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赵远樵有更大的追求,便舍弃一切,寻求自己想要的荣耀,保护母亲不再受别人的欺侮。
若是如今能够再次从来,自己还会做那个决定吗?
恐怕这个问题自己还是回答不了。
这个决定,自己失去了许多,却也得到了不少!
赵远樵长叹了一口气,身上的体力恢复了些许,微微坐起了身子。
“那时,我们还是对冤家……”
声音沙哑中又有些温情眷恋,悠远绵长的嗓音道出了在心中沉寂且已然生灰了的青涩年华。
那时的两人共同守着一座破旧的庙宇,总是趁着老和尚不注意时偷些香火钱果腹。
赵远樵力气大,如果率先抢到,那么那天注定她空手而归。
但她跑得更快,一旦落入她手,自己别想再次抢回来。
二人有着共同的目的却相互竞争。
直到有一日,寺庙前躺着一位垂死的乞丐,整个人已经饿得脱了人形。
自那天起,他们第一次靠得那么近,没有追打和仇视。
他们小心谨慎地聚首在将死之人空洞的目光之上,两个人的脸越靠越近。
“来,吃了它!”
赵远樵想起了衣襟中的半块馒头,小心翼翼地递给乞丐。
而她也没有伸手抢夺,目光就如同自己一般澄澈。
“不,我不吃,宁愿饿死我也不乞讨!我不食嗟来之食。”
乞丐声音已经很是虚弱,他的脸则深陷在盘结污泥的发须之下。
“我们又没说要请你吃,当然不算乞讨。”
女孩回道,那是自己第一次听见她说话。
那声音就如同空谷中的百灵鸟一般,清脆悦耳,又带着软糯的气息。
“你们给我,我若吃了不就是受了嗟来之食?这不是乞讨还是什么?我不要!”
乞丐闭上眼睛,偏过头,拒绝来自两个孩子的怜悯。
“是交换!”
女孩说道。
粗鄙的自己则不知她是如何想起这样的点子的。
“交换!交换什么?”
乞丐的眼睛里陡然生出了热切的目光,声音突然饱含了力气,。
他如同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看着那个被自己终日追逐的女孩。
“你会什么?如果你实在什么都不会,就说个笑话吧!或者猪叫!”
女孩露出龅牙甜甜地笑着说道。
如果忽略那一口的龅牙,那笑容是那么的美好和纯洁。
“小丫头,你怎知我什么都不会!”
有些疯癫的乞丐迫不及待地抢过赵远樵手中已经有些发硬的馒头,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
“我会绝世武功!”
乞丐似乎想把那个所谓的绝世武功的动作给摆出来,但手舞足蹈的模样看起来甚是滑稽。
那坚硬的馒头团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但是“绝世武功”四个字却又十分清晰明朗。
“是吗!那你吃了我的馒头,我也要学!”
赵远樵觉得,小时候的自己真傻,居然相信了疯癫乞丐的话。
乞丐却只看向了小女孩,等待她的回答。
“你就连他一起教吧,反正永远是我跑得快,他学会了也打不到我!”
小女孩洋洋得意道。
那日后的几个月,他们每天都会在夕阳升起的时候来到集镇北面的山丘。
他们带上省下的食物,饥肠辘辘地看着疯癫的乞丐将食物吃完。
乞丐总是重复地让他们练习一招——他和她面对着面,四目相对。
双手一上一下地护在身前,四掌相贴,然后左右在空中画圆。
自己的左边既是她的右边,自己的上手即是她的下手。
那紧贴的手心能感受着彼此的左右手一上一下于空中画出的圆形,缓慢而妥帖……
直到他在心中熟悉了她细腻的心思画出的轨迹,他凭空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与她的掌心相映。
但是,这难道是了不得的武功吗?
终于在如此循环往复练习的数月之后,他质问乞丐。
疯癫的乞丐吞下几乎没肉的鸡骨头,口中含糊不清:
“我已经将武功尽数传授给你们了。”
“那这双手画圆,四掌相对的武功如何伤人?”
自己怒气地说道。
“当你们分开的时候。想念起现在情形的时候。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对方双掌的弧度时。”
吃完手上的肉,乞丐边捉虱子边说道。
“这武功究竟能不能伤人!”
