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菰蒲边上,张行书看周围孩童嬉笑打闹,会心一笑,当年自己就如他们一般无忧无虑。
低眼瞧秋葵,她一夜未睡,方才眯了一会,可还是没什么精神,强撑着跟在身侧。
自从她那日被倭寇所伤,与张行书彻谈心事之后,便一直少言寡语。
女子的心思玲珑百结,纵是秋葵如此年岁,也让张行书瞧不真切。
走到一处茶肆,张行书看秋葵摇摇欲坠,连忙与她进去坐着,让小姑娘休息一会。
“伙计,上壶花茶。”
茶肆人并不多,张行书与秋葵挨着湖边窗户,微风习习,景色宜人。
“这几天不太平呐。”
不远处有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谈道。
“哦?你说的是那些江湖人?”
“谁说不是?他们整日打打杀杀,官府也不过问,哎!”
张行书闻言,提起了兴致,侧耳细听。
“那可是武当弟子,寻常官吏,谁又敢问?”
先帝曾命工部侍郎郭进、隆平侯张信等率二、三十万人,耗银百万,经十余年,共建武当山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金殿、紫金城等,并赐名“太和太岳山”。
北有紫禁城,南有紫金城,可见皇家对其的崇奉。
百余年来,武当一直是正道领袖,风头无两。
那几人谈及此处,不敢继续往下说,皆缄口不言。
张行书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也有些凝重。
正待此时,茶肆又进来几个人,皆穿玄色道袍,为首一男一女,男子与身后诸人打扮相近,但他身姿颀长,束着道髻,眉目温润,看起来极为正派。
旁边女子一袭精白交领裙,半束青丝,未着发饰,面掩白纱,瞧不见模样,瞧着很是素洁。
几人分落而坐,先前那几个说话的人连忙结账离开,一刻不敢多待。
“师妹,我们在此多日,始终未见贼子踪影,不如先回山复命?”为首男子捏着茶盏,沉吟道。
女子声音柔和清脆,端坐在椅上,缓缓道:“师兄回去便是,这是我私事,本不应让你们同往。”
“我等下山游历,为的就是荡尽不平事,师妹言重了。”男子温和一笑,低头品茶。
秋葵垂眸假寐,似有所觉地睁开眸子,瞧见张行书仿佛被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行云……”
秋葵望向那女子,起身移步到她近前。
诸人都愣住,不知这姑娘要做什么,但见她容颜稚嫩,却貌美可人,在座的几位年轻道人都不敢正眼瞧她。为首男子疑惑道:“姑娘?”
秋葵没有理他,而朝着女子问道:“你是行云?”
众人齐齐望她,女子茫然回道:“我名中确有一云字,但并非行云二字,姑娘可识错人了?”
男子见秋葵不理自己,没有生气,而是好心道:“姑娘,我们是武当弟子,在下道号居宏,这位是师妹云仙,想来她并非姑娘所寻之人。”
秋葵没有说话,回望张行书,见他还在发呆,转身到他身旁坐下。
几位道人只当她认错了,也就没有在意,继续品茗闲谈。
云仙频频回望,居宏温和地问道:“师妹,你认识这两位居士?”
“不认识。”云仙摇头,不再往那边看。
待到几人起身离开,云仙手握佩剑,转身时不小心打翻了茶壶,连忙伸手去接,膝盖磕在椅子上,疼得倒吸口气,茶壶也没挡住,滚落在地,她蹲在那里,泪眼朦胧,疼得直不起身。
“行云!”张行书一声呼喝,把茶肆所有人都吓一跳。
众人瞧他,他挠挠头,尴尬地笑道:“我睡癔症了,实在抱愧。”
可只有秋葵瞧见,他眼底闪过一抹哀色。
所有人走到门外,张行书才瞧着云仙窈窕背影,低语道:“她定是行云,为何……”
“一瞧便知。”秋葵不由分说,抬脚就走,张行书尚在愣神,闻言连忙跟过去。
云仙虽是掩了面纱,却更添几分神秘韵味,路过行人无一不驻足远瞧。
约行盏茶光景,居宏率诸人步入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名曰伴水楼,立在萧湖边上,规模不小,幽静雅致。
居宏等人应是在这里住了许久,进去之后便各回屋中。
“掌柜,来两间上房。”张行书尾随至此,一时半会也无法与云仙攀谈,干脆住在旁侧,看看他们来此到底要做什么。
秋葵回屋里安睡,张行书在大堂角落里坐着喝茶。
几位道人从楼上下来,也叫了壶茶,坐在不远处闲聊。
他们所言皆是修道之事,极为严肃,且听诸位谈吐,颇为文雅,武当为何是正道之首,由这些年轻弟子就可见一斑。
张行书拿着茶盏,无意识往门口瞥了一眼,连忙用袖子遮住脸。
崔远!
