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看不出她是有意羞辱于我吗？你何必来趟这趟浑水！”沈云英低吼一声。
秦淮面色平静，拉过他坐下，轻声道：“她是有意羞辱于你，我却也是真心要与你同唱，有何冲突？”
沈云英闭上眼睛，无奈地垂下手，忽然又睁开眼睛，与镜中的秦淮四目相对，哑声道：“既是你我对唱，旁人自然不必看。”顿了顿又道：“除非是死人！”
秦淮为他梳理头发的动作一顿，随即缓缓压低身子，在他耳边道：“外头一共六十三人！”
沈云英的眉心突然舒展开来，手搭上秦淮的手，拉她到身边来。忽然挑眉道：“你要与我对唱，可曾想好唱哪一出戏，唱哪个角儿？”
秦淮正要开口，又听得他道：“不妨就唱艳阳传，你来唱焱妃，如何？”说罢，将一支金钗递到秦淮面前。
秦淮接过金簪，勾唇一笑，侧过脸去看他，道：“那便唱焱妃与平阳王的洞房花烛的那一出，可好？”
沈云英凝眸，微微挑眉，“有何不可？”
“好！”秦淮满意地拍了拍手，随即便指挥小太监拿过来头套等物件，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各色花钿额带，眉目间当真含了几分笑意认真地开始上妆。
沈云英看她手法娴熟就知她是真有此意，当即心下放松不少，只当是陪她玩笑一番。只不过，少不得要拉上几十条人命陪他们玩玩了，想到此，一道寒光从沈云英眸中闪过，转瞬即逝。
*
长公主坐在戏台子下，身边是一众嫔妃的阿谀奉承。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眼睛一直盯着戏台子，嘴角处保持着淡淡嘲讽的笑意。
自从当年帮着皇兄处理了阳明，她这二十年来一直顺风顺水，不仅得到了阳明的爱情，嫁进了掌管军器所的赵家，更加得到了从前遥不可及的地位尊荣。
可是沈云英的出现打破了这保持了二十年的安心，那张脸，那双眼，像极了当年的阳明，无论做什么都胜她一筹的阳明。
这么想着，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就抓紧了掌下的布料，连着身边妃嫔与她搭话都不曾察觉。
突然，“当“一声，重重的锣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戏台子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视线。
“这三公子唱的是女角儿？”身边的一妃嫔轻声道。
“你还别说，这三公子扮女子倒还真是绝色！”
“听说云城传言，这秦三公子心仪于这沈云英呢！”
“那岂非是短袖？”
“那又如何，京中的王府侯门哪个没有一两个男孩子养在府中！”
……
长公主听得心烦，厉喝一声，“好了！戏已经开场了！”
一众嫔妃顿时齐齐噤声，怯生生地把视线投到戏台子上。戏台上的艳阳传正唱到焱妃私逃出宫初遇回京的平阳王。
秦淮唱的焱妃，正值青春年少，情窦初开，一举一动皆是俏皮天真，可爱动人。说出的话也是情真意切。
平阳王却已是沙场名将，名震天下时却还是孑然一身，骤然遇到少女焱妃，不由得被少女明媚纯真的笑容打动，自此一眼万年，再不愿放手。
沈云英的气质虽然清冷，但嗓音却是多变，长年唱旦角的嗓音唱起刚强的将声竟也能把握得分毫不差。
“好！”
唱到动人之处，长公主拍手叫好，随手便将腕上的玉镯摘了下来，顺势向台上砸去。
身后之人皆是一片唏嘘，面面相觑，但也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跟着长公主往台上扔东西，更有想讨长公主欢心的，竟然将指环往沈云英脸上砸去。
台上的秦淮与沈云英措手不及，却是面色不改地往下唱，声线越发动人。
直到一出戏结束，铺了一层厚地毯的台上已经是满满一地的金银首饰。两人行礼，正应该是退场之时，秦淮却突然定住了脚步。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抬起手腕，抖动了两下长袖，伸出了手，弯腰捡起面前的玉镯，又上前走了一步，顺势捞起了一枚戒指。
众人不知她何意，只觉得惴惴不安，却见她突然一个纵身，越过了戏台子的栏杆，飞身到了长公主面前。
“啊！”一众妃嫔吓得尖叫。
长公主的脸也失了血色，强撑着椅柄站起身，沉声道：“秦淮，你想做什么？！”
秦淮瞥了一眼陆陆续续走进畅昕苑的御林军，嗤笑一声，手腕一转，将那只玉镯提到了长公主面前，“公主，您的镯子，只怕我与天枢受不起您的礼。”
长公主后退一步，目光迅速掠过那镯子，不悦地道：“本宫赏出去的东西怎会收回来？！”
秦淮“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尾音，玩味似的透过层层浓妆盯着长公主。突然上前一步，提着玉镯的手又向长公主的面前提了一些，在长公主诧异的眼光中突然指尖一曲，那玉镯直直地往地上坠落，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身后的小丫鬟厉喝一声，“秦淮，你居然敢毁坏公主的赏赐。”
秦淮斜了她一眼，突然扬起头，朗声一笑，“自我出生起，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知摔碎了多少，这样的劣玉还从不曾近过身，不曾想公主居然戴着，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将这么不入流的的东西赠与公主。”
长公主气节，颤着手指向秦淮，“你！你真当本宫不敢动你是吗？”
秦淮又是一笑，毫不避忌地上前一步，突然凑到长公主耳边，不等长公主退开，她却又风一样地退后了。
