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盖尔疲惫地盯着面前缓缓滑进门口的文件,心里琢磨着这回凯莉丝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他的新方法。尽管加文的房间占据了这栋光明利亚建筑顶层的一半空间,但四周的全景窗全部被罩了起来,屋内漆黑一片。如此一来,当他觉得困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睡在这里。信封上的印鉴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让他无法看清里面究竟蕴含着哪一种颜色的拉克辛。加文从床上坐起身,吩咐手下的学徒尽可能多拿些照明物过来,好让自己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幻紫使。噢,见鬼——
从地板到天花板,四周原本漆黑一片的玻璃窗猛地全数敞开。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逐渐跃上双子岛的地平线,整个屋子瞬间完全沐浴在各色光谱之下。在眼睛下意识的解析下,溢出的魔法顷刻淹过了加文头顶,他根本无法同时控制这么多拉克辛。
阳光从加文体内向各个方向炸开,从最下层的幻紫色开始,逐个转化成波纹向外溢出。最后冲出的薄红色,更是烈焰怒涛一般急速穿过他的皮肤。加文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满身大汗,但由于屋内所有窗户都被打开,夏日清冷的晨风席卷过内庭,他很快又浑身打颤。他大叫一声,重新跳回到床上。
想必刚才那声惨叫一定响到连外面的凯莉丝都听见了,因为加文已经听到那家伙清晰的笑声。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粗鲁的叫醒方式已经大获成功。仔细想想,凯莉丝本身不是幻紫御光者,所以,如果她想完成这个小恶作剧,就必须找个朋友来帮忙。正在此时,一道幻紫色的拉克辛出现在房间控制室,迅速关上屋内的窗户,并将滤光器调回到原来半挡的状态。加文一挥手,轰开房门,一切才停下来。他可不想让那个女人就这么称心如意。凯莉丝的职务是白袍使的信使,那老家伙应该教过她什么是谦卑与端庄,可惜到目前为止,从实际情况来看,成果收益甚微。虽然白袍使本人也总喜欢耍些复杂麻烦的把戏,但凯莉丝在礼仪这方面绝对是个惊人的败笔。话虽如此,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加文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他挥了挥手,将凯莉丝堆放在门口的文件扫入手中。
加文拿着文件走到门口,屋外小餐台上的盘子里盛放着他的早餐,每天都是同样的内容:两块面包与一杯淡葡萄酒。面包是用小麦、大麦、豆子、扁豆、小米、斯佩耳特小麦与低筋面粉做的,足以填饱肚子。事实上,有个人就是靠吃这种面包过活,不过,那个人不是加文。坦白说,现在光是看到这种面包就让他的胃打结,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别的早餐,只是他从来没那么做过。
把面包拿进屋,加文顺手将文件平摊到小餐桌上,摆在餐盘旁边。其中一件看起来有些古怪,这种平凡而朴素的信笺看上去似乎并不是白袍使的私人物品,也不是光明利亚官方通常使用的硬白纸品。翻至背面,光明利亚信息办公室在上面标注的内容是,来自“ST,莱克顿”:提利亚郡,莱克顿镇。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大概是在裂岩山附近的小镇?不过,以前那一带的小镇很多,或许来信人只是某个渴望倾诉的家伙,毕竟所谓的仔细挑选,分开处理,就只是百姓认为的而已。
老样子,要事优先。加文将两块面包掰开,细心检查里面有没有藏匿物。确认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蓝色染料,接着向酒中滴入少许。摇匀后,加文举起酒杯,对准墙上的油画,那是他用来当参照物的画作,上面画着蔚蓝的天空。
今天也调和得完美无缺。那是当然。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几乎六千个早晨,将近十六年。对于一个只有三十三岁的人来说那可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将葡萄酒倒在掰成两半的面包上,把面包也染成蓝色——放心,这种染料对人体无害。加文每周还会准备一顿蓝乳酪或蓝水果,当然需要的时间也会更长一点。
“我快死了,加文。是时候让你见见你的儿子奇普了。
——莉娜”
儿子?我根本没有——
喉咙猛地一紧,加文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用力收缩,但他的主治医生们说过,那只是他的错觉。他们说过,放轻松就好。他们说过,你会像匹战马一样年轻而强壮。但他们没说过,双子会一同长大。不过你有很多朋友,你的敌人惧怕你,你所向无敌,你是光明王,你有什么好怕的?多年过去,如今已经没人会用那种方式跟他讲话了。有时,他多希望他们会像从前一样。
