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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那一年雨季还没有开始的时候,瓷器镇上的许多镇巴佬都莫名其妙地看到:小窑户老板曹茂斋就像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样东游西荡。他心思重重。他不是去这个窑场边看一看,就是到那块田坎上蹲一蹲,散光的眼神像是发了神经一般。

有一天,这个小老头甚至背着双手拧着眉毛,屁股后头带着个警卫员似的小长工伍金梁像个布阵的将军那样,爬上镇子中间那座马鞍岭岭尖上若有所思地俯瞰全镇。

事情,就发生于那年的梅雨季节。

这个江南集镇最讨厌的就是雨季,因为雨季里泥巴邋遢。

在曹茂斋发神经的时候,雨季似乎离瓷器镇还有很远一段路程。当时蓝天白云,而且云朵非常遥远。稀疏的云朵像是害羞一样,远远地漂泊在高低起伏的怀玉山山头。山脉似一条黛绿色的长龙匍匐在城镇的东南。

曹家管事的周老七被派出去都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杳无音信。

“想发财的心思啦?曹老板。”有人试探着跟他开个玩笑。

他正常地回答:“我都坑沿上的人了,还发什么鬼财?”

他边说边走。风一浪一浪。在镇巴佬的印象里,那段时期梅雨前的风,将曹茂斋灰色的长衫吹得波浪一样一抖一抖。

站在马鞍岭顶上眯起小眼睛居高临下,他就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碧绿的昌江从浮梁山里面出来,流经这个集镇的时候便变得温顺和开阔。昌江绕镇而过,蜿蜒的形状好像是澡盆边上的一道铁箍,它把众多柴窑、散坯坊和田舍等等牢牢地箍在瓷器镇这块盆地里。

或者是未雨绸缪。

不仅是对于曹茂斋老板,形势对于整个镇上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叫人头痛的事情。镇上除了几条正规的街道铺有石板之外,其他所有弄堂路面都“吧唧吧唧”能走出一脚的泥浆。下雨天稀里哗啦,在外头斗笠蓑衣“滴滴答答”走一圈回家,衣服打湿了倒是一桩小事,但是一裤脚的泥巴邋遢就非得扒下来换洗,而洗过的衣裤鞋袜在阴雨天里不用炭火烘烤就再也不能上身。

当时镇上的道路环境就是这个样子。

民国时期瓷器镇再有钱的人,装门面的换洗衣裤,备有两套就算是蛮讲究客气的角色。当然,镇公所里吃官饭的余大米和冯毛头肯定不止。

瓷器镇需要晴天,更因为瓷器镇是一个烧造瓷器的手工业集镇。进料、担坯、运柴、出瓷器、谈买卖定盘子等等,从作坊到窑场,从窑场到仓库,从仓库到店铺,从店铺到码头,来回的忙碌穿梭没有一样不需要干爽。走的人多了,泥巴路就会走出稀糊稀糊的泥浆。沿路上都是“吧唧吧唧”脚步声,溅起的泥巴点子跟牛粪一样粘稠肮脏。有时候还打滑,泥巴路上滑了脚打破坯胎和瓷器是常见的事情。

但是生意又不能不做。镇上的瓷器这么跑火,总不能人家都在捡钱,自己却因为下雨就乌龟一样缩在家里停工歇脚。

曹茂斋这个小窑户老板,他家的院墙就坐落在一塌糊涂的近郊弄堂——猪栏巷,而他曹家的坯坊却贪图便宜地做在马鞍岭的山腰上。这就是问题。每当雨季来临,出门就真像走进了猪栏一样“滴滴嗒嗒”深一脚浅一脚。上岭下岭就更加艰难。作坊里瓷土总是要进的,釉料也不能短缺,做好的碗盘坯胎晾干了也要挑下来进窑烧炼。泥巴滑溜的陡坡路如果不经常铺撒砂石,人肯定会跟滚西瓜一样稀里哗啦,更不要说担坯挑釉。

为了这个事,这个窑户老板把个脑壳都想破了,也没有想出个妥当的解决办法。

挑几担鹅卵石倒在路面、垫一路砖头走走台步,或者在泥巴路上撒一层沙子……等等诸如此类。但都不是踏实的办法。都只能对付得了一时,对付不了半天。曹茂斋舍不得个人出钱修公共的道路,于是就经常去青花街的镇公所余大米和冯毛头那里套套近乎。

