手机。李仪叮嘱他可别把那个小女子整来搅局，臊达子挤眉弄眼扮鬼脸，忙打舵掉头。李仪没好气地呸了一口：“操，这臊达子，早晚得栽在女人身上！”一直闷着的肖强沉吟道：“我琢磨来琢磨去，这叫小穷的（他把晓琼两字听成并以为是小穷）女子，像是‘鹰’（放出来勾引男人敲诈勒索的女子）……”何琪推推眼镜，满不在乎地说：“快节奏时代，感情上宽带，一搭眼就爱，一撇嘴就踹，能说谁好谁坏？走走走，快去点菜——”何琪常写材料养成了习惯，说话总是合辙押韵的四六句。李仪说他是老母猪嚼碗碴子——满口是词（瓷）儿；肖强说他是卖瓦盆的，一套儿一套儿的。可惜他没官运，又摊了个不着调的老婆，被降住了。说起来，哥儿四个活得都不容易，都挺累，都挺闹心……望着炮楼子似的桥头堡小酒馆，李仪又想起了哥儿四个初次相聚的情景——
那还是方青达和何琪在市一中上高二的时候，李仪没考上一中，在三中念职高。母亲李大娘在一中大门外的路边卖冰棍雪糕饮料，李仪每天放学后都去接母亲。那天黄昏，方青达和穿红连衣裙的漂亮女生祁木鹃裹着五六个同学，要AA制去吃烧烤。走到校门外，见农村生何琪磨磨蹭蹭有意刹后，方青达就想捉弄他。方青达忙走到冰棍箱旁，让李大娘每人发给两根冰激凌，说是吃“糊”（谁最后吃完谁掏钱）。李大娘认得他们，不怕赖账，乐呵呵地给先到的五个同学每人发了两根冰激凌。方青达一边催促大家快吃，一边举着冰激凌喊：“何琪，快来啊，有人请客！”何琪紧走几步赶了上来，不好意思地从李大娘手中接过两根冰激凌吃起来。他一根冰激凌刚吃完，别的同学两根都造没了，一哄声走了。何琪慢腾腾地刚要挪步，李大娘一把抓住他，说是吃“糊”，让他付钱，一共十二元。何琪立时傻眼了，十二元钱够他一周的伙食费了，他懊丧地翻兜凑了两块钱，只付他吃的两根冰激凌钱，其余让李大娘管方青达要。李大娘见儿子李仪来了，拽着何琪要去找学校。李仪问明情况，又同情又气愤，拉着何琪去撵方青达。
院墙外的校路上，得意的方青达正和祁木鹃几个同学说说笑笑地走着，迎面过来一辆拉青草的老牛车。老黄牛看见了红裙子，瞪圆两眼直冲祁木鹃奔去。赶车的肖强慌了，猛拽缰绳，“吁——吁——”地紧着吆喝——当时肖强刚接父亲的班在工区当勤杂工，负责赶牛车割青草喂养家属队的几匹马。恐慌的肖强连喊带拽也拢不住犟牛，被捞倒在地上拖着。祁木鹃见癶牛瞪着两眼冲她奔来，吓得“妈呀”一声，惊慌失措地磨身往回跑。拉着车的癶牛发疯似的猛追。祁木鹃闪脚跌坐在道牙子上。癶牛眼瞅就要冲到她跟前了。就在这危急时刻，何琪和李仪猛跑过来，何琪急忙脱掉白小褂，迎上癶牛，用白小褂蒙住了牛眼，抱住了牛头。李仪慌忙去拉祁木鹃，被冲到身边的癶牛踩住了一只脚。癶牛被拢住了，避免了一场人身伤亡的大祸。可是，李仪的脚被牛蹄子踩伤了，何琪的胳膊被牛犄角豁了个血道子，祁木鹃崴了脚脖子，肖强身上多处被拖秃撸了皮。方青达和几个同学紧忙张罗着把他几个送进了校卫生所。当晚，为了感激何琪和李仪拦牛救人的英勇行为，并向何琪赔礼道歉，方青达在这就近的桥头堡小酒馆宴请了他们几个。这是哥儿四个第一次相识相聚。尔后，哥几个虽然也经常照面，却没啥深交。哥儿四个能成为挚友“老铁”，还缘于五年后的一场偶然事件——打凶斗恶地较量。
