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天,讨海的渔民就在浮鹰岛的鹰嘴岩下摸深海牡蛎时发现搁浅在礁石上的一具女人尸体,经过警方鉴定,此人正是潜逃的苏贵媚。其头部后脑勺遭到撞击而死,疑是跳崖自尽。浮鹰岛宛如一只盘旋海面的大鸟,鹰嘴昂起之处,正是一个六十米多高的悬崖。崖壁直通海底,不知多深,经常有穿着潜水服的渔民沿着崖壁潜入海底,攫取深海牡蛎。鹰嘴岩是岛上最高处,可远眺海面,底下怪石嶙峋,若是跳崖,自然是绝佳场所。
岩壁上方,正是跳崖之处,放着苏贵媚的手提包,手提包里有遗书、身份证等物件。遗书上的字大且歪歪扭扭,字迹笨拙,像是文化程度不高且平时很少写字的人写的。遗书上写自己因为还不清会钱,压力巨大,日夜不眠,选择自尽,希望乡亲们原谅。
公安机关从她家中搜出会咖记录笔迹,经过对比,确认无误,正是她的笔迹。
会咖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傻了。他们最不希望会头死亡。
冤有头,债无主。
上学时,姐姐苏贵妃伶牙俐齿,思维清晰,回答老师的问题井井有条,而苏贵媚一碰到知识就头疼,回答问题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也就是说,两姐妹的智商,天壤之别。老师常常感叹,看起来你们肯定是一个妈生的,可是两个脑子里装的东西怎么不一样呢!苏贵妃虽然得意,但也为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妹妹而苦恼,更可恨的是自己也常常被人误认为是妹妹。
上到高二,母亲病故,家中再也没有顶梁柱了,姐妹俩只能独立了。
“现在没有人能供我们俩上学了。”苏贵妃擦干眼泪,直面问题,倒是冷静。
苏贵媚点了点头,姐姐不说,这一点她也能明白,也没有什么亲戚能帮上忙。
“该怎么办,你想过吗?”苏贵妃问道。
“要不,咱们一块儿去打打小工?”苏贵媚道。
“哎,你就是不会用脑子。咱们俩都辍学,以后就没法出头了,只能一人辍学赚钱,一人继续读书。”
“那谁继续上学呢?”苏贵媚还没明白姐姐的意思。
“你能考上大学吗?”苏贵妃问贵媚。
贵媚摇了摇头。
“我肯定比你有希望考上。虽然看起来有点自私,但只能是这样选择了。我不是代表一个人,我代表我们两人考上大学,以后同甘共苦。”苏贵妃道。
苏贵媚就辍学了。
苏贵媚在即将毕业的时候,一下子从书本里解放出来,整个人也活跃了。苏贵媚便在学校门口摆摊卖马蛋,还别说,生意特别好,好像在社会上做点小生意才是她的长项。
苏贵妃高考发挥得并不好,但还是上了本省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回来当了数学老师。苏贵妃的聪明并非表现在考试上,而是对自己人生的规划。毕业后,她回到家乡,在本市一中当数学老师。在大学里,她就和中文系大专班的同乡邱聪恋爱,毕业之后便修成正果。邱聪是本市企业家邱长发的儿子,邱长发在本地有一个卫生巾厂,别看产品是个小玩意儿,他却成为本地企业的纳税大户。邱聪回来后在本地报社工作两年,没什么意思,就到厂里去任职了。在苏贵妃毕业不到一年,他们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酒席办了八十四桌,随之生下一个宝贝儿子邱天。苏贵妃的人生顺风顺水。生完孩子之后,苏贵妃辞掉了教师的工作,当了全职太太,当然属于通过关系停薪留职,也就是薪水给其他代课老师,但是职务还留在学校。当然,早熟的她对妹妹也十分关心,并决心用自己的智慧为妹妹设计一条未来之路。姐妹俩见识有高低,但姐妹情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苏贵媚虽然时刻被姐姐敲打,但还是以姐姐为榜样。
苏贵媚从岛上回来,手上拎的是姐姐的爱马仕包,陡然觉得有姐姐附体之感。她去美发店做了下头发,把头发留得稍短,显出一点知性。她闭着眼睛,脑海里在预演着自己的角色:姐姐说话的声音比自己要清晰、要慢,更严谨;走路更端庄;眼神比较犀利。她坐在躺椅上,嘴唇在轻轻地演示,一种全新的挑战即将而来。姐姐总是提醒自己笨,现在她倒要看一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笨。
家里的情况比较简单,一家三口,丈夫邱聪,整天在企业里忙,儿子邱天,差两个月两周岁,还有一个保姆吴姐,平时带邱天玩,有时还忙点家务。苏贵媚一进家门,就紧张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有一瞬间甚至在内心宣布放弃了,她无法完成挑战。但吴姐开口的瞬间,她的紧张感反而消退下来。
“头发剪了,挺精神的。”吴姐赞叹道,她时不时都能找到女主人身上值得赞美的地方,情商颇高。
“嗯,透气多了。”贵媚低着头回答,眼角却瞟着吴姐,看看有什么异常反应,而且,她必须话少才行。
吴姐没有丝毫怀疑,而是朝里间叫道:“天天,妈妈回来了。”
天天在玩具屋里,踉跄地跑了出来,一把扑在贵媚怀里。贵媚抱住他,吻了吻他的脸蛋,尽量不面对他。平时她到姐姐家里来,跟天天倒是挺亲的,有时候甚至想,自己将来也要生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一想到这个孩子此刻已经没了妈妈,她突然一阵心酸。但是理智很快让她警觉,这个时候不是伤感的时间,是表演的时间,是自己能够活下去的保证。天天说话特别迟,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着什么。贵媚模仿着贵妃的语气道:“妈妈身体不舒服,你去玩玩具吧。”吴姐倒是识相,把天天抱回去了。
邱聪刚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穿着睡衣睡裤,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道:“怎么这么迟回来?”