虽说也算是个窑户老板,但是这个曹茂斋跟乡下的老地主一样小气。都民国近二十年了,他还戴个瓜皮帽子,下巴底下留一撮山羊胡子,背脊骨弯成一张弓,一副痨病壳的样子,穿一件洗白了的灰色长衫在身上晃晃荡荡。那件长衫还是十几年前在前头老婆手里一手一脚熬夜做的,长衫的倒肘和袖口部位都已经洗毛了纱线,他就叫后头老婆用相近颜色的灰布,打了杯口大小的几块整齐的补丁。

他去镇公所套近乎的办法不外乎两个。

一个是:抽空就带自己年轻的老婆去陪人家打打小牌,很随意和很乐呵的事情。大少爷出走之后他曹茂斋似乎伤心了很久,然后把省城念书的小少爷赶回来照管劳神窑场,自己就带着后老婆在镇上东游西逛。后老婆伍桂枝小他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腰身风摆杨柳婀娜多姿。这是他曹茂斋上镇发达之后下乡看中的一个年轻女人,即使是帮他生下小少爷之后,伍桂枝的屁股胸脯依然一鼓一鼓的很有弹性。

从外埠调来的镇党部主任余大米正当壮年,家眷都死得精光,工作又闲得发愁,因此每次约好了打牌就屁颠屁颠地把麻将牌早早地摆好,把大茶壶灌得满满——余大米这个麻子,在伍桂枝面前殷勤得像个嗅骚的狼狗。

而镇公所里的“地头蛇”冯毛头,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在镇上做“罗汉混混”,做到五十来岁才捞到个镇长头衔。也不晓得是哪一年哪一天,又是因为什么事情,他突然一夜之间变成了“独眼龙”——本来他宽面大耳远比余大米耐看的样子,却被突然弄掉了一只眼睛。

独眼看人的样子有些凶蛮,但他的性情却出乎意料地非常清淡闲适。什么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大概是年纪大了看透了世事,他竟然变得唯独好几口浓茶和黄烟。如果镇公所里没什么事做,他门旮旯里准备好了一双夹层布底便鞋,出门拎一根竹蔸做的黄烟管,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到南门头茶馆里听采茶戏。打牌通奸的事情他边都不沾。一壶热茶摆在面前,一兜黄烟丝“嗞啦嗞啦”,他在茶馆一个靠窗的座位上架起二郎腿一泡就是好几个时辰。

所以,去镇公所曹茂斋就抓住了冯毛头这一点。

曹茂斋拿一个黄铜做的刮崭的水烟筒,慷慨地鼓鼓囊囊装一小布袋喷香的广丰黄烟丝,跨进镇公所的门槛就“咕噜咕噜”故意吸出诱惑的水泡声。一个下午,楼下“噼里啪啦”在甩麻将,他跟独眼龙冯毛头可以就着茶水和闲话,躺坐在前院阁楼上俯视着瓷器镇的屋顶,水烟筒递来递去。

冯毛头在轮到他吸的时候,也毫不客气,有一种不吃白不吃的意思。天下人都赶到镇上来采购,窑户老板的瓷器生意一拨接着一拨地兴旺。跟吃自己的一样他没有一次表示过推辞的意思。他接过水烟筒托住,往烟槽眼里撮一小坨金黄色的烟丝,用纸媒点上,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咕噜咕噜”过一阵烟瘾。

青烟袅袅,源自于他舒畅的鼻孔。

这一年镇长冯毛头就在雨季到来之前,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通知镇上所有有钱的人来商量铺路的计划。

公家出面铺路,本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把钱筹筹拢,雇佣一帮劳动力,到附近山上开采麻石或者青石,将石头坯子裁齐凿平沿路铺平整就是。石头和劳动力都不是个问题。瓷器镇附近的山头都是由石头拱出来的。廉价劳动力也多得打堆,因为瓷器镇像个金元宝一样摆在怀玉山的边沿,金灿灿的手工业吸引着许多希望上镇捡钱的乡下闲散汉子。

说话间雨季越来越近了,近得可以在镇上看得见天边翻滚的乌云。

乌云从怀玉山山顶逼过来。

但是就在那一年春上,瓷器镇奇了怪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工商集镇,开始是钱磨磨蹭蹭筹不上来,镇上的商会会长一声不响地卷了金银细软搬到九江去了,那些作坊主窑户老板商户东家们,都被一个社会上风传的说法搞得满腹心思在犹豫不决;后来勉勉强强凑了些钱,镇党部主任兼保安团团长的余大米却又作古认真不肯铺路,他麻着脸按住装满光洋的木箱子说,当务之急是要拿钱去购买枪支扩大队伍;结果一来二去春末的雨季来了,因为意见在高层得不到统一,道路没铺成,瓷器镇在淅沥沥的日子里一如既往地到处响彻着泥浆“吧唧吧唧”的黏糊糊的声音。

那一年是民国一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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