溟泉崔远,同属九泉中人,先前他把张行书骗至龙兴寺,若非秋葵阻拦,张行书早已毙命。
狱主失踪,九泉不宁,张行书手里的信物如同烫手的山芋,谁都想分一杯羹,却也不知他抢走这个有何用处。
崔远依旧是一身直裰,手拿折扇,悠然地走进客栈,身后跟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但若细细看去,他们行走时鹰视狼顾,定非俗人。
这些人的出现,也引起了那几位武当弟子的警觉。
崔远转头瞧着他们,若有深意地笑了笑,而后跟随客栈伙计上楼步入客房。
武当弟子们显然不认识他,互望一眼,没有言语。
张行书先前在茶楼听人闲聊说,这里近几日不大太平。武当弟子在这,崔远也来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无暇多想,连忙起身去秋葵屋内。
推开屋门,秋葵并未安睡,而是坐在门口的桌前瞧着自己手腕。
“你怎么了?”张行书奇怪道。
秋葵没有说话,抬头看他。
张行书知道秋葵不想说话,自顾道:“方才我瞧见了崔远。”
他说着,又两步走到门口,确认屋门紧闭,才走到桌旁的圆凳坐下。
秋葵闻言也蹙眉凝思,想要起身,忽然晃了一下,往前栽去,张行书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
“怎么了?”张行书揽着她肩头,让她倚在自己身上,焦急地问道。
小姑娘还未说话,张行书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卧房,放在床上。
“是不是一天未眠累的?你快躺好。”张行书拽过薄被,盖在她身上。
秋葵侧首看着他道:“少主,你还记得我是怎样与主人相识的吗?”
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事,张行书点头道:“记得。”
“我生疾气弱,主人用黄泉之毒给我续命。”秋葵低语道。
张行书闻言,心中一慌,不敢多想,连忙问道:“然后呢?”
秋葵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用毒续命,本就有违天道,所以我常常这般模样,提不起力气……”
听她没有性命之忧,张行书松了口气,问道:“我该如何救你?”
秋葵摇头,回道:“只能自己挨着,所以少主莫要去招惹崔远,我无力与他抗衡。”
张行书安慰道:“你无事便好,我自不与他相争。”
秋葵这才垂眸安睡。
坐在桌旁,张行书愁眉紧锁。
那位叫云仙的女子与行云是如此相像,但她好似不认识自己;崔远来此也定没好事;秋葵旧伤复发,自己须得在侧看护。
这些事叠在一起,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行书叹息一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傍晚酉时,萧湖上万物归巢,行人也寥寥无几。
这里虽是没有夜禁,但也没多少人肯在夜晚走动。
张行书拿着勺子给秋葵喂粥,小姑娘轻口嚼着,看起来柔弱极了。
想起刚见她时的蛮横模样,张行书忍不住笑出来,手一抖险些把粥洒在床上。
喂罢之后,张行书端着托盘下楼,脸上蒙着面巾,模样虽是怪异,却也无人在意。
他为了照顾秋葵,也怕被崔远认出,方才拿银子给客栈里的伙计,让他们盯着云仙与崔远的行踪。
来到大堂,伙计接过托盘,并小声告诉他,这两人一直在各自屋中,未曾出来过。
张行书点头,而后坐在角落的桌旁,打算亲自观察一会。
果然没过多久,崔远与那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下来用膳,自是没有瞧见张行书。
张行书谨记秋葵的话,把脸埋得很低,仔细听清他们对话。
“此刻动手成吗?我忍不了了!”
崔远旁边的一人低声道。
“那娘们伤了我们那么多人,我真恨不得……”
崔远把玩着扇子,开口道:“噤声。”
他说着,朝张行书望去。
张行书没有抬头,却察觉到他们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心里砰砰直跳。
崔远看了他一会也没说什么,朝旁边人道:“武当弟子可不好对付,好在他们都住前院,小娘们自己住在后院,动手时别让他们听见就成。”
如此说了几句,张行书才听明白,原来他们是要对付云仙!
听他们所言,云仙不知为何,伤了不少溟泉之人,所以崔远是来报仇的。
张行书心乱如麻,怎么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如果云仙真是行云,那她哪来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