那时候，李仪已开上了出租车，是老爹下岗“买断工龄”的钱和老娘卖冰棍攒的钱凑一块买了台二手夏利，挂靠在一个出租公司。肖强已于三年前托人使钱调到了钻井队当了工人，正在和一位叫穆荣的姑娘搞对象。桥头堡小酒馆前的河沟街是个农贸小市场，荣姑娘没工作，想挣点钱办点像样的嫁妆，就借辆三轮车到郊区大棚上几筐尖椒黄瓜柿子，拉到河沟街小市场来卖。那天傍晌，何琪来小市场买菜，准备晚上在宿舍招待几个大学同学——他已从师范学院毕业一年多，分到化工厂工会当宣传干事。戴着近视镜的何琪在荣姑娘的菜摊前称完菜，刚付完钱，来了一个膀大腰粗黑不溜秋的刀疤脸，蛮横地向荣姑娘收当月的三十元保护费。荣姑娘忙哀求：“大哥，我刚来头一天，到现在还没卖三十块钱呢，容我月末交行不行？”刀疤脸仗着姐夫是派出所所长，为抖威风，专挑软柿子捏，见荣姑娘是新来出摊的，大嘴一咧“嘿嘿”冷笑道：“新来的，还得交一百元摊位费！不交齐，把菜扣下，麻溜滚犊子！”这时，何琪正拎兜伸手去捡盘秤里的柿子，刀疤脸抬脚踢翻秤盘子：“卖什么卖！不交钱，看你敢卖！”何琪气不愤，理论道：“你也太霸道了，这是我买的柿子……”一句话没说完，刀疤脸一把薅住何琪的脖领子，吼道：“找茬啊，短揍！滚一边买去——”胳膊一抡，把何琪甩了个筋头。何琪起身正欲冲上去厮拼，刀疤脸一撇子扇掉了他的眼镜。何琪忙找眼镜，刀疤脸发狠地抬脚欲踢……这当口，李仪正跟着一个饭店老板来拎菜，见被打的是何琪，忙冲上挡住了刀疤脸的一脚。刀疤脸见挡横的是个瘦小子，气焰更加嚣张，不由分说，对李仪拳打脚踢起来。李仪也不还手，嘴里“一、二、三、四”地喊着数……刀疤脸见瘦小子挺着挨打不还手还报数，泄了劲，在李仪喊到“十”时住了手。李仪鼻子一哼，抱拳冲围观的人群一拱手，凛然说道：“各位老少爷们儿，请做个见证，他踢了我十脚，打了我十拳。我只踢他一脚，打他一拳，就算两清。”众人看热闹不怕闹扯大，跟着架秧子起哄。刀疤脸满不在乎地一叉腰：“操，耗子尾巴长疖子——有多大能（脓）水，使吧——”李仪运足气，拳击似的冲刀疤脸的面部狠劲擂了一拳，刀疤脸一捂脸；李仪又抬腿冲刀疤脸裆间狠踢了一脚。刀疤脸“哎哟”一声捂裆蹲下了。李仪是握舵把子踩刹车的，手脚都有劲，一拳打得刀疤脸口鼻蹿血，一脚踢得刀疤脸卵子酸痛欲裂，“哎哟”半天没直起腰。市场上摆摊的小贩子都恨他，都心里解气偷着乐，没人理他。这工夫，肖强和方青达也打车赶来了——此前，肖强得知方青达认识“市霸”刀疤脸，找他跟刀疤脸通融一下，在市场上找个好摊位，刚找到方青达就接到了荣姑娘的求救电话，匆忙砅来了。方青达紧忙把刀疤脸扶上出租车，塞了二百块钱，说了些软乎话，让出租车拉走了。哥儿四个难得患难一聚，忙去了桥头堡小酒馆。
就在这次聚会的酒桌上，何琪提议四人论哥们儿，有事一呼三应，相助一臂之力。当即排了岁数，肖强为大，李仪位二，方青达居三，何琪排四。在何琪的安排下，每人拿一根筷子在各自酒杯里蘸蘸酒，在桌子上点点，随即四人拱手致敬，接着又都伸开两手，相互连环拉钩。何琪领诵：“点酒敬神，一诺千金；拱手结拜，勾指交心；仁义弟兄，贫富皆亲。”随即四人端酒碰杯，一饮而尽。从此便自喻为拉钩弟兄。
这工夫，方青达已掉过车头，开车砅了。李仪和肖强、何琪刚走到小酒馆门口，李仪的手机又响了，一接听，是莲子的焦急声音：“李哥，达子到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打不通……”李仪忙笑着撒谎：“俺哥几个在一块喝酒哪，达子的手机没电了，现在蹲卫生间呢……”揣起手机，李仪气不打一处来：“操，臊达子整的这是啥事，吃着碗里的，守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欠揍！”肖强叹气道：“眃，莲子在他家不明不白的，不知啥时是个头？”何琪满不在乎地说：“分不清的是家产，说不清的是感情。祁木鹃不倒窝儿，莲子也顶不了坑……”李仪愤愤地道：“操，一会让臊达子挂个国际长途给鹃子，我来敲钟问响——”说着，抢先一步跨进了小酒馆，高门大嗓地喊：“掌柜的，都有什么好吃的，报菜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