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书瞥了卢松一眼，不紧不慢道：“坐下。”
卢松指着街道，目光在外面和张行书身上来回变换，张了张嘴，随即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闷头不去听外面的响动。
张行书知他心有不忿，冷声道：“你若不想报仇，就出去救他，然后被抓进大牢，等倭寇来了，无人放你们出去，一并被倭寇害死在牢里，你便心满意足了？”
卢松旋即陪着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不去。”
张行书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朝曲柜走去，卢松见状，连忙跟上。
站在曲柜旁，张行书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掌柜：“外面怎的如此吵闹，发生何事？”
掌柜正伸着头往外看，闻言站直了身，左右看一眼，小声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一大清早，到处都在传！”
看到有人过来，掌柜的连忙缄口，待那人走后，他才接着道：“周围山上闹了倭寇，那些富贵人家，已经忙活逃难去了。”
见掌柜愁眉苦脸，张行书好奇问道：“你怎的不走？”
掌柜的苦笑道：“走？能走到哪去？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一辈子就守着这点祖上传下的基业过日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且这事说不定是谣言呢，前几年都说山上闹鬼，不也是不了了之？我看客官面善才多说两句，千万不要告诉旁人，若被官府知晓……”
张行书笑了笑，不再说话，与卢松离开了酒楼。
街上原本张灯结彩，满是喜庆之意，虽不是过节，也差不了多少。
此刻能感觉出人心惶惶的紧张气氛，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似乎想要赶快把这事告诉所有相识之人。
张行书闲庭信步走在街上，看着来往行人，始终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忽闻远处有吵闹声，继而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又见浓烟滚滚，涌向天际。
百姓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事，齐齐朝浓烟方向眺望。
一股不祥的气息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卢刚与卢顺此刻正藏在草丛中，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们天还没亮就拿着弓箭绕城墙寻找防守薄弱之处，也不知怎的，今日城墙上满是城守，两人的可疑之态引来城守策马来探。
好在两人猎户打扮，满口方言，城守并未多疑，询问几句便放任其离去。
卢刚话不多，卢顺却一直闲不住嘴，嘟囔道：“怎么办，被发现了，现在动手肯定跑不掉，你看他们拿的弓，射咱俩一射一个准，要不你去引开他们？哎哟不行不行，这周围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你别干看着啊，快点拿个主意，误了大人的事，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要不咱等晚上再来？不错，这也是个法子，你这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卢刚看也不看他，提着弓箭边走边抬头打量不远处的城墙。
这时远处的山林中忽现百鸟齐飞的景象，扑棱棱的声音透着一丝古怪，从小就长在大山里的卢刚和卢顺非常敏感地眯着眼打量那里。
卢刚难得开口道：“有东西，不小。”
卢顺点点头，道：“是不是有熊瞎子？虎豹可没有这动静，想当年我跟我爹就遇见一只斗败了的瞎眼老虎，啧啧啧，那嚎叫声几里外都能听见，这些鸟鬼精鬼精的，也不知遇见什么了才吓成这样。”
他话音未落，卢刚忽然一把拽住他，把他往树林里拖。
卢顺吓了一跳，道：“我说你想干啥，你快给我撒手，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好这一口？我跟你说，你别用强，我从了你就是。”
卢刚气得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闷声道：“你瞧那边。”
卢顺沿着卢刚的目光望去，只见浓浓烟尘从林子深处弥漫开来。
两人捂住口鼻，踌躇着要不要去看一眼。
忽然一声炸雷似的巨响震得两人瘫倒在地，他们连滚带爬地躲进一旁的石头后面，战战兢兢望向响声传来的方向。
随着连续三声轰鸣，卢顺惊恐地拍了拍卢刚，示意他朝城墙方向望去。
卢刚这才发现城墙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漫山遍野都充斥着火药味，紧挨着豁口的谯楼被炸去了半边屋檐，转瞬便燃起熊熊大火。