“能!”
“为何我到现在还打不过屠夫家的儿子?”
“因为你没练好!若是练成了,此乃天下无双的武技!威力无穷!”
“那我何时才能练好?”
“当你心无杂念的时候。若是心中有了杂念,你的圆便画不圆,动作便会僵硬而无法协同发力!”
“什么是心无杂念?”
“心死的时候!万念俱灰,仅一息尚存之时。”
乞丐长长的叹息,理智短暂地回到了他的脸上。
“但愿你永远不要练成这绝世武功,永远不要有这么一天……”
“我若练不成,那她呢,你不总说她画圆画得比我周全,她能练成吗?”
记忆中,自己指着龅牙的女孩嫉妒地问道。
如同是女孩欺负了自己,不甘心的感觉随之而来。
“她也练不成,因为她心中亦有杂念。”
疯癫的乞丐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不待问完,便继续说道:
“她心中有了你,那么心中就有了美好的期待,对未来的期许已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了,难道你还不懂?”
还不待自己做出其他反应,乞丐便已经转身,对自己摆了摆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乞丐便再无到来。
他在蜷睡的地方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那字迹根本不同于他邋遢的形象,笔力遒劲而工整,一笔一划都暗藏笔锋,如同暗藏的杀机一般。
“愿你们,谁也不要习得这绝世神功!”
那时候,自己就是无所谓地将纸扔下。
乞丐或许是个骗子,当谎言无法继续的时刻,良知得以让他走开。
但所经历的一切又让他们每天都会在一起,从不知美丑、穷富。
奇怪的是,掌心之间的弧度并不会随着年月而模糊不清,他仍能感受到两掌贴合划出的形状。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注视了许久,心中不禁有些阵阵后怕。
假使当初就此被扎昆一刀两断,就连这童年唯一值得欢笑的,也会随之尘埃落定。
直到不远处船坞的轰鸣响起,赵远樵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沉醉回忆太久了。
他清醒过来时对着秃子宣誓道:
“不知东边那亩薄田还在不在,如果没人种,我来!”
“能种庄稼的田可不会等人,流民可多着呢!”
刘秃子撇撇嘴,顺手拍死脸上的牛虻。
“女人也一样,兵荒马乱的,人都难找,更别说女人了,嘿嘿!人家不一定等你,我要是有个女人我也不到这儿来。”
“反正我老母一定等我,如果我死了,我会在地下看见母亲,你可知,我老母做的桃花饼?”
赵远樵下意识地舔舐了干涸的嘴唇。
“那种滋味,你永远都体会不到!”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刘秃子对着赵远樵翻了个白眼,侧过脸去不再交谈,神情隐晦在了火炬的阴影处很久都不愿出来。
闭上眼的时刻,赵远樵再次看见母亲挎着篮子向自己微笑地走过来。
春风明媚的山丘绿意盎然,野花盛开,望不尽的群山绵延,听不完的群鸟歌唱。
“母亲!”
如同一个腼腆的孩子,赵远樵轻声呼唤着。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俯身捧起了他的脸,进而又将手伸进了身旁的篮筐。
于是赵远樵期待地看着那里。
“母亲!我想你了。”
赵远樵缓缓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母亲依旧无声,她掀去了竹篮上的碎布,将竹篮递送给了赵远樵,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母亲安静地微笑着,静谧而无声地望着自己,然后慢慢后退,渐行渐远……
“骆冰,骆冰啊!”
山丘之上传来喊叫自己乳名的声音,她在山丘上不断寻觅着自己。
赵远樵挥手喊叫着回应,但是她无论如何都看不见自己。
猛然惊醒的那刻,赵远樵坐直了身子,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我要吃东西!”
于是刘秃子把剩下的炊饼扔给了他,甚至懒得看他一眼,他继续在生着毫无来由的闷气。
“我要回家!”
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转眼的瞬间,赵远樵已经狼吞虎咽地把半块炊饼吃完。
“谁是赵远樵?”
两个军士走来询问,当迷茫尚未消散之前。
“来,跟我走,泸定王殿下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