倒是长公主，一张脸瞬间惨败，险些脚下一个不稳，还好身后的小宫女扶住她。
秦淮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舒了口气，又挪动步子到了一名美人面前，抹了浓妆的脸本就妖邪无比，再加上秦淮此刻一脸嘲讽的笑意，一张绝美的脸倒似得鬼魅一般。
那美人吓得瘫坐在椅子上，不料秦淮轻声一笑，身子一倾，双手撑在那美人身侧的椅柄上，微微张唇，朝着沈云英站的方向努了努嘴，朝那美人道：“你可知道，自我进戏园子听他第一场戏开始，就没有人敢往他的台子上仍银子了，更别说往他的脸上砸了。你可知这是为何吗？”
那美人咽了口口水，吓得胸口上下起伏，结结巴巴地道：“为何？”
秦淮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因为那些做过这样蠢事的人，都被我送到了乱葬岗！”
那美人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直起身子，红着眼睛道：“你，你……”
秦淮突然直起身子，不去看那美人，款步走到沈云英面前，向他伸出手，轻声道：“这院中一共六十三双眼睛，再过半月便是你的生辰，届时我送你作生辰礼如何？”
沈云英皱眉，“太过恶心！”
秦淮垂眸，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也好，那我换一样……”
长公主身边那小丫鬟打断秦淮，“放肆！你真以为这皇宫是你的后院吗？居然敢如此大放厥词！”
不等秦淮开口，一声女声便打断了小丫鬟的话，“你才是放肆！居然连未来驸马的名讳都敢乱叫！”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指尖门口一群宫女拥着一盛装女子往里走，那女子身侧站着的正是一脸怒色的璐玥。
秦淮眼珠转了转，想来这美艳女子便是贺贵妃无疑，看她年过三十却还是少女模样，难怪能得元帝专宠十余年。
“嫔妾（奴婢）等参见贵妃娘娘！”
畅昕苑中顿时乌压压跪下一片人，全都深深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璐玥却是不管，怒气冲冲地走到那小宫女面前，用力就是一脚，怒道：“本宫未来的夫婿之名，也是你这个小贱婢能叫的？！”
长公主气得傻了眼，一把拉住璐玥的手，“璐玥，你这是半点不将我这个姑母放在眼中了是吗？”
璐玥一把甩开长公主的手，扬起下巴，嘲讽地哼了一声，“我母妃常常教导我，要恪守女子三从四德，姑母从前不也总教训璐玥不守规矩吗？可如今璐玥看姑母，却只觉得可笑至极，姑母你明明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十余年，可却总是还当自己是这皇宫的主人，难不成姑母是继室所以将来名不得如赵家族谱，所以至今仍然觉得自己还是我尹家人吗？”
好！秦淮在心中为璐玥暗暗叫好，不曾想到璐玥这小丫头说话竟然如此之毒。这昭和长公主一生最厌恶旁人提她是继室这一室，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揭开伤口，只怕要恨得吐血了。
长公主气节，一张脸涨得紫红，连眉心的红妆都因皱眉而扭曲了，失去理智地抬起手，竟欲掌恍璐玥！
贺贵妃突然上前，一个用力抓住了长公主的手腕，又一个用力甩了出去，嘲讽地道：“璐玥所言皆是真话，长公主怎的就突然动怒了？堂堂一国公主，居然也会扇人耳光吗？此等行为倒像是市井泼妇，与当年的那位相较，真是差之千里了。”说完，微微叹了口气。
长公主扫视了一圈场中之人，突然冷冷“呵”了一声，冷笑道：“还真是像一家人！”转过头去。看向璐玥道：“三公主，别怪本宫未提醒你，你这位驸马爷只怕心不在你身上。做姑母的，只怕你将来不用担心府中姬妾，倒要好好防着身边的小厮侍卫了。”
说罢，往秦淮身上又冷冷瞧了一眼，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服，嘲讽地笑道：“今日这一出戏，两位也算是本色出演，情真意切，本宫看得很是满意。只是不能祝二位百年好合，实在是遗憾，只能为二位可惜了。”
秦淮嗤笑一声，面色平静，道：“秦淮所想皆在眼前，且都真心待我，不必我费心思去伤他人性命便可得到，公主实在不必为我遗憾！”
长公主冷哼一声，重重地甩了一下长袖，撞开面前的璐玥，正欲离开，却在贺贵妃面前顿了顿脚步，压低了声音道：“你专宠也有十五年了，没想到还是这般愚蠢。”
贺贵妃轻笑，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唇，向她道：“公主倒是一直都聪明，十余年如一日，只是胆气不足。”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瞥了一眼沈云英，又继续道：“不过是一张像那人的脸，公主居然这般按耐不住吗？”
长公主冷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你懂什么？！”
贺贵妃低头看了一眼十指间的蔻丹，红唇微启，轻声道：“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懂得太多，也不过就是阳明公主当年的下场罢了，还不如听陛下的，乖一点。”转向长公主，“公主说我说的对吗？”
长公主嗤笑一声，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往天胤的方向而去。