奥赫拉姆神,这封信甚至不该被写完封上。
加文走上玻璃阳台,正如他每天早上都会做的那样,例行检测自己的御光术。他凝视手掌,将阳光分解成不同的颜色组件。这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接着,他开始用各个颜色轮流填充自己的手指,可见光谱自下而上,整齐排列:薄红、红、橙、黄、绿、蓝、幻紫。炼制蓝色拉克辛的时候,有觉得哪里不顺畅吗?决定再检查一遍之后,加文迅速瞥了一眼太阳。
没有,对他而言解析光谱依旧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依旧可以做到完美无缺。加文放松精神,开始释放出体内的拉克辛,各个颜色像烟雾一样从他的手指冒出,消散在阳光下,散发出树脂似的气味。
加文转头看向太阳。阳光如同母亲的爱抚,令人感到温暖。他睁开双眼,将那令人感到温暖、宽慰的红色元素深深吸入胸中。吸气,呼气,他就这样用力地呼吸,同时盼望着这些能量能够放慢形成的速度。散去红色,加文又深吸一口冰蓝,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冻住了他的双眼。和往常一样,蓝色给他带来了清醒、平静与秩序。虽然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只凭这么点信息,也不能轻易做出判断。加文释放出体内其他色彩,他的状态依然很好。在接下来这个七年里,至少还有五年可供自己支配。这么多的时间,五年,足够他再完成五个宏伟目标。
好吧,或许不止五个。
在过去的四百年里,除了那些被刺杀或死于非命的,历任光明王都在任职后活了整数的七年、十四年或二十一年。加文已经做了十六年的光明王,在位时间已经够长了。自己没有理由会成为例外。总之,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加文拿起第二封信,撕开白袍使留在上面的印鉴——这个老太婆就喜欢把所有东西都密封起来,不过她还是和加文一起分享了这层楼一半的空间,并让凯莉丝亲手将她的信送了过来。只是一切都必须在她所认为的理想位置,必须做得得体,她也绝不会在使用蓝色御光术时出现任何失误。
白袍使在信中写道:“除非您更愿意去迎接今早稍后抵达的学生们,我亲爱的光明王陛下,否则请到屋顶来与我一晤。”
加文放下手中的信,看向光明利亚远处林立高耸的建筑,眺望整座城市,仔细打量着位于大杰斯波岛下风处海湾里的商船。一艘破败的阿泰希昂单桅帆船正缓缓驶进码头。
迎接新学生。令人难以置信。让他去迎接新生,对那些学生来说这个待遇是不是太好了点——好吧,实话实说,就是如此。尽管他与白袍使、彩袍使一直在试图平衡彼此的势力,尽管下层御光者最畏惧的人是他,但就事实而言,那个白袍使老太婆可比加文的手腕强硬得多,七个彩袍使也在互相联合。想必早上这件事就是她在趁机试探。所以,如果他想避免遇到比教书更麻烦的事情,最好按她说的去塔楼顶上看看。
加文将红发拢到脑后扎成马尾,接着穿上奴隶们为他准备好,摆放在房间里风格各异的服饰:一件象牙白的衬衫、一条修剪整齐的黑丝羊毛裤,还有一条镶满宝石的特大号腰带和一双饰有银制品的靴子,再加一袭用银线绣满各种古老神秘图样的黑斗篷。光明王掌管着各大郡,因此加文总是想要尽可能地为每一块土地都献上敬意——哪怕其中一个郡内满是些海盗与异教徒。
犹豫片刻之后,加文打开抽屉,取出曲柄伊利塔手枪。它不仅是伊利塔的传统工艺,也是他目前见过的最先进的设计品:手枪内部的发射装置比一般的锁轮枪——就是那种被他们称为燧发枪的武器——可靠许多,每把手枪的枪管下面还设有一柄长剑,以及一个皮带凸槽,如此一来,当他将手枪挂在身后的时候,就可以把枪筒收拢在皮带内侧,安全摆放在腰间,即使坐下也不会刺到自己。
当然,这几把手枪还能让白袍使手下的黑卫们同样感到紧张。
加文咧嘴笑了。
然而当他转身走到门口,再次看到墙上那幅壁画时,原本灿烂的笑容消失了。
他走回到摆放蓝色面包的书桌前,抓住其中一幅边缘已经被摸到光亮的油画,用力拉起。油画摇晃着缓缓打开,露出一道狭窄的斜槽。
这道斜槽根本威胁不到他。槽口太小了,人绝对无法从这里爬上来,哪怕克服掉任何困难都办不到。或许,这只是一个以前用来丢脏衣服的旧通道,但现在对加文来说,那就像是地狱的入口,又或者为他敞开的永夜城本身。他将一块面包丢进去,然后开始等待。硬面包敲上第一道门锁,传来呛啷一声脆响,接着是门吱嘎打开的声音。继续往下听,下一道门锁在碰到面包后,发出更小一声呛啷响。又过几分钟,最后一声门响也出现了。每一道门锁都和过去一样在正常运转,一切正常,十分安全。尽管多年前自己曾犯下许多错误,但这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死去了,没必要对这种事情太敏感。加文猛地合上油画,好不容易才忍下咆哮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