城墙上的城守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东躲西藏，紧接着他们从垛口处搭弓，试图寻找这炮击从何而来。
不多时城墙上也架起火炮，遥指卢刚卢顺所在的方向。
“不好，快跑！”
卢顺看着黑黝黝的炮管，大惊失色，拽起卢刚就往林子深处跑。
两人跑了没几步，只感觉身后一股大力掀来，随后一阵地动山摇，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震耳欲聋的轰响。
卢刚和卢顺被炸得扑倒在地，周围草木四处乱飞，几棵水缸粗细的大树被拦腰炸断，堪堪倒在两人身旁。
两人只感觉天旋地转，嘴里身上满是泥土，许久都未缓过神。
卢刚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土坑里爬出来，一把揪起卢顺，扛着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果不其然，又过没一会，城墙上火炮齐鸣，两人方才所在之地，被炸得满目疮痍。
“哎呦，哎呦呦，疼死老子了，这些王八犊子，哎哟……”
卢顺和卢刚在附近一个山沟里躲着，好在两人并没受伤，只是身上被四散的碎石擦了几道伤口。
两人用溪水洗干净了脸，卢刚蹲在那里，看着骂骂咧咧的卢顺，闷声道：“方才是谁炸的城墙？莫不是倭寇真要来了？”
卢顺捂着脸，唉声叹气道：“老子还指着这张脸吃饭呢……啊？你说什么？”
卢刚也没生气，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卢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凑到卢刚眼前，道：“你帮我看看脸上的伤口深不深？”
卢刚一巴掌把卢顺拍进了溪水里。
卢顺从溪水里抬起头，见卢刚黑着脸，把骂人的话堵在口中，陪着笑道：“管他呢，大人让我们用火箭射城墙，我们照做了，只不过用的物什大了一些。”
卢刚眺望城墙的方向，沉默地点点头。
卢山和卢泉两兄弟刚从官差的追捕下脱身，坐在墙角的石头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远处的炸响吓得他们弹坐而起。
“怎么回事？”
卢山爬到附近的一棵树上，望着城墙上的浓烟，道：“好像是卢刚大哥他们……”
卢泉也爬了上来，瞪大了双眼看着远处那一幕，道：“他们是用的哪门子弓箭射的城墙，怎的这么大动静？”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不行，卢顺那厮整天说我吊儿郎当，咱也不能让他们小瞧了。”
卢山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从树上下来，离开了小巷，探头探脑来到一个路过的人身旁，小声道：“兄台，你听说了没……”
张行书瞧着远处的火光与浓烟，同样有些发愣。
旁边的卢松咧着嘴笑道：“好家伙，他们拿什么东西搞出这么大动静？”
张行书苦笑道：“他俩要有这本事，城墙还有何用？随便来个倭寇不就把城破了？”
卢松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道：“不是他们？难道倭寇来了？”
张行书沉默片刻，摇摇头，道：“不是倭寇，轰了半边城墙，迟迟没有别的响动，倭寇断不会干这种打草惊蛇的事。”
卢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大人……小兄弟，咱得做点什么，不然……”
看到旁边有人走过，卢松想起张行书交代的事情，连忙改口。
张行书语气平淡道：“回万梅山庄。”
此时万梅山庄周遭依旧风平浪静，好像城中的淆乱并未影响这里。
但是躲在树后的张行书明显感觉到，山庄里的守卫增了不少，一种如临大敌的气氛扑面而来。
“大人，咱来这里做什么？”
卢松不知道张行书心中想法，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张行书注视着万梅山庄，面无表情道：“这么大动静，里面诸位大人，不可能听不见。”
卢松转瞬明悟，道：“原来大人是想……”
他话没说完，张行书突然按住他，两人蹲伏草丛里藏匿身形。
一人骑着快马来到山庄大门，从怀中掏出令牌，守卫与他说了几句话，便放他进去。
不多时又有一队人马从山庄里出来，转眼消失在街道尽头。
如此人来人往，足有半个时辰，张行书与卢松始终不敢现身。
“大人，咱得藏到什么时候，我腿都麻了……”
张行书左右看了看，正要说话，忽见一行人从山庄里出来，他们未着甲胄，穿了一身玄色直裰，头发皆束小冠，甚至连高矮胖瘦都一样，宛如一个模子所刻。
这些人面容瘦削，神色冰冷，仿佛死人一般。
张行书心生毛骨悚然之意，正要唤卢松一并逃离这里，却见那些人齐齐朝两人藏身的地方望来。
这一幕太过诡异，张行书只感觉头皮一炸。
还没等张行书有什么动作，身后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两位在此多时，不如去山庄一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