“有点麻烦事。”苏贵媚很认真地模仿贵妃的语气,中间特意咳嗽了两声,不敢看邱聪的脸,道,“我妹妹联系不上了,我怕出事。”
“嗨,都那么大人了,她有她自己的办法,不用你整天跟妈似的操心。”邱聪道。
由于邱聪没有丝毫怀疑,贵媚的胆子大了起来,道:“今天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有点神经衰弱,跟你商量个事,晚上你睡客房,免得我老是睡不安稳,好吗?”
邱聪正要把毛巾拿回去,猛地回过头来,叫道:“不对呀。”
贵媚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假装难受,以手托额,遮住面部,道:“怎么啦?”
邱聪看了看玩具屋,确定吴姐听不到谈话,便压低声音道:“以前你说,只有我抱着你,你才会睡得安稳。”
“最近都烦死了,情况特殊,你听我的,忍一忍,好吧!”贵媚虽然模仿姐姐的口吻比较费劲,但还是一丝不苟。她知道邱聪平常都听姐姐的,不像那些飞扬跋扈的富二代,或者说,姐姐把邱聪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好吧,不过交公粮可还是要交哟。”邱聪顽皮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事。”贵媚装作厌烦道。
她闭上眼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一头仰面躺在床上,好像卸了八百斤重的包袱。而重生之路,刚刚开始。
贵媚接到警察的电话,贵妃的遗体已经在太平间了。由于证据链和跳崖的动因相当明显,没有任何破绽,警方已经认定是自杀,就等着家属签字。
贵媚随着警方走进太平间。警察掀开裹尸布,贵妃的面容栩栩如生。贵媚一阵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感觉贵妃坐了起来,怒目圆睁朝她扑了过来,她一声惊叫,往后退了两步,被推车绊倒,摔在地上。警察扶她起来,她已经是头晕目眩,惊吓可不小,就地被送进医院。在医院的检查,脑部并无大碍,医生认为只是因为悲痛而造成的虚弱症状,建议留院观察。这样倒好,可以避免在家里的活动。
邱聪十分后悔没有跟妻子一起来,也就是说,没有预料到此事对妻子的打击程度。在苏贵媚失踪的几天,妻子就惶惶不安,预感有事要发生,性情大变。而这次住院,则是所有不良情绪的一种爆发。另一方面,对邱聪而言,也是松了一口气,妻子原来惶惶不安,夜不安宁,现在苏贵媚的死也算是尘埃落地了,过了这道坎,应该能够恢复如初。
次日,医院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叫钟细伢。在鱼排上养鱼,常年的海风使得他皮肤黝黑,胳膊上一块块肌肉疙瘩,那是繁重的体力活造就的。勉强来说,他算是苏贵媚的男朋友,但是苏贵妃一直不承认。苏贵妃一心想为妹妹找到一个吃公家饭的男人,或者至少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绝不是鱼排上的渔民。苏贵媚呢,一方面迫于姐姐的意志,另一方面,跟钟细伢又有感情,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在暗处,躲躲闪闪的。钟细伢常年住在三都澳的鱼排上养黄瓜鱼,虽然时刻关注苏贵媚,但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滞后的。
他穿着一件背心,浑身像一块橡胶,像个黑人一样闯进来。
病恹恹的贵媚一眼瞅见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如见了一只野兽闯进来,眼露惊恐,吓得大叫起来。一方面,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朝思暮想的,恨不得脱身后就直奔他那里去,向他说明真相;另一方面,现在还不是时机,要是被他认出来,换身计划被捅破,则前功尽弃。
想来钟细伢已经得知苏贵媚的死讯了,一脸痛惜,愣愣道:“苏贵媚在哪里?”
苏贵媚躺在床上,身子往后缩,捂住自己的脸,叫道:“赶走他,我不想见到这个人。”恰好邱聪从水房回来,一把护住妻子,安慰道:“别紧张,他只是来问问情况。”苏贵媚叫道:“你让他走,快让他走。”
邱聪把钟细伢从房间里拉出来,到了走廊上,劝慰道:“我知道你们感情比较深,但是人死了,无法复活,你就认了吧。她现在在太平间,你看了她也不能复活。哎,本来呢,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这种暴死,要做个仪式,找人念经超度的。但现在情况特殊,那么多会咖恨不得剥她皮吃她肉,搞不好还出事呢,我跟贵妃商量了,也就尽快火化,把事了了。贵妃呢,现在伤心过度,失魂落魄的,我都怕提到贵媚的事,你也就别在她面前再问七问八了,问了也没用。”
“我就想看看她。”
“看她,你得找警方,我们也是没有这权力的。”
钟细伢睁着一双眼,直愣愣道:“贵媚是怎么死的?”
“哦,你还不知道状况。她是跳崖自杀呀,回她老家自杀,大概也是一种寻找归宿吧。”邱聪说着,不仅伤感起来,道,“一个女孩背负那么大的债务,确实是压力很大,你呀,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不懂得关心,死后多关心有什么用?”
钟细伢很认真道:“她不会自杀的。她跟我说过,她不会想不开的!”
邱聪疑惑道:“难道是他杀?不过你可别乱说,即便有证据,你也跟警察说去。贵妃现在精神状态很差,你可别再来找麻烦。”
钟细伢从门口经过的时候,再看了一眼苏贵妃:和苏贵媚一样漂亮,微微丰满,但她一头短发显出知性的精干,远不如苏贵媚的真诚可爱。钟细伢的眼里含着恨意:苏贵妃是他最痛恨的人。要不是她,或许他现在已经跟苏